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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心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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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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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想

小时候,每到清明节前后的日子,总是看见爸爸看着老屋的墙壁发呆一会。那老屋,是他爸爸,也就是我的爷爷,用一辈子的积蓄,一点一滴的血汗钱,在新中国成立之前盖起的,那墙壁是泥土抹的,外面糊了一层又一层捡来的旧报纸和我们用过的教科书。墙上挂着爷爷奶奶的照片,已经有点发黄。照片上,爷爷戴着一顶毡帽,下巴留着一缕胡子,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奶奶穿着长袍,双手也放在膝盖上。

爸爸一边看着照片,一边念叨,该带孩子们去上坟了,得给孩子们留点念想。除此之外,也不见他说不出其它什么道理。为啥上坟,留啥念想,他可能也说不清,道不明。

大了,才知道,上坟,就是祭祀祖先,不要忘记他们。才知道,清明节时,谁家没有人上坟,谁家的坟墓塌陷,谁家的坟墓长草,说明这家没有后人。爸爸带我们去上坟,表明爷爷有后人,表明爸爸没有忘记爷爷养育之恩,也是为了给我们留个念想,叫我们不要忘记这些。

每次爸爸说去上坟,我都抢着跟着,跟着忙前忙后。爸爸骑一辆自行车,车梁上捆住一把铁锹,我就坐在自行车后面,哥哥另外骑一辆自行车,后面带着妹妹。

爷爷奶奶的父母,就在女儿河边生产队的地头,骑自行车走了约半个小时就到了。

爸爸带我们去上坟,是为了给我们留点念想,我抢着跟去,却不是这样想的。我去,是因为不仅可以痛痛快快,自由自在地在野外玩耍。可以在野花边追逐大大小小的彩色蝴蝶,可以在草丛里捕捉各种各样的蚂蚱,可以在河里捞游来游去的小鱼;更重要的是,可以在上坟后,马上吃到上坟的祭品。那些祭品,无外乎是面包、香肠一类的。不要说远远比不上现在大酒店里的拿手好菜,就是连现在常常吃到的肯德基、麦当劳都比不上。但在那时,却是平时难以吃到的好东西。

上坟,上坟,顾名思义,最主要的活动就是用铁锹在地里挖一些土,用这些土把坟墓加固,把坟墓被雨水冲刷的地方修补好。当然,还要焚烧纸钱,摆放祭品。最后,再把一些纸钱用一块石头压在坟头。

做学生时,清明节前后,学校也组织我们学生去辽沈战役纪念塔祭祀先烈的。但管那种活动叫做扫墓。

扫墓那天,我们由老师领着,站好队,带着红领巾,走很远的路,走到辽沈战役纪念塔。出发时,老师总是再三强调,到了那里,不许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表情要严肃、庄重。到了那里以后,总是由校长讲一番纪念先烈的话,或者请一位老军人讲述一段战争年代的往事,告诉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是由无数先烈牺牲,无数先辈流血换来的,应该珍惜。然后,老师领着我们围绕辽沈战役纪念塔走一圈,再站队回来。

那时,不论大人还是孩子,都把辽沈战役纪念塔叫大铜人。也许,那里最显著的建筑物是一个高约20米的大铜人吧。那个大铜人一只手拿着枪,一只手伸向远方,张着大嘴呼喊似乎在高喊:为了新中国,冲啊!

现在,我们把在清明节祭祀自己的先人和瞻仰烈士都叫做扫墓。我想,意思应该是一样的,都是为了不忘记先人,不忘记先烈,留个念想。

说到扫墓,说到爸爸,记忆的大门一下子打开了。

爸爸是没有读过几天书的人。在爷爷留下的老屋里开个理发馆。

爸爸是个高高的个子的男人,脊背挺直的,一直很直,真是笔直。站着、走路,理发,总是很直,只不过浑身的肉,从来没有丰满过,很瘦,应该为我们兄弟姐妹劳累所致。后来,他病了,身子就不直了,躺在炕上,常常佝偻着身子。浑身消瘦得只有一层皮,那层皮黄中带黑,眼睛无光泽,混浊,像镶嵌在大枣核里的两个黑球,偶尔眨巴一下。还常常有气无力地念叨着,我要找我爸去了。

他虽然没有读过几天书,但是他知道读书的好处,羡慕读书人,喜欢听读书人说话。所以,他愿我们把书读好,愿我们多读书。每次我们放学后,人还没有进屋,就听见他大喊,先写作业,写完再玩。于是,我们就趴在炕上,或者坐在饭桌旁边,老老实实地写起作业来。

为了供我们读书,他拼命赚钱,早晨,天刚刚亮,他就把理发馆的幌子挂出去,穿上理发用的白大褂,自己坐在理发椅子上面等顾客。晚上九点多,才摘掉幌子关门,不管春夏秋冬,风霜雨雪,天天如此,只有在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五这几天,才休息。

爸爸的一日三餐,都是在没有顾客的空隙匆匆忙忙吃完。有时,刚刚端起饭碗,来了顾客,连忙放下饭碗,去招呼人家。他说,理发认真,不慢待人家,留个念想,回头客就会越来越多。

爸爸的理发技术是从爷爷那里学的。

爷爷是理发的好手,家又住在城市乡村结合处。常常有农村生产队人到他的理发馆理发,风风雨雨几十年了,常来常往,一边理发一边聊天,聊家常,聊听到的新鲜事,很多人和他熟了。特别是,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和谁学了一点正骨技术,常见的小孩脱臼,他手到病除,而且不收费。常常有人找他正骨。不论是生产队人来了,还是生产队的人带着远处亲戚来了,他都笑脸相迎,一点也不推诿。完事了,人家说一声谢谢,他还客客气气地回应,说是小事,举手之劳,不用这样。

爷爷给人留下了好印象,留下了一个好念想。

爷爷七十多岁时,已经实行火化了,已经禁止城市居民土葬了。当爷爷和人聊天,实话实说,说起身后事,说不愿意火化,不愿意躺在骨灰盒里时,农村生产队的人,包括队长,都满口应承,说别的事不敢说,你老了以后,就埋在生产队地头,万无一失,没有人会阻拦。老爷子心眼好,为人厚道,平时没少给别人帮忙,这点小事,队里的人,谁也不会说啥。但必须在半夜后偷偷掩埋,不然,政府有人管。因为,已经禁止市民死后土葬了。

听爸爸说,爷爷听了生产队人的满口应承,一连几天,不管生意好还是不好,脸上总是充满笑容,说话,走路,好像年轻了许多。

就这样,爷爷奶奶先后死去后,爸爸把他们的坟墓修在了女儿河边生产队的地头。

后来,到处都时兴农村城市化,生产队的地卖给开发商,要在那里盖楼了,队里特意来人告诉爸爸,叫爸爸迁坟。往哪里迁?再土葬,实实在在没有地方去,去公墓,又没有那么多钱。爸爸摇摇头,一脸无奈。爸爸的父母,也就是我爷爷奶奶的坟墓,也就随着高楼大厦的林立而消失了。

爷爷奶奶的坟墓没有了。开始,爸爸常常对着墙上爷爷奶奶的照片念叨:没有地方去了,没有地方去了。

爸在世时,告诫我们,等他和我妈走了后,火化是免不了的,但得想办法给他们留个坟包,留点念想,不要去公墓。他们的理由是公墓只有一块石碑,不如坟包好。

这个要求真的是难为了我们。

火化,是必须的,无可抵挡。留坟头,也是让人头疼的事。

临时抱佛脚,有病乱投医。为了爸妈,我们四处打听。

最后,知道有个亲戚住在离市里较远,离县城较近的村子。村里有许多山,除了其它山承包给村民种果树,村里特意留了几座山给村民用。村上的人死了,火化后就葬在山上,留个坟包。经济状况好一点的人家,还把坟包周围铺成水泥地面,用人造石做成栏杆围起来。

那山是我做学生时常常和小伙伴去玩耍的地方。

妈先去世了,火化后,骨灰就寄存在火葬场。等到爸爸去世后,经过那个亲戚的安排,爸妈就安葬在那个村子的山上了。

记得安葬那天,汽车走到村口就停下来了,我们要捧着骨灰盒上山。

通往村子的路是水泥路,村子里的一条主要的路也是水泥路。上山的路,就不是了,是山石夹杂泥土的路。

那山本来不高,不知为什么,那天走起来有点费力。也许是弯曲的路,有点坎坷,又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咯脚。知道走山路皮鞋不行,特意穿了一双胶鞋,新买的,走到半路,鞋面就被尘土蒙住了。

山路上,间或有一两棵山楂树,树上,还存留着许多山楂,像一个个小小的红灯笼,据说,是主人不要的。以前,村里人大多以果树为生,现在,许多人出去打工,赚点现钱,无心管理这些散落的果树了。

一个亲戚家的小孩子跑去摘山楂,被他家大人踹了一脚,骂他不懂事,也不看看这是啥场合。

山上,还有许多连成片的其它果树,被主人用石头墙围起来,那是他们要保护的,赖以生存的。不是结果的季节,果园没有人,果园里的一只狗,听见了说话声,听见了脚步声,费力地伸头狂叫着。果树的枝叶在山风中无声地颤抖着,果树叶和我的新胶鞋一样,挂满了灰尘。

那以后,我们兄弟姐妹自然会互相约定好日期,一块在清明节前后到山上上坟,给坟包添几锹土,把坟包被雨水冲蚀的地方修整一下。然后,下山,大家开车找一个好一点的饭店,点几个菜,一块吃饭,一块聊天,说说大家小时候的事,谈谈大家现在每家的新鲜事,再看看谁家有什么为难事,能不能彼此伸手帮助一下,或者给出主意,想办法。

大家说起小时候的事,总是甜甜的,虽然小时候家里时候挺艰苦的,活得快活;说起现在的事,又总是喜忧参半了。无外乎是谁家孩子学习好,高兴。谁家孩子下岗,烦恼等。

这天,也是我们兄弟姐妹一年里难得的一次聚会。

爸妈在世,我们兄弟姐妹每逢春节在爸妈家聚会一次,大人孩子,屋里屋外,热热闹闹的。大人们忙着打扑克,玩麻将,聊天;孩子们或者互相追逐着,或者争频道看电视。

爸妈不在了,这样的全体聚会就只有在清明节扫墓只好的时候了,都说清明节是伤感时,却很难得。大家都说,亲兄弟姐妹一场,平时,各人过各人的日子,往来不是很多,也很难全体聚在一块。谁也说不清这辈子这样的聚会还有多少次。十次,还是二十次,三十次?反正,是聚会一次就少了一次。但愿家家平平安安,年年聚会就好。互相留点念想。

也许,爸妈说的念想就是别忘记他们,别忘记他们的养育之恩,也别忘记在一铺炕上走出的兄弟姐妹的撕不断,扯不开的血浓于水的关系。

留点念想,给自己,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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