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寸思量 寸寸断肠

 史铁生《秋天的怀念》赏析

 史铁生是一个让人钦佩的硬汉，他的母亲更是一位让人敬仰的伟大女性。

 读《秋天的怀念》，一股前所未有强大的感情激流冲撞心扉，我的喉咙发哽，眼睛迷蒙，鼻子发酸……

 泪眼朦胧中，我仿佛看见史铁生坐在轮椅上，手捧他发表的作品和获奖证书，在房间的每个角落，在地坛公园的每一处，在熟悉的大街小巷，焦急而茫然地寻找母亲，可是母亲已经不在了，母亲终归没有看到儿子内心的强大，终归没有看见自己苦命的儿子拼命冲撞开了一条活路。她是带着满腹忧心忡忡和满心牵挂凄惨地走了。留给史铁生的是雪上加霜的残酷和长久的痛……

 思量着是痛的。拂去岁月的尘埃，那个少不更事就双腿瘫痪的青年，曾经在黑暗的泥潭里怎样地挣扎、咆哮。伤害自己，也伤害至亲。

 “双腿瘫痪后，我的脾气变得暴怒无常。望着望着天上北归的雁阵，我会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听着听着李谷一甜美的歌声，我会猛地把手边的东西摔向四周的墙壁。”文章开头就开诚布公，单刀直入，把自己身心受创到无以复加的苦难境遇呈现给读者，把自己血淋淋的伤疤撕裂开来，把自己自暴自弃的绝望渲染出来。“北归的雁阵”代表作者对自由的向往，自己只能囚在四堵墙内，愤懑不平，所以要迁怒挡在面前的玻璃；李谷一甜美的歌声，代表别人的幸福与欢乐，自己什么也没有，愤恨交加，所以要摔碎东西，咆哮发泄。而“望着望着、听着听着”这两个词不紧不慢地重复，有力地刻画了作者当时内心所不能承受的煎熬之重！“雁阵”“歌声”这两个具象并不是随手拈来 而是作者的别有用心。开头的两个句子寥寥数语，就把儿子不幸的遭遇交代得一目了然，为下文母亲的出现做了恰到好处的铺垫。

 儿子的不幸在母亲眼里就是双倍的不幸！儿子的痛苦在母亲眼里就是撕心裂肺得疼！儿子如此痛不欲生，作为母亲，该如何承受？又如何是好？

哭吧？却欲哭无泪！母亲已偷偷地把泪流干了！在患病的儿子面前，母亲应是个强者！她要用瘦弱的肩膀擎起儿子活下去的信念，她要做儿子坚强的后盾！

安慰儿子吧？在瘫痪的儿子面前，语言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所以“母亲就悄悄地躲出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听着我的动静。当一切恢复沉寂，她又悄悄地进来，眼边红红的，看着我。”“悄悄地躲，偷偷地听”，把一个善解人意，包容宽厚的慈母描写得多么生动。“悄悄地躲”，母亲理解儿子巨大的悲痛无处发泄，所以默许儿子歇斯底里地发泄；“偷偷地听”，母爱的剪影！母亲痛着儿子的痛，生怕涉世不深的儿子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来，暗中保护。“眼边红红的”，分明是心碎地哭过，却强装欢颜。在儿子面前柔声说“听说北海的花都开了，我推着你去走走。”无论儿子怎样消沉，母亲总要把希望和阳光洒入儿子黑暗的心。“不，我不去！我可活什么劲！”自暴自弃厌世的绝望。“母亲扑过来抓住我的手，忍住哭声说咱娘俩在一块儿，好好儿活，好好活……””“扑”与“抓”诠释了母亲对儿子的珍视和疼爱！试想面对唯一的儿子，面对唯一的却双腿瘫痪的血气方刚的儿子，母亲每天都会在失去儿子的胆战心惊中度过，每天都会在担惊受怕的煎熬中度过，一旦听到儿子悲观厌世的话语，母亲的心是真的碎了。她决不能让儿子轻生，所以，她要尽一个母亲最大的母爱从死神那夺回儿子，抢回儿子。“扑”与“抓”则是传神之笔，入木三分地刻画了母爱的天性和崇高。“忍住哭声”则是把泪往肚里流啊。尽管儿子的话让母亲心碎，但因为爱，母亲要坚强起来，绝不能在悲痛欲绝的儿子面前软弱地哭泣！女人固然是最脆弱的，但母亲却是坚强的。所以，尽管“她的病已经到了那步田地，肝疼得整宿整宿翻来覆去睡不了觉”，却对儿子守口如瓶，一切为了儿子，全心全意照顾儿子。

 可是儿子一位沉溺在自己的悲伤中，无法自拔。所以母亲要小心翼翼地呵护他的自尊，不动声色地及时开导他，甚至委曲求全地讨好他。儿子答应去看菊花，母亲则喜出望外，高兴得不知所措，“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说要赶紧准备准备，并且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儿子小时候的事，一旦触及“跑”“踩”之类的词，母亲便会戛然而止，比我还要敏感。这里作者抓住母亲的语言、神态、动作，只是平实地叙述，却打动人心。敏感的母亲又悄悄地出去了。

 “她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邻居们把她抬上车时，她还在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我没想到她已经病成那样，看着三轮车远去，也绝没有想到那竟是永远的诀别。”此处，无不令人心酸流泪，唏嘘不已。作者回忆此情此景时，内心会多么悲痛自责啊。他的内心将会被翻江倒海的痛怎样地冲撞，洗刷。他也许颤抖着双手，泪流满面地写着母亲，平静的文字下面暗潮汹涌。“她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而不是“她出去了，就病倒了。”这就是语言的张力。史铁生举重若轻，用文字的张力一字一句镌刻着母爱，字字泣血。这正是史铁生散文的穿透力。

 在读者已经感动得热泪盈眶时，史铁生仍然缓缓地说，“邻居小伙背着我去看她时，她正艰难地呼吸着，像她那艰难的一生。她昏迷前最后一句话是'我那个有病的儿和我那个还未成年的女儿……””读者彻底泪奔。一位无私的，自我牺牲的母亲形象格外清晰地浮现在我们眼前，含辛茹苦，毫无怨言，坚韧不屈，可歌可泣。

 母亲的形象已经高高树立了，史铁生却轻轻荡开一笔“又是秋天，妹妹推我去北海看了菊花。”他写菊花的泼泼洒洒，烂漫无比。这难道不是母亲坚韧不拔不屈不挠精神的写照吗？难道不是我幡然醒悟，鼓起生活勇气，扬起生活风帆乘风破浪的写照吗？所以说“我懂得母亲没有说完的话。妹妹也懂。我俩在一块儿，要好好儿活……”既是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也是史铁生扼住命运咽喉，它休想使他屈服的宣言。最后一段既照应了题目，又升华了主题，与开头首尾呼应。无言的省略号，包涵了千言万语，意犹未尽，个中滋味，让读者去细细领悟。

 正是缘于母亲的影响，才铸造了史铁生的传奇。他终生都在和病魔作斗争，是一位斗士，更是一位勇士！他的一生苦难重重，却又荡气回肠。他悲壮地高歌：纵然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秋天的怀念》短短几百字的散文，却有千钧之力。字字含泪，句句深情，母爱的礼赞与挽歌！语言朴实无华，不事雕琢，言简意赅，却意味深长。全文没有出现一个“怀念”之词，却处处体现怀念之切。母亲已经不在了，史铁生带着“子欲养而亲不在”的自责和深深的怀念，一遍一遍寻访母亲的足迹，寸寸思量，寸寸断肠，震撼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