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是年前回到村子里的,这多年都没有这家伙的消息,大家以为他早“走了”。
北风开着小车回来的呢。
啥牌子车?
听我说北风的事的人问我,他站在我斜对面,这样太阳就能照着他了。
我说,我没有注意牌子,颜色是黑色的,纯黑的,没有一丝”杂毛”。
听我说话的人笑我,他算个逑?现在谁没有车?
你没有看他穿的咋样?
我说,袄是新的,也发着一种光,针尖尖一样的光,闪眼得很,有一种新袄该有的味道。
听我说话的人说,你真会说话,那就是狗见了也不咬的那种袄吧。
我想起过往自己与狗相遇的所有经历很有感受地说,是的,就是的,有一次我穿了新衣服狗就没有扑我呢……
听我说话的人边摇头边打断我的话,假的,装的,眼亮的人看得出。
听我说话的人站了这么久太阳还卧在云里睡觉,只有一小股风在我俩小腿边翻弄裤脚。
我说,反正回来了,看上去牛气着呢。
听我说话的人说,牛?你能看出来?
我说,咋看不出?眼神里白眼仁多些,腔子鼓的超出鼻尖尖的样子,两个指头夹着细烟,然后才散烟给我吃。
听我说话的人说,假的,真牛的人不是这样!
我说,我还没有说完呢。
听我说话的人说,你说,往完的说,他几斤几两,我不知道!
我说,北风脸大了许多,脸上的肉瓷实着呢。
听我说话的人说,年龄在唔嗒搁着呢,不瓷实才奇怪了。
我说,北风眼里有一种恨光,利火人的光,像咱村的名利眼里的光。
听我说话的人说,和名利比?名利的钱是咱村最多的,北风提鞋都撵不上。
我说,反正腰粗着呢,我觉得是有钱的那种粗。
我们俩个打量了一下彼此,我们都袖着手,风一直在脚底下翻弄着裤边,还没有上身,上身了人一般就站不稳了。
听我说话的人说,腰粗就是有钱么?你看我腰粗不?我有钱吗?
我说,北风的衬衣扎在裤子里,外衣是风衣,风一吹就朝后摆,风度的很,且皮带头有一个野兽,呲牙咧嘴的,说是好皮带,举了两个指头,我猜了两次都没有猜对,却说值不了多少钱的。
听我说话的人说,那是鳄鱼,什么野兽,我用了多少皮带你知道吗?鳄鱼?你听说过花花公子么?集会上就有的卖,一堆地摊着,三块钱一个,五块钱俩。
我说,北风给我发烟了,细的像毛衣签子,一咋长,过滤嘴占了一半呢。吃上一嘴的甜。
听我说话的人说,糖吃过没有?抹上去的糖,女人才会抽的烟,装!
我说,小车里有一股大城市里的味道呢,说不清的味,动物皮毛的味道,反正,我有些怕怕,我头伸进去闻 ,闻不惯。
听我说话的人说,害怕个逑,不信你看,过上十天半月得露馅,我和你打赌,信不信,输了我把你叫爷。
我说,你就是记恨北风,他偷过你的牛,毕竟是二十年的事了,你定是记仇。
听我说话的人说,我不信狗改了吃屎。
我说,我总是疑心我是对的。北风说盖房是碎碎的事,可不是有钱。
我这样说是有想法的,村子这几年盖房人少了,我盼着北风盖房可以当小工可以挣些零花钱。街上新开了家羊肉饸饹店。价格高得离谱。
听我说话的人说,吹,又不上税,我在跟前的话,他不敢这么嚣张。
我说,车屁股是用遥控器弄开的,里面有许多好东西呢,都是花花绿绿的包装,给了我一瓶,说是能喝,我本来就让他说得我心里很渴。
听我说话的人说,你喝了?不怕有毒?
我说,瓶盖有些紧,北风说我你最好白天干活前喝,说喝了有劲。
风有些猛,在脚底下撞,像一个生气的小羊羔,小腿肚子凉飕飕的,依旧还没有上身,摆条风估计快来了。
听我说话的人说,加了药的,你没喝就对了,晚上我去你屋瞧瞧。
我说,你去了也白去。
听我说话的人说,咋的?一瓶水而已。
我说,我刚喝了,感觉心跳的厉害。
听我说话的人说,跳的厉害,有劲了?没有去劈几个榆木墩子试一下劲張。
我说,心慌的不行,就碰见你,跟你说,估计说完心跳会轻些地跳,再不,就劈个墩子泄一下火。
听我说话的人说,反正我也么事,就想听你咋被北风糊弄的。
我说,就一瓶水而已,不过,北风的媳妇你见没有?美的像妲己。
日头终于出来了,洒了半泡尿的时间就又缩回去了,听我说话的人挪了挪脚,鞋上一层土。
听我说话的人说,你说北风回来带了个媳妇?会有人跟他?一个从前的“懒竿手”?
我说,人到了外面,说不来就有女人看上了,觉得正是寻了几万遍的那个意中人,横竖都爱。
听我说话的人说,么那么玄,给人都是这么说的 ,鬼知道是不是骗的人家,你么看女人肚子大么?
我说,我脸无缘无故地烧,其他地方倒凉丝丝的,女人的脸光滑的像镜子,一层粉,比六零面粉白,眼睫毛一根根像出头的椽。
听我说话的人哼了一下,你觉得像谁?能在村子瞅个像的人?
我说,真真的没有见过,腰软得像吊红薯笼的绳,荒得心酥脆要裂开。
听我说话的人说,不信,咱村没有几个人比得了?
我说,只是白,有一种味道,弄不清楚是她身体生出的味道还是抹在身上的味道,细腻细腻的,我站不稳,只觉得脚变尖了。
听我说话的人说,怪不得,给了你也真是这样的结局,我什么没有见过,女人,城里的女人,我见多了,三教九流的。跟着他,不是看上他的钱,图啥?何况,北风是什么货色?
我说,你又想起你的牛,北风毕竟最后”牛归原主”了。
听我说话的人说,可能有你说的原因,不由自主地,意念就滑到那儿,莫怪。
巷道里好静,有时会有一声喇叭声,接着就有小孩的哭声。树枝儿晃动,碎叶儿落地又齐齐地挤在一堆取暖。
我说,北风和女人五个手指头扣着五个手指头走路呢,你敢?
听我说话的人说,我当然敢,我脸皮现在厚了不少,哎,只是啊,人老了,手指头也粗糙的没有法扣进去的,可我看问题是准的很的。
我说,可是,这几天都过去了也没有你说的露馅的事。
听我说话的人说,没有露馅?哼。
没有露馅?你真是信息封闭的很!
我说,咋?你试着说出来看看,反正我觉得北风是真的牛了,他说一百万都是小拇指头。
听我说话的人说,你真的不知道,我给你说道说道。
我闭着眼睛瞅云捂着的太阳的方向,有一丝暖像薄冰,我说,我听着呢。
听我说话的人变换了站姿说,昨晚北风和女人就吵开了,女人要回去,说受够了,说合同上写着三天,如果再不续签合同就到巷子里给村子里的人说清事情的原委。
我睁开眼,心怯了起来,一小股风都让我摇摇晃晃,风忽然就上身了,像一条狗,站起来扑你的面。
你的意思是女人是雇来的?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听我说话的人说,北风没有钱了,手机都没有钱了,信用卡都透支不了钱了,这都是女人在巷子里说的话。你没有出来听见?
我说,昨晚?还是今天早上?我可能,可能在喝北风给我的饮料,就是酸,特别酸,酸过醋,但还是有些区别的感觉,我小口小口地品。
听我说话的人变成我想去听他说话的人,他说,女人还说,车是租来的,这下惨了不?
我说,有什么惨的啊,车油漆一样黑,没有一丝“杂毛”,一定是他的。
我继续听他说,你不想一想,租车,一天四百元,算算,现在的形势,啥形势,封路封城,一个月得多少钱?还有这个女人的租赁费用?
我觉得这一阵风上身了,估计是摆条风,不应该这么快啊,可毕竟到了春天。我就在风中飘着了,风有无数只小手,我马上可能就会飞走,像一片树叶,正瑟瑟发抖着准备起飞的姿势。
我听见他说,咋了,你抖动的这么厉害!
我说,没有什么事,真的没有什么事,我抖了身体就会舒服些,身上的汗凉透了,风在里面跑,得抖。
我想,我真的要赶紧走了,去北风家要我的钱,北风刚回来的时候说借他一千元,说他的钱都在手机里,黑了撵到我家,我给了他一千块钱的新票子,他说要给村子里的熟人的娃发压岁钱呢。
我给他的都是一百块钱的新票子,年前从信用社取的民政上给的补助款。我只想到我有俩个小孙子,俩个小孙子可以挣到北风两百块钱的压岁钱。
我风一样跑远了,后面有声音喊我,慢些跑,小心跌跤。
我觉得我跑到这么快,岂会跌倒!
岂会跌倒!
我跑起来,到处都是我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