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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凯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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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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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学家

刘好是我们村的“动物学家”,他被村人称为动物学家也是最近一两年的事情,他现在逢人就说的不是什么打农药除草之类的事情(这类事情现在都被机器代替了),都是和动物有关的趣事常识。村人说刘好,你得是能靠这个话题吃饭啊!刘好顶牛一样的口气说,还真的有可能呢。

人们就都笑刘好, 看你瘦成麻杆了 ,还顶饭吃呢!

刘好经常被人看到的情景是坐在一堆打麻将的人旁边,嘴巴喋喋不休,说的不是狮子就是角马或者海龟和沙蟹之类的生活习性,习惯了的人们不再像以往那样去和他抬杠,人们打着自己的麻将死死盯着手里的牌。因此,絮絮叨叨的刘好看上去就显得特别另类。

十年之前他没有现在这般对动物的喜爱,那个时候他和大多数人一样一年四季在地里忙碌,很是辛苦。现在他回想那么多年竟然稀里糊涂过来了,没有累坏,也没有累出什么毛病儿,不像现在,如果不是这个喜好,他就会觉得生活毫无意义。

刘好喜爱上动物类节目是从儿子结婚后,家里添了大电视,用了卫星锅,刘好看着电视,看着看着就忽然开始爱上电视节目里面的动物了。

看得多了他就觉得动物们不是他以前想象中的样子,他觉得它们甚至不是“畜牲”这两个字包含的那种简单的意思,它们生活那么困难,依旧在努力 ,他甚至觉得自己不枉来世一趟竟然是因为看到了这些动物的“人性”的一面。他常常为此而内心温暖。

他对他老婆棉绸说,它们这些阴阳虫虫灵着呢!怎么能叫畜牲啊!

棉绸一开始也喜欢看这类节目,但是她发现自己的丈夫看得更加执着,棉绸就提醒自己不要陷得太深,毕竟还有更有意义的事情比如打牌跳舞更重要。刘好是只要从外面进了屋子就寻遥控器,就把台跳到有关动物的频道上,还一把搂住孙子在怀里一块看。这让棉绸慢慢反感起来,棉绸心里说刚干完活,你不烦我还烦呢。棉绸觉得这不过是一个节目而已,看也只是看稀奇而已,犯不着那么上瘾较真,还把孙子拉上也看。

在刘好这种不同寻常的狂热的喜欢状态之中,她觉得电视节目里的动物那么聪明,一些海底生命那么像人一样拥有智慧的头脑有可能是假的,甚至是糊弄人的。动物那有电视里面演的那么聪明。“为什么咱们村附近没有这类动物,而全是其他地方的?”她这样反问过刘好,刘好不理她,问多了,刘好就不回头地说,“村子东边的河中心就有呢。”她听了这话,觉得刘好是要走火入魔了,竟然说村庄旁边的河滩中间有动物。

河中心的鸡心滩怎么会有?要有也是多年以前的事了。

棉绸听老辈人说过鸡心滩最后一匹狼是十七八年被人打死的,还有一个狐子也是那几年被捉到了,最后狐子被剥皮杀掉的。

现在的鸡心滩已经相当安静了,只有鸟的叫声从鸡心滩上的芦苇梢上响起被风送到人的耳朵里。

棉绸私下问了村长几次,村子里有没有什么挣钱的活路,比如倒个垃圾,丈量个宅基地的面积啊,拉个尺子什么的。村长说,有了就叫你。村子绉不唧唧的样子,但是棉绸却高兴地说,那嫂子等着你的话啊。

2

村子周围一年四季也没有什么鸟,兔子都少见了,村边的河水一年四季基本都是干的,最近棉绸听说河滩中央的鸡心滩里有一些小动物,但是因芦苇和狼尾巴草遮掩着,谁也没有见过。

昨晚她听村长婆娘在微信里给自己说河滩马上要被开发商开发成景区,她想着这下可以让刘好跟着村上去干个活,要不然这家伙这样闲着会出毛病的。

刘好听了棉绸的话说他不去,他不愿意舔领导的勾子。

棉绸说,有人想舔还舔不上呢!

刘好说,我嫌恶心。

刘好继续着自己的爱好,他时常会在电视节目播放的间隙发一些相同的感慨,感慨动物的灵性,感叹现代人的自以为是的强大和傲慢,刘好还用土话骂现在的人,“羞先人哩”,棉绸这时候一般都是哼着鼻子冷笑,“说清啊,你骂你先人呢!”刘好也不知道自己在骂谁。

刘好最不能让棉绸接受的行为就是时常会蹲在地上看蚂蚁行走,仰起脖子看喜鹊如何吃树梢剩下的果子,或者看几只麻雀在墙头如何秀恩爱。就拿今年来说,燕子回来得迟了几天,他夜里竟然睡不着觉了,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他查资料想弄清燕子来回的路线。棉绸想起来去年的秋季的某天,刘好给她说燕子可能要过冬去,然后,刘好跟着燕子,还没有出巷子口就碰到别人家的墙上了,下巴都碰歪了。

现在刘好的性子也有些变化了,有时候看着电视里的动物竟然感动的流泪呢。她觉得不可思议,她的男人现在变了,似乎向另外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转变,他再也不是从前的风风火火有劲的那个人了,她觉得一定是电视把他看成这个“熊”样子了,她觉得刘好应该在闲暇的时候把果园好好打理,把地里草好好锄一锄,有时间把树梢上所有果子摘回来卖钱或者给猪吃,这比啥都强,还锻炼了身体。说真的,棉绸希望刘好回到从前的那个状态上来,那个强强壮壮的状态,那个时候刘好只对挣钱感兴趣,他挖河沙的活路干过,炼硫磺的事也干过,逮野兔捕野鸟也干过。棉绸庆幸地想,要不是那几年的奋斗,儿子怎么能够上得起大学,农村的房子怎么能一层一层地盖起来,城里儿子房子的首付款怎么能够掏得出呢,这样想着她觉得自己的男人西黄哩,她得原谅他才对。

去年苹果卖不上价,今年应该可以卖上价。棉绸这样想着就对刘好说,希望你少看电视,趁今年人们普遍不看好苹果市场把自家的果园好好务弄务弄。刘好不这么认为,他说棉绸,你想到的别人也想到了。棉绸解释不了她的判断的理由,因此,刘好对待果园也就不那么上心,他认为今年的结局只会更坏,因为人们的信息越来越灵,就好比所有的狼都闻到了一只羊的味道。棉绸觉得不应该这么想,她想学人家在网上销售果子。刘好笑她幼稚,网上?能卖多少?还不如他在农闲时候到县城打俩个月工挣的钱。在刘好看来,他种苹果就像种麦子一样是一种骨子里注定的事。所以用棉绸的话说就是他“皮”了,心不在焉了 ,棉绸说刘好“你还不如让地荒着!”刘好 心里想的是无论无何不能让土地荒废了,该种还得种,地里要长草就让他长,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把草消灭得干干净净,因为草底下还有数不清的小动物呢。刘好觉得只有出去打工是唯一一条路。果子熟了后,他会挑上一些上好的给城里的儿子邮寄些,让儿子给领导送些,给要好的同事送些。其它能卖多少卖多少,无所谓,树梢上他都留着不摘,有意留给那些鸟雀儿食用。棉绸反感这种做法,觉得是一种浪费,不光是刘好看电视这事,还有他说的“在城里打两个月工”这事,刘好打工就是跟着一帮婆娘搞卫生!棉绸想想这事就觉得丢人,你刘好不是一直说是帮人检修锅炉吗?棉绸想到马上又要年末了,肚子就忽然不缠合起来。还有你刘好看电视不是影响孙子学习吗,你少看一会电视,孙子不是得有个好的学习环境吗!教不好孙子,儿媳妇又要说多头话了,弄不好还会把孙子直接接走去城里呢,城里有各种学龄前儿童的教育培训机构呢,媳妇要把孙子培养成什么,棉绸弄不清,但是,棉绸答应说他们两口可以而且有信心把孙子教育得和电视上看到的神童不差上下,让他懂得更多知识,能说会道。刘好觉得孙子这么小就开始补习各种知识对孩子不好,他希望孩子在农村好好玩玩,等到他大了,起码意识里会有一点关于农村的印象,他想让孙子的头脑里刻上农村的痕迹,他肚子里这么想,却不敢说出声。棉绸则是这么想的,你刘好后脚还没有踏进门就想着遥控器,这还了得吗!真把这小孩子爱看的节目当做自己成人的节目来了。

“它们灵着里。”刘好这句话她听了无数遍。

今天她气不顺,也不知道什么具体原因,可能是村子里许多人向他反馈自己的丈夫是不是神经不太正常了或者他坐在某一个老太太家里不走讲个没完的原因,或者是因为天气阴得厉害,烟囱的烟排的不是很顺畅。她就顶了刘好一句,“成天它们灵着哩,感情是你老婆不如这些畜牲啊!”

刘好屁股刚出了厨房门就听到这句话,几年前的情况是,棉绸在这种时候都会说“可不是,阴阳虫虫也有灵性呢。”然后夫妻俩女的收拾厨房的角角落落,男的把肚子里知道的关于阴阳虫虫的事情一个个重新给对方掏出来再绘声绘色声装饰一遍,比如一种鸟如何神奇地寻找食物,比如一种鱼如何到几百里远的上游产卵,比如一种鲀类竟然可以在海底画出美丽的图案。到女的抹洗完毕,男的也讲的接近尾声,女的会说,“没有你的事了,看电视去吧。”刘好心里有时间表呢,他会掐着点儿,如果时间没有到就说“人家想和你多说一会话啊。”棉绸不经哄就说“咋忽然知道庝老婆了?”刘好再想说些什么,不等他张嘴,棉绸就恍然大悟说“看电视去!一大堆活等着我呢 别烦我。”棉绸现在不再希望刘好像过去的时候那样对自己,那个时候刘好年轻气盛,精力旺得像一个活火山,只要棉绸一个笑脸刘好就忍不住想抱棉绸。现在她没有精力了,他发现刘好也没有精力了,有时候刘好虚张声势想作,可是当嘴巴挨着棉绸的嘴的时候,棉绸感觉到刘好刚才身体散发出的滚滚热浪消失了,他们俩个不由自主都笑了笑,然后,个干各的事,刘好去果园,棉绸则把收拾过的地方重新收拾一遍。棉绸只需要刘好能放下电视节目陪自己说会话就心满意足了,她会走向阳台,精神抖擞的样子,从后面看,棉绸身材壮实胳膊有力,风风火火的像个大力士。刘好觉得自己现在全身是软的,也没有多大的火气了。

可是,今个奇怪了,棉绸说出的话令刘好走也不是,退也不是,这一瞬间他想的是棉绸说这话到底什么意思,这话的后面隐藏着自己的什么样的不妥。

日子是有些倒退的味道,棉绸能感觉到空气里软塌塌的气氛,她喜欢以前两个人紧紧张张的生活,偶尔还会出现争吵,争吵完了两个人又和没事人一样。他觉得刘好现在变了,她原来想的是不让刘好再去城里打工了,现在觉得还得让他去!不去这家伙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想到这儿,一种恐惧感抓住了她的心。

刘好迟疑了几秒还是走了出来,他没有回头看棉绸,他有经验,看一眼棉绸的话,自己就有可能“惹火烧身”,这是他最近总结的经验。他乖乖地轻轻地走到客厅,客厅的一角支了个床,有时候刘好就睡在那儿,现在他看见孙子还在床上独自玩着,他在把那些各种动物造型的玩具摆弄来摆弄去,这些玩具不会走,如果你捏一下它们的屁股却会发出属于各自独有的叫声来。在刘好看来,孙子已经适应了这些动物的叫声了,他不再害怕它们,并且玩起来有乐此不疲的意思,刘好觉得让孙子认识这么多动物也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刘好管不住自己的手,依旧打开电视机看自己喜欢看的动物频道。只是他把声音调的很小,爷孙俩都安静地看着电视里面的节目。今天的动物世界有些变化,一个外国主持出现在画面里,他说一会话,然后画面就切换到与他说的有关的动物身上,他在画面里指责当地的人们开发土地破坏了森林,让大批珍稀动物无处可去,面临消失,他呼吁政府出台必要的政策,同时呼吁当地的人们和全世界的人们站出来保护动物的栖息地。刘好的心里不自觉又热了起来,他嘴里开始自言自语地说话,声音很小,让人感觉是对旁边的孙子说的,“就是应该这么办才对,政府不能光吃干饭啊,你看这些动物多可爱啊。”刘好瞅了瞅厨房的方向,又瞅了瞅孙子,孙子最爱看飞鸟和猴子了,他也不像过去害怕狮子这些大型动物了。刘好觉得有些欣慰,他下一步的打算是拉拢一些动物爱好者弄一个群,这不是马上冬天了,他到了县城的话会利用所有的机会多联系些人,然后,他们会把全县的所有鸟类统计一下,动物也统计一下,据说有些沟沟坎坎里有不知名动物的脚印,这些都得统计统计才对,然后把这些动物保护起来。刘好觉得这很有意思,想到这儿,他欣慰地抚摸了几下孙子的头。

天气越来越冷了,儿子和媳妇回来,媳妇问孩子学了什么,孩子说他会学许多动物的叫声。媳妇很不高兴,本来就想把孩子接走,这更坚定了他们接走孩子的决心,媳妇觉得照这样下去孩子不定成了什么呢,她感觉到害怕,脸上都是失望。棉绸不忍,又没办法劝阻她,她看见儿子给媳妇递眼色,媳妇说棉绸,那您也跟着我们去城里吧,城里有暖气的。棉绸啥不知道啊,说,我不去,我受不了热。棉绸说出这话还得是笑笑的样子,儿子一看这阵势也跟着说要棉绸去城里,棉绸说儿子,不是还有你爸吗,我不能走啊。刘好在旁边只是逗着孙子,说再见啊,说,給爷爷学一下狮子的叫声。

儿子坐在了车上,摇下玻璃说,妈需要钱的话你打电话说一声啊,把你的身体当个事啊。

又说,别让我爸出去打工干活了,好好把果园侍弄,我们领导喜欢吃咱们这儿的苹果。

棉绸说,好好,开车慢些啊,儿子。

送走儿子,棉绸扭头看见刘好在务弄手机,头也不抬地往回走。

过了两天,刘好就说他要去城里检修锅炉去。棉绸说,还哄我,修锅炉,你多会学的这本事!

刘好说,反正是给你挣钱啊。然后说,我给咱电视办了个套餐,无限量用,手机也可以无限量用。

棉绸惊讶地说,啥?套餐?你现在学会花钱了。

刘好说他这样做比纯粹用流量省不少钱呢,而且电视节目多了许多呢。

棉绸说,你能不能不要去打工了,

刘好说不能,答应人家了咋能不去!

棉绸说,好,你去也行,得答应给我挣五千块钱回来,要不然别出去。

刘好说,那有这么要求人的,又不是上银行取钱。

刘好走了一个月左右,忽然又回来了,他说再不想去了。也不说原因。

棉绸也没有问。

刘好白天在果园,晚上出去给村子里的留守老人继续唠叨动物的故事。

又过了十天左右,刘好晚上也不出去了,只在家里看电视,棉绸问原因的时候发现刘好的脸色有一些抓痕,刘好气愤地说,狗日的村委员一个劲地让我讲动物交配的事情,你说气人不?村会计嫌我骂他用麻将甩我,我也甩了他!棉绸听了说要寻会计去,刘好反而平静下来,说,不要紧,他会计也带了彩。刘好不让棉绸去寻事,刘好说现在人都是听稀奇,没有一个人真正思考动物和人的关系,你说的多了他们还反感呢,很可怕很可伶啊。

棉绸听了觉得生气又好笑,原来你刘好见谁都想让谁和你一样保护动物,你傻啊,你让人保护什么,麻雀喜鹊老鼠?狗猫?现在不是四十年前了,现在是经济社会,你瓜皮!

刘好说,你们啊,都一伙的,文盲啊,你棉绸真的不知道保护动物现在刻不容缓,我现在晚上都睡不着觉呢,你不知道现在南极的冰块马上就化完了?

棉绸说,我们文盲,你说你建个动物爱好者的群,有用吗?有几个人啊?你说?难道城里也找不到一个和你一样的爱动物的人?南极的冰和我们今天有鸡吧毛关系!就你?想拯救世界!

刘好说棉绸,你是真的不可理喻,城里现在还不如农村,根本看不见什么鸟,连一点干净的土都寻不下,更别提动物了。我总算看了,都像你们这类人,世界离毁灭不远了。

棉绸说刘好,你说的严重,地球多少年了,你一句话就没了。我看,你是闲的蛋庝,是这,给你寻个事干,村子广播说明天老少都去河滩扯横幅去!你去吧!

刘好起了精神说,是挡开发商破坏河滩湿地?刘好顿了一下,说,好啊,这是好事。没有看出来咱们村长还有这超前的观念,可喜可贺啊。

棉绸轻蔑地笑了一下说,是挡开发商不假,为的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多要些补偿用,这样咱每个人就能多分一二百块钱。

刘好没有听清似的说,给谁要?

棉绸站起来说刘好,给咱村所有人要!还能给野兔狐子?你不知道一听说要开发河滩,许多外地人都来草滩里捉野味呢。咱们全村人都去了,连偏瘫了的黑脸都激动得站起来要去。如果你回来早几天,我还能吃到“狐子”肉呢!

刘好说不出一句话,只知道棉绸棉绸还在嘟囔着村长婆娘给她吃的野兔肉味道如何地香 ,刘好看见嘴角上竟然有哈喇子流了下来。

刘好感到十分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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