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我从乡下带来的麻雀出现了的精神萎靡的症状。
这可能真的怪我。
我是答应过孩子给他捉一只麻雀儿的,可是,城市里面的鸟儿不好找,况且我又十分的忙碌。
我甚至都没有时间去看望自己的父母和其他至亲。
有时候我下工回来发现路上会出现一俩只鸟,我没有心情去扑捉它们。有一只鸟儿似乎飞不起来,看上去可伶可俐,我可以轻易驻足,可是,它不一定认为我是好人,一定跑得更快,或者会因为我的好意而使它受伤,因此,我只是看看它,看它啄食细微的食物,我不知道那究竟是多好的食物,它没有必要冒险在大马路上去找寻那一点点食物。翻过来想又觉得释然,人不也是这样吗?在刀口舔血,在悬崖尖上展示勇气,在无依无靠的城市里找寻幸福和价值,在一条自认为合适的路上一意孤行。
最后,我还是走开了。
在城市里,我始终保持谨慎的态度生活,不招惹鸟,更别提人了。
周六的晚上,孩子忽然问农村有没有麻雀。
农村当然有啊,农村的麻雀密密麻麻,浩浩荡荡,哦,那阵势像一大片可以从麦田里起飞的乌云呢。
孩子大睁着眼,真的吗?他从来没有见麻雀的队伍像他们学校放学的阵势。
他不相信那么多的麻雀!他只是惊叹
我要去看。他嚷道。
可是现在不一定有了,我也不能确定,要不然你问你爷爷。
这是我们父子晚上才有的对话的时间。
小家伙提起打电话也没有兴趣,想想自己,我也没有责怪孩子。
事情过了几天,孩子并没有再提起麻雀,是的,我们这代人和麻雀的感情最深,它没有吃我们过多的粮食,我们驱赶它的时候也只是想听它们起飞时与众不同的声响,我们有时捉住它,也只是小从它口中听见更确切明晰的鸟鸣或者想感受它的小嘴啄食我们手指的微痛的感觉。
我心神不宁,也奇怪这几天活路出奇的少,随着我回家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叫我干活的人呈现反比例的下降趋势。
我隐藏的愧疚像一块石头掉在脚上。
我回到了家里。
父亲刚刚从田野回来,周身散发着青草的味道,还有一些蠓虫跟随着他回来像他领会的宠物。在夕阳的余晖中在老高老高的天空下,父亲依然保持一个农人的本色,而我瘦弱苍白显得格格不入。
啥时候又要走?
父亲是想准备一些农产品给我带上所以总是先问清这个一般人感到突兀的问题
孩子要看麻雀……我其实还想说更多的话,可我只说了这一句。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大人们也许都没有童心了,我想生活越来越真实似乎就越来越接近灰色而不是蓝色。
明天到岭上的庄稼地去看,你用手机拍下来吧。
父亲高兴的样子好像不光是因为他把肩膀上那捆草放下来的缘故,好像有一扇窗忽然被他打开,窗外飞来欢笑的往事。
我种了三分地的谷子呢!
父亲的语调轻快仿佛对面的我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所有的在外的孙子们。
我今晚就去地里把稻草人弄走,明天保准就有成群结队的麻雀来呢!
他陶醉起来。
院子暗了一些,牛在后院发出哞声,风翻过围墙散落一地的细语,细微的尘土小跑起来不出两米它又落回院落的一角。
你今晚就睡东屋吧,有蚊帐的。
可我想睡在院子里,躺在一条装麦子的长条口袋上,头下垫几本书,那样子我可以看见深蓝的夜空里漂浮的星星像说出话而溅起的唾沫星子,看见飞掠而过的大鸟和小鸟,看见云遮月,月光从云里透出的玉一样的光芒。
我没有说这么多,我只是说我要睡在院子里。
父亲同意了,我听见他拍打凉席和薄褥的声音。
我后半夜总是会受不了夜的冰凉而逃回的。
果真是一片生机盎然的谷地,谷穗儿有一匝长短,谷杆似乎发出香甜的味道。稻草人躺在地头的一堆干草上,稻草人的衣帽子都藏了起来,稻草人面目清晰依然是从前我见过的沉默不语的样子,稻草人周身散发出镰苦涩和干燥的味道像父亲拍打衣襟扬起的浮土。太阳从村庄的浓郁的树丛里钻出,似乎沾满了绿意和湿气,看上去软软的像一碗汤水,晃晃悠悠的像一潭池水像一个吹起来的红色的肥皂泡。
它照耀着我们。
我们坐在地头等麻雀。
我们始终没有等来成群的麻雀。
我们始终没有等来叽叽喳喳单纯麻雀们。
也许,其他地方有谁也种了一大片谷子吧。
父亲感到有些失望,但是,他还是相信有那么一大群的麻雀在地里,只是,它们暂时在别人家的谷地里。
下午,我得看看去,没有听说有谁还种了谷子的啊?
他自言自语,背影孤单似乎正在融入黄昏的背景中,急急的走路的样子又似乎要摆脱黄昏将暮的束缚。
夜色又一次郑重降临,只不过没有多少人觉得它的隆重。天空腾挪得那么干净余晖的色彩丰富,美不可言,群山肃穆色泽深重宛如堆起的粮食或者麦秸垛子的影子,一些喧嚣的声音偶尔随震震清风传来,跌落在地反弹到人的耳朵里让人心有所动。
我打算明天就回城了,我一直找不到一个字代替“回”字,我想说是“去”而不是“回”。
明天?
父亲把碗放下又端起:
哦。
他似乎感到有些出乎意料。
父亲晚上很久才回来,说很久其实时间并不久,只是整个村庄早已沉入静谧之中,仿佛已沉睡打起酣声,只有一些飞蛾在灯光下跳舞只有壁虎躲在砖缝里一动不动。我不知道他何时回来,我恍惚中感到一些声音响起好像我又跑进了谷地里,我伸展双臂想学稻草人的样子。
早上起来,我看见地上放着一个用麦秸秆编织的小的鸟笼,里面有一只麻雀,那麻雀见我起来,叽叽喳喳的叫着,我相信它认识我。
孩子的确喜爱我带回来的麻雀,麻雀似乎也对这个新环境感到新鲜。过了几天,我发现它笼子里的花样众多的食物并没有减少,麻雀也不那么欢实了。
难道,它想会回农村去,回谷地去,回它们的大家庭去?
我们一家三个人都感觉到麻雀有此想法。
经过孩子的同意,我决定把麻雀送回谷地送回农村,送回三百里外的家乡。
当然,我会悄悄的放了它。
可是,我不知道是否应该给父亲说清楚这件事情。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黯然神伤像地头的稻草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