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的文化意识

小圈打电话给我，说，哥，来一下，你伙（计）病了。

怎么可能呢？昨天在他店铺里还和他说了一会话，从他的二手车开始，说到儿子，说到房地产，最后说到文化，说到企业文化。

我伙计说我，你企业的文化给我讲讲。

我说，讲什么讲，业务员忙着跑存款，跑放款，文化？上墙上了。

我伙不相信我说的，文化该印在骨头里，你胡说哩。看你制服穿得像模像样的。

我说，你是看上我们那身衣服了吧。

我伙说，我挺羡慕你的。

我说，羡慕我，得了吧。

我伙说，像我这个体能不能也整个“企业文化”？

我像看外星人一样说，你？

我伙说，我想给我店铺弄个文化墙。

我说，说这些没有意思的有意思吗？挣钱是王道，懂不？

昨天好好的啊！我想到这儿，嘴里反问小圈，也是问自己，不可能啊！还准备弄事哩。

小圈说，不愿意起床，就是想弄事！

小圈比我伙小三岁，我伙比我小三个月，她不叫我哥，我不答应。我命里缺少个叫哥的，我说小圈，你叫哥的声音甜得像蜜糖。我说话就这熊样，是实话，我伙就会笑着说，叫呗，又不是让你哭。

小圈是爱哭，一遇到难事眼睛就下雨，雨滴像浆糊，窗帘上有衣服上有，鞋子上也有。马上的身上也有，哦，忘记说了，小圈的丈夫，也即我的伙计名字叫马上，这些话是马上当着我的面和小圈的面说小圈的。小圈从不在乎这些话哩。

下班或者周末的时候，我喜欢去马上的店里，看他干活，补胎，换内外胎，马上干活利利索索的，比如换辐条，他绕来绕去就弄好，辐条有讲究，马上说有同行弄不了，最后几根辐条没有地方安，我不服气，想了想又同意马上的说法，要不然它生意总是很好。

小圈有时候也干活，换个车子铃铛，把勾坐子调低些或者升高些，做饭，买菜，洗锅，最爱做油泼面，热油浇在辣子上，声音像车胎放气的声音，次啦，烟不往后面跑，往门店门口跑，闻见的人都朝里看，嘴唇抿了又抿。

你想啥里，哥。

小圈等着我的话哩，我却在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我赶忙说，好的好的，我就来。

小圈的 抽泣声小了些。

我给主任说了一声我有点急事，主任说，记得一会回来把这个月的单位的水费造个表，要提交会计扣哩，还有，我一会也得出去，你叫小刘来坐在办公室接电话，我如果发信息，你就来接我 ，说明我喝多了。

我说，肯定了，我不接你行吗？

主任说，好了，别那么多废话，你最近话多的和牛尿一样。

我赶紧说，莫马达，主任！

主任出去了，我刚才递给主任的烟，主任放在一只签字笔的旁边。主任喜欢闻烟，电工小刘说主任每隔一个星期就叫他来检查一下办公室的线路，其实是擦灯泡，擦灯管，小刘在梯子检查线路，主任就递过来一个干燥的布子说，顺便擦擦。小刘就说，主任，叫打扫卫生的小丽来吧。主任说，不叫她，她事多。小刘跟我说小丽事不多啊？我说，小丽！我没有说“小丽是领导的亲戚”这话，自己悟去吧。这个小刘啊，还是文化有些低啊！

干完活，主任会顺便把抽斗里的散烟给了他，什么烟都有，中华，好猫，玉溪，羊群。小刘跟我说，烟没有味了，就剩下一个空壳了，像把芯子抽走了一样。我说小刘，你事多很。我一说，小刘就沉默了，他会看我眼色。

小刘认得马上，小刘和我没有共同语言，他毕竟是派遣工，派遣工比我们这些人身份低一些，这是不争的事实，当然，企业精神里面我们是完全平等的。

小刘在马上那儿换过电瓶，七十二伏二十安的，马上给的换购价是四百整，这是友情价，少了二十块钱，一九年处的事。小刘和马上都这么说，我给马上说你给了我面子，我給小刘则说，马上看我的面子了。因此事，我和小刘两个算有了共同语言，心底我总是对我和小刘之间的关系有些不满，小刘有时候就会来办公室和我说闲话，我忙起来真的挺忙的，写通知，写维修水泵或者更换窗玻璃门锁啊什么的报告，小刘见没有话就只会说“你伙计马上的生意美很！”然后，叨叨叨叨叨叨把给自己换电瓶的过程一五一十地再一次说出来，最后说“我也会换了呢。”每一次都是这样，我感觉小刘中了魔了，我感觉我像小刘眼里的木头，说完小刘就到家属院换灯泡去了，我大多数时候一个人呆在办公室。主任总是忙，忙得很。主任说，忙就对了。他忙着吃饭喝酒，这些都和业务有很大关系。

这让我惭愧，我知道我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要跳槽，这种感觉就像影子一样跟随着我，我一想到主任忙，小刘忙，马上也忙，只我一个闲着，我就想我一定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和决定，我一定还没有醒悟，可是，我不爱喝酒，不爱求人存款，打听谁谁谁村子里分钱了。我的朋友圈实在有限，除了办公室就是马上的店铺，我感到自己越来越孤单，我决定好好看书把自己按在书籍的海洋里，让自己漂流，能漂流多远漂流多远。

一个月三千块钱可以了！妻子不让我辞职，这可能是我最大的后盾了，能让我在心慌之后恢复平稳的状态，我坚定了自己的看书充实自己的决定。

我看书后都会对马上去讲我看到的内容，比如企业文化，国际形势，房产秘闻心理学小故事等等，我其实是想表达一些自己的不同看法。我不愿意把自己想要说的话说的太露骨。马上不这么想，这不某一天，马上忽然就关心起关于“企业文化”的内容了。

你只是个个体，离企业文化远得十万八千里哩。

马上不这么认为，我这铺面也需要文化啊。他想得到小圈的同意，小圈才不管这些呢，小圈就是做饭，换铃铛，换机肠子，打气，调勾座子，晚上数钱，给上大学的孩子打钱。

果然，小圈不止一次地说，要不要文化无所谓。咱拼的是服务！

小圈真实际，我也这么认为，文化，企业文化也许是真的，放在你马上的店里就是摆设，你给谁看？谁看？

马上住在三十楼，当然是顶层了，我敲门，其实门就没有锁上，倒不是小圈故意这样做，小圈说过他家的门锁有时候锁不严，马上说过，你用点力啊。马上不愿意换锁子，也不是“良医不治家”。

关键是锁子好着哩。马上这态度没有什么不对，小圈也觉得是自己力气小些吧。

果然，我一掀门就听见锁舌跳出来的声音。

你伙在屋子里呢。小圈看上去心情愉悦，整个氛围不是我想象的令人沮丧或者揪心，这让我怀疑小圈刚才的抽泣是不是感冒了。

小圈说，你伙就是不想起来，说要我答应他把店铺收拾一下，弄一面文化墙。小圈在客厅给我倒水，声音随着水的哗啦哗啦还在继续，弄企业文化，印海报，还有遣词造句想什么文化观点，反正我搞不懂。

小圈递给我水的时候说的是最后三个字“搞不懂”，水不烫，因为床跟前也没有什么小板凳之类的东西，我放下水杯在地上。

我也这么认为马上不该去弄什么文化墙。

马上闭着眼睛，脸上是故意为之的表情，这家伙心里不定还舒坦着哩。

伙，别装了，岁岁个事。

我说这话连我都感觉到不可思议，我本来是想说，搞什么文化，你好好补胎挣钱吧，儿子上学将来大学房子结婚需要的是钱，是硬通货！

马上睁开眼睛，看着我，说，伙，给我好好规划一下，我是认真的，你说的对，任何一个企业和个体都需要文化做指导。

我说，我说过这话吗？

马上说，你说过！

小圈急了，说，哥你忘了你来弄什么了？

我说，小圈啊，这事情我在路上想了想还是可以实施的，又花不了多少钱，也正好把地铺收拾一下，不过多了几副字画，你放心 字画我请人弄。

小圈看着有些激动的马上，马上正看着我和小圈的对话过程，像看一场比赛，这比赛是我赢了，当然，也就是马上赢了。

我认得给我们企业画画的张姓画家，还有李姓书法家。他们每隔一两个月就会被邀请来我们的活动室搞个交流活动，也就是他们画画和写字，然后，我们办公室或者领导干部的亲属可以索要一些艺术家们的产品，联欢吗？没有有什么问题，完了就是吃个便饭，喝一点企业定制的小酒，把企业文化的内涵打造得更加富有意义。

我把一大一小两个条幅交给马上，马上喜欢得不得行。紧接着，马上整理店里物品，花了半天时间把东西搬出来，给人家涂料工加了双倍工钱连夜突击，第二天早上又铺了木地板。东东西西归位后，我进去看了看，倒也不难看，特意空出来的两片位置挂上装裱好的字画，字是马上总结的四字真言，人诚技精。画是一个人骑着单车朝远处飞奔而去的背影。

三天后营业开始。那天我没有来，马上事后说那天生意没有大的变化，西装革履的他反而不会干活了，甚至有些零件都看上去生疏起来。

小圈补充说，哥，你评一评。

我看见马上有一些奄的样子说，明天试着把从前的衣服穿出来，再一个干活别老想着文化。

马上说，你咋说的这么对呢。

我说，你肯定是把心里的守着的东西钉在墙上了，你现在试着把墙上的字抠出来放回心里。

我摆出一副笑脸，这笑其实挺尴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