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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凯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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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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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五年的鱼(中篇小说)

1

雾白色天空像水一样,人们在其中游动像鱼,却并不快乐——

我不知道该如何写这个东西,当然这件事到底有多大意义我也说不清,可是,有些念头总像小孩子对蝌蚪的迷恋一样,我忍不住想写点东西,也许,你会对另外一些事感兴趣,就像有些人喜欢在面条里加面酱,有些人喜欢加芝麻,还是那种在鏊子上烙过并且用擀杖擀过的带有香味的芝麻,有些人喜欢吃甜中带酸的水果,有些人喜欢吃略带苦味的食品,每件事都对某个人来说很重要,这样子就有独自对花伤心的人,对云大笑的人,对海流泪的人。

我要说的这个人可能是南方的,也可能是北方的,他长得朴实善良,个体不算高也不算低,眼睛不大也不小,像大多数外来打工者一样,他干过许多工作。

人有时不得不去选择,比如他原来是干建筑的,可是由于老板总是拖欠工资,他不得不改行,或者他开始跑销售,可是他会发现自己脸皮太薄或者不会哄人,因此他可能再去改行,这时他有了小孩子,他不能再去东奔西跑,他想到了卖菜,他没干过那事,可是他不得不干,这事也许体面些,不需要在太阳下面晒日头,别人还是找上门来的,自己只需要笑脸相迎态度和蔼,可是这一行也不好干,他总是把东西称得旺旺的,人们都往他这儿来,同行们对他是嫉妒恨,他有些害怕,毕竟同行太多,他可得罪不起啊。他把这是跟老婆说了,老婆说你随便啊,我管的了你吗!你七十二变啊越变本事越大啊,他不语脸色有些不悦。

你又到哪儿去啊?

他看了看已经睡着的孩子,她正在翻看孩子的拼音书,他想说你多大了还在看三岁哇的书,可她瞪了他一眼却反过来问他。

天已经黑了,少数的星星在夜空里闪烁,白天里的浮尘好像已经落尽,空气清新又稀薄,似乎夜色正在扼着人的脖子让人从昏昏沉沉的中清醒。初春的绿色的气息似乎只有在夜晚的时候才逃了出来,它把它湿湿的吻印在人的脸上,印在枯燥的窗棂上,印在疲惫的灵魂上。

租住的房子离市场不远,市场黑咕隆咚的很是吓人,他想起老婆骂自己胆小,他不由放开步子,只听脚下传出饮料瓶挣扎的吱吱声,他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他被自己的举动逗笑了。

拐角处的鱼店还开着门,人的影子长长的被甩在门外,应该是那女人吧,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站在门口,仿佛是因为害怕而梳理一下自己的刚才的情绪,那男人叫他:

嗨,嗨。

他也回应:嗨,你们说的热闹啊!

他一边说一边有意的让自己的声音活泼些,里面一男孩扭过头在看自己,他的眼睛大而明亮,像白玉里镶嵌着颗黑宝石,好像他们还有一个孩子,他想那男人比自己应该大多了。

商量个事啊,那人身子前倾,他手上的橡皮手套正滴着水。

接店不?

他有些呆滞,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

他发出一点声音,好像同时也在问自己。

转归你,咋样?我们回老家。

男人说语气似乎有些伤感。

咋了啊?他问,小心翼翼的,好像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缘由会让人难过。

大儿子在老家工作了,得回去啊,终究得回去啊!

他说着话把手套脱了下来,搭在旁边的塑料绳上,手套滴着水滴,像是疲惫的人在弯着腰伤心的哭泣。

给我?他心里一紧,又顿时亮堂起来,好像白天的乌黑的房子突然有人把窗帘收了起来,透出来一把吧的光。

得冷静些,别慌啊,他告诫自己,要不然被别人看出来转让费会更高的,他知道现在这世道欲望热得可怕,人心冷的可怕,何况他的鱼店位置又这么好。他得冷静些 ,以免被他看出心事,那男人笑了一下,眼角的皱纹和脸上的皱纹像犁铧翻过的土地,或者更像粗造的指纹摁在发黄的纸张上的印记,他似乎看出了他的心里。

我知道你好人啊。

男人说,女人不语,只顾着拖地,拖的很资溪。小孩子也不再看他,低着头在灯下写着作业。

上几年级啊?

他问,想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好让自己更认真地想清这个问题 ,好像他突然面临一个十字路口, 而且是在漆黑的晚上。

五年级……

女人回答着他的问话,也许女人又想到其他的事情,她没完没了的说着,好像人把扎在蜜蜂袋子上的绳子解开了,她的声音不大在这个夜晚听上去让人不安,有一丝心灰意冷和残酷,这让他想起人的渺小和碌碌无为。

男人似乎是下了决心要推销最后一件商品并且不达目的不罢休。这让他仿佛看到另外一种生活在向他招手,他感到体里的血液在剧烈的流动。

要啊,他说,哪能不要呢,你的美意呢。

他的话里有明显的恭维的成分。

那好吧。

男人笑了起来,那些鱼缸我买时很贵的你可得给我成本啊,他一愣,心想我有什么呢,有一点儿资本结婚了就花完了,有一点资本生孩子又花完了,有一点儿资本卖菜又给整没了,账上倒是有两千元只不过是外账,他苦笑了一下,想起自己被老婆骂的情境:

你熬煎个球啊,你过你的他过他的只要我跟着你算你娃有福气呢 ,还不知足啊!他想起妻子时常挂在嘴边的这些话。

你要多少?想到这儿他忽然问。

你看着给吧!

听到这话,他吃惊的像在夏天里踩到一块冰块上有些触不及防的样子,他也没有想到他真的要接了这个店。

差不多就行了,那男人说。

那,那一千元咋样?

一千?里面的女人扭头重复了一句,地还没有拖完。

可以可以啊,男人说。值了值了,平心而论不多,可是,谁让我们急着回去。男人无奈地说。

他心里安稳了许多,并且充满了一丝庆幸的感觉。

明天就要的,女人声音有些不悦,只吐出这几个字,她收起了拖把。

他呆了片刻, 那人见状马上说,

不急不急,有了再给。

可咱们明天就要回家的,女人扭向他的男人那边说,他看见她把拖把甩到了角落,发出嘭的一声。

他是好人,男人用嘴指着他给女人。

我敢发誓的,他急中生智的想配合那个男人刚才说的话,不过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可信。

我们相信你,男人严肃的说,仿佛这件事正考验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他高兴坏了,不知道自己咋到家的甚至他都没听见房东的狗叫声。

2

我们的眼睛看到了一切,而我们的头脑则置身物外——

我有时觉得当我们耿耿于怀于某事的成败时,其结果反而背道而驰,我们担心,而结果我们顺利,我们思虑再三,道路反而平坦,我们处心积虑,结果却一塌糊涂。

耳福感受到了这一点,他接了鱼店了。来买鱼的人吃惊的看他,等到他们接过鱼后他们不约而同的点了一下头,也许耳福更适于卖鱼,秀说你竟然没弄破手啊,难道鱼儿静静的等着你宰它们。耳福说他咋知道。

十点的时候“西缘饭庄”来人问愿不愿意给他们继续送鱼。

当然愿意啊,何况那是原来店主的老顾客。耳福弯腰笑着对眼前的来人说。

来人名叫吉灵,说明天要鱼呢,耳福连忙找笔记录下来,等人走后他又给鱼塘的满打电话,满应允下来并说没问题的。下午一点收完摊回到屋里秀正炒菜,干辣子角呛的人直打喷嚏,这时满的电话打来了却是红利的声音,说尔福明天你得自己来拉,她叮咛尔福来得稍早点,

记得啊!最后红利说完就挂了电话。

耳福想问咋回事,可对方已挂了电话。

秀听说耳福要去就叮嘱耳福如何小心走路,如何把装鱼的水箱绑好千万别忘了,还有谁家什么鱼多少斤的都记清楚了,你咋唠叨的像你奶奶啊,耳福坐在矮凳上看着忙碌的秀说。

我像谁?!秀问,我也像我妈啊。

像你妈?耳福反问,你妈哪管你呢,秀生气的说可是我妈他得种地得管我哥的孩子,可如果我们挣了钱我就把爸妈接过来就好, 接着回过头反问尔福,今天咋样?

可以呢!耳福说,照这我们好日子不远了,到时把我妈也接来,秀鼻孔“哼”了一下,不满的看了尔福一眼,尔福嘿嘿笑了起来,坐在摇篮里的小家伙也跟着笑了起来,秀也嘿嘿的笑了起来 。三个人的笑声在满是干煸辣子味的房子里飞翔。

吃过饭秀说 ,你明天回来带一条精神点的鱼回来,要不然孩子还要到市场去,耳福说,好吧,可你得给我说一下咋就算精神的鱼,秀说这都不知哦,看脸看手看脚麻利的肯定精神,耳福说,都不对啊,秀问咋不对,耳福说,掰开鱼的嘴看舌头啊。

吃过中饭,耳福先到鱼店去,还有十来条鱼要卖,秀随后也跟来,耳福说不让你来咋来了,人这么多不卫生的,秀说我忘了今天是星期天,耳福忙着招呼来人忙着杀鱼忙着洗鱼,阳光从西边照进大棚辉煌又苍凉的感觉,其实对于忙碌的人而言他们并没有这种感觉。

秀抱着孩子在拥挤的鱼店里转悠腥味儿连同水的潮湿浓浓的钻进人的喉咙,鱼在水里的“扑通”声,主人用木棒打击鱼脑门的声音,不知谁家的小狗来回转悠蹭着人的裤腿儿。

耳福不愿让秀来店里是因为这儿的空气不好,人又多谁知道有没有病菌啊,他看着孩子,孩子正好奇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熙熙攘攘的人流,弥漫的尘埃和各种声音碰在高高的蓝色塑钢顶棚上,这让声音显得放大了一样,满眼的新鲜蔬菜疲惫的或者精神抖擞的人群,利落的或者邋遢的,妖娆的或者庄重的,浓妆艳抹的或者不修边幅的,脸色紧绷的或者叨叨不休的,穿短袖的或者穿棉衣的,戴手套的或者戴耳套的,叫卖西瓜的或者黄瓜的,卖蒙古皮鞋的或者西藏藏红花的,有人拉着一车的桂园在卖,有人担着筐子出售叫不出名的绿色叶蔓,他看见孩子有时会手舞足蹈,好像他看懂了什么。

在这个大市场里一切都在这儿交换着,交换者彼此的拥有,在这碌碌之中生命流逝,欢乐和悲伤相互转换,像花红到花落又从一片凋零到姹紫嫣红。

3

如果人选择不同的职业不要奇怪他有这个权利,如果一条鱼有这样那样的想法别奇怪因为它只是一条鱼而已——

早上5点起床耳福便出发,半个小时的路程即到鱼塘,满儿和媳妇还有他爸都在忙碌着,显然还有更早的人来过。

都走了三车鱼了,满儿喘着气说,耳福忙着帮他们过秤,耳福问红利满是啥病,红丽说就是喘的厉害明天要到西安看病去,耳福说那今天还不歇一下,满说我这是富贵病没事的,她非让去,你说怪不怪人辛辛苦苦的挣了钱还没享受却又去了医院,不是让人家在屁股上戳眼眼就是让人家给你抓一堆的药吃,满的言语听上去像怪罪仔细想想没有一点点的怨言,字里字外都是担心红利收累。

红利听了不悦,胡说啥你。

再往车厢里倒鱼的时候一条5斤多重的鲤鱼跳了出来,耳福连忙去追,鱼的光滑的鳞片闪闪发光,它不停地用它身体敲打着坚硬的路面向前逃去,仿佛有一只鲨鱼在追它似的,耳福弯着腰岔开着双腿样子好笑好像在表演滑稽剧。蹦跶的鱼儿的带着腥味的尾巴不停的打在尔福的脸上,有些疼有些湿滑的烧疼感。

满的爸警觉的叫出声,是小龙小龙,它只有一条触须而且是一尺长呢。

几天以来耳福想不通这条鱼一整晚上都在蹦跶,他潜入洗衣盆的底部长长的触须宛如一跟绳子在水里漂荡,它拍打着水面似乎是高兴或者是发怒,它在嗅着这异样的环境它想起在小河的生活想起在鱼塘的生活现在又在一小盆里而它的欣赏对象只是一个婴儿,它想起了自己的命运它只是因为与生俱来的倔强而活了下来,因为可爱而侥幸活到现在,其实它真的想冲破这种束缚它在想是否有一条暗道可以通向大河或者大海。它这样想的时候耳福也这样想,尔福觉得自己好像是以小龙的身份在想,他需得摇晃几下头然后才能从那种置换了的想法中苏醒过来,耳福想这样的一条鱼又有什么用呢,小龙不是宠物它终究得死啊,只不过他不想让小龙死在自己的手里,耳福想来想去觉得小龙只有死在饭店才死得其所死得洋火他想到了西缘饭庄。

4

为了生活我们谝造了许多理由,这其实是我们贪婪的借口,为了生活我们用了所有的手段这其实是我们残忍的借口——

整个村子只有在凌晨两三点钟的时候才显得平静,村子的巷子中空空荡荡像忙碌的人的头脑中疲惫后的苍白,屋子里有一丝微微的气息在窗棂上轻轻的碰撞,这忧郁的气息里有一种无可奈何,一种盲目和愤怒的冲动。又有一种湿润又光滑的感觉像婴儿的梦境,小龙瞪着双眼屋子静得可怕像是有谁在暗处紧盯要逃跑的小龙,小龙感到水的憋闷,它想大声的呼喊用尾巴打击着水面因为它看到了门口的一条发亮的光柱,这也许是一个水道,它通向大河或者大海呢,心里有些兴奋地跳出来水盆,可是却正好砸在一个可以发出笛音的玩具上面,小龙惊的鳞片都要疼掉了,它屏住呼吸。

秀翻了一下身又嘟嘟着睡了过去。小龙翻滚到门口他发现那不过是一片月亮的光影而已,地面硬硬的,小龙伤心的噙着眼泪,那条光影又消失了屋子又暗了下来。小龙忽然听见耳福的喘息声像是一个口渴的人正在爬向挂在树上的樱桃,一直到他吃到了樱桃,一切又平静下来而且更加的深沉。两个小时后窗户亮了起来像是夜色揭走了自己脸上的黑纱,它露出明亮的面容看着睡姿各异的人们,还有这条叫做小龙的鱼儿,万物随着亮光骚动起来。

忧郁的人今天还会忧郁吗,失望的人今天还会失望吗,快乐的人今天还会快乐吗?

巷道中传来了人的咳嗽声,砖的碰撞声,刀割水泥袋子的刺刺声,铁锨铲进泥沙里的沙沙声,狗摇着尾吧张着嘴的呼呼声,老人被一块砖拌得趔趄的啊呀声,小孩子扶着牛牛站立不稳尿尿声,刷牙人嘴里噙着水呵呵呵又随即噗嗤吐掉水的声音,冲水马桶被压得嘭嗵嘭嗵的声音,大门外三轮车与三轮车相碰的嘭的声音,高处的吊料架被风刮得发出的咣当的声音,有人蹬着三轮,三轮的链子松松垮垮发出的塔塔的声音,小喇叭被谁错按了一下而发出的,短袖便宜,十元一件十元一件的重复声音。

几乎所有的房子都在加盖在高处看起来就像一堆倒塌的老厂房,这就是我们改造地球的行动,而不是改造我们自己。

耳福醒了,他把小龙放到水盆里匆匆的发动三轮进货去了,秀迷迷瞪瞪的说着什么又歪头倒下睡了,她感到很累而不是轻松她讨厌晚上的耳福,讨厌过那种生活。

在这个新的城市许多的路还没有名字,人们说起它来只是想到最近发生的交通事故才可以说得清楚,或者你可以说那是谁谁家的地,谁谁家的坟头,大家才会点点头恍然大悟,仿佛醍醐灌顶一般。

面前大片的土地都被围了起来,围墙上贴着带铁丝网的广告,这些自封的高尚美景阔宅,人上人才能住得起的城堡,耳福想到了自己的父母秀的父母自己的今后,他想不明白以后会是什么样,他有一种空虚和害怕,好像他已经不是在悬崖边上而是正往悬崖的深渊里掉,周围都是往下掉的人们,大家相谈着无聊着,即使有人害怕也没人安慰你,只有风儿像是时光扇着你的耳光朝着你另一个方向逃跑。

不知满回来了没有,耳福感到自己和满有一种亲近感,这也许就是一种缘分,尔福猜不出他是什么病。

人人都把苦恼装在最深处,表面无所谓。耳福突然想到了小龙,他觉得自己能猜到小龙此刻的想法,小龙想回到池塘里,他感觉到小龙的想法不可思议,让人惊诧,人鱼和人一样的,有时候你根本没有退路。明天它就要被西缘的人带走了,他有些不舍,可它毕竟太大而且太吵,它得完成它作为鱼的使命,即使它是一条不一般的鱼。

5

人的春天还没有过完,鱼的一生就可能谢幕了——

位于新兴路和新建大街十字路口东北角的二层楼房就是西缘饭庄,它的面积接近六百多平米,上下两层,装修豪华,进入大厅面前的一切都是崭新的,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化学或者油漆的气味,正对大门的是一块巨大的玻璃造型“福”字闪闪发光,在它的下面是同样用玻璃做的牡丹造型,加上有灯光的点缀更显得富丽堂皇,站在大厅你可以闻见玻璃发出的冰凉的水藻味儿,还有新的桌椅发出的某种木头的味儿,窗帘发出的花粉的味儿,新的旗袍发出的香味和洁厕灵混合的味儿,鲜花发出的处女的味儿还有大门口那两个巨大的花瓶发出的空洞的稻草的味儿。

可以想象在周围的空旷的土地上矗立这这么一个建筑,西苑饭店显得多么的骄傲、霸气和孤独。

十点前菜已送到后厨,鱼已送到后厨,馒头已经送到后厨,王八和牛蛙也已送到后厨。

现在所有的人都集合到大门口,大堂经理,楼层主管,包间经理,卫生主管,领班,以及服务员服务生厨师长,杀鱼工切菜工配菜工下面工管气员洗菜工公卫人员值夜的巡夜的保安员看车员,这些人年龄大小不一甚至差别很大在音乐的指挥下跳起舞来,舞姿千差万别动作拖沓可笑,细细看来又和他们的职业有联系。譬如杀鱼工小河他跳起舞来手腕的姿势就比较多而且有力有型而腰和腿的动作就显得懒散,公卫的动作悠悠然总慢半拍,好像她在欣赏南山的白云华山的老松,服务员则身轻如燕却舞姿潦草。

这时风突然刮了起来,似乎赶来凑热闹它携裹着灰尘和纸屑赶来,音乐依旧动人,而整个队伍却像从撒哈拉沙漠逃回来一样,大家的头发稀乱满脸疲惫,好像他们原来是乘坐骏马去的而现在则只有他们自己逃了出来。

十一点的时候各部门各人员已经到位好像只等着食客来临炒票就会哗哗地堆积起来,门迎们的俊俏的双眼望眼欲穿,风安静了一些。

从东边原先村长的祖先的坟头那儿冒出两辆小车车后的尘土像一个巨大的地鼠在咬着一块肉不放而扬起的尘暴,是两辆执法车。

在后厨杀鱼工小河已经准备杀第二条鱼了,这条鱼正是小龙,他把小龙用左手掐了出来右手提着菜刀,小龙感到一阵冬天般的寒冷,水里没有这种感觉,就是噙着鱼铒的时候也没有这种感觉,它看见了刀的寒光还有小河的随意老练的神情,这就是人类,小龙想起了耳福的孩子的幼稚的脸它流下来眼泪,小河举起了刀小龙安静的趴在案上,这时它的刑场啊,它想起了河水湖泊鱼塘还有遥远的大海,忽然小河的手被一双肥大的手抓住,

住手!我们要查封这儿,大檐帽不知道什么时候立在了身旁。凭什么?你们有证明吗?小河回头看见慌慌张张的经理撵过来质问着执法者,

我们有封条,大檐帽说。

可是你们为是么要封门,我们还要营业啊,经理说。

我们在执法,大檐帽说。

可是这只是一条鱼啊,小何说。

这是一条什么鱼,大檐帽问。

这是一条鲤鱼啊,小河说。

你以为我是瞎子吗,你见过这么丑的鱼吗,你见过歪着脖子嘴里噙着水喷人一脸的鱼吗。

小何说,我那是流汗了。

我脸上也有水呢,笨蛋,大檐帽发火道。

小河抬起头看见大盖帽一脸的黏黏糊糊的东西直往下掉。

它是那一个单位的?大檐帽问。

西苑饭店的。

我指的是鱼原来的单位,

鱼塘啊,阴沟鱼塘的鱼啊,

我指的是最近,最近

大檐帽有些恼火。

耳福鱼店,小何小声说。

停业整顿啊!先交罚款啊!记着点。

可是我们有百十号人呢,经理哭道

我们要吃饭啊。

哈哈哈,大檐帽笑道,谁不吃饭啊,接着变脸哼了一声!

我要给我能成哥打电话。

你打啊,我还想见他呢!大檐帽说,脸上的肌肉抖动着黝黑且发着亮光像在灶台上放了好长时间的一块腊肉。

小龙惊异的看着这一切它看见小何的刀由上慢慢地落了下来落下来,现在就躺在案板上,它的光芒照射到涂黑了的顶棚上,顶棚上面是交错的线管和消防管道,在它的光影里小龙看见一只巨大的老鼠的身影,它打了个颤儿低下了头。

把它装好,大檐帽指着小龙吩咐旁边的其他大盖帽说。

就是它,要化验的!

然后指着经理说你是经理吧,

告诉鱼店的人明天都得来啊!

这条鱼很危险,必须尽快交罚款才行的,说完他用纸巾擦拭着脸,嘴里嘟嘟囔囔,接着扭屁股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在执法局院子尔福看见许多的鱼儿放在一个巨大的池子里,他看见了小龙,小龙也看见了耳福,耳福是第一个来的,他来得有些早,空着肚子来的,心想着早来早回,而那些大檐帽们此刻正围成一堆吃着早餐,显然早餐是外面的人送过来的。

小龙的眼泪流在了水里耳福看不见,小龙想耳福得是为了自己,可它转念一想自己只不过是一条鱼而已,一条触须太长的怪鱼而已,人怎么会为一条鱼而来呢。

6

对于现实我有时感到它的残酷和锋利,无情,而这一切最终都变成我内心处的反感、无奈和恶心,在我的内心处不合理的现实是扭曲的,只不过我们无法改变它而已——

今天天气真的很好,出去吃了两个包子的耳福此刻也不急躁了,今天的事情估计会耽搁许多时间,抬起头来,天是那么的蓝像用蓝色的涂料在天空刷了无数遍,而且,现在你抬头去看,依然可以看见天空有一道道的刷痕,似乎还有人站在危险的高处正在干活。

耳福看了看贴在公示栏的预告,说的是9点开始化验,具体的做法是先交罚款而后每个人把自己的鱼拿着,当提取样品的工作人员站到你的身边时你迅速的亲吻鱼的任何部位,然后工作人员会用棉签在你的唇上提取适当的样品,等到所有的工作完毕,大家把自己的鱼放回各人的盛鱼的器皿中。

小龙在鱼池的一角呆着,鱼池很大都是陌生的鱼,大家都安安静静的好像他们知道自己来到了一个不但令自己头疼而且令主人同样头痛的地方。

随着来人的增加鱼群也开始骚动起来,小龙看见一条红色的鱼游了过来它没见过这样的鱼,这是一条长得漂亮的鱼,高傲的鱼,它不屑的瞅着旁边的鱼傲慢的往前游荡着,有些小鱼儿自动的避开它,有的大鱼则背对着他,红鱼不耐烦地摇动着尾巴。

老娘是何等的尊贵,可这帮龟儿把我糊弄到这,我有啥病我能有啥病,它似乎对着小龙说,老娘今天不舒服!小龙冷冷的看着她,红鱼抓过身边的一条小鲤鱼抱在怀里,小龙惊讶不已它要干什么,她要让平静的鱼塘泛起波浪吗?

红鱼咬着鲤鱼的屁股,你咋不主动呢,我都受不了了,众鱼看着眼前飞舞的絮状泡沫,我还小啊,鲤鱼说,他是未成年啊,旁边的鱼这样说,那又咋样你难道想去告状吗,谁管你们鱼类,红鱼说,有许多的泡泡升了起来,浮在水面上,又薄又小的泡泡在水面很快破灭,一丁点响声都没有,水面上的人们说着话儿,天空似乎更蓝了,像有人不耐烦地把一桶蓝色的漆倒在了一片玻璃上,天空看上去蓝得发光,蓝的好想要塌下来一样,水面上的泡泡多了许多,好像所有的鱼儿都在水里大笑或者呕吐,这奇异的现象让耳福惶恐不安,小龙却没慌张它保持着冷静,它似乎预感到在湛蓝的天空里马上会有一个巨大的鸟出现,它想象这个鸟儿会把它带走,带到自由的大河里,那里有静静的水没有渔网和鱼钩,没有发红的水没有发臭的水,没有鲨鱼也没有鱼贵族。

耳福身边出现了一个大盖帽,大家别搅浑了水啊,大盖帽刚吃完早饭的脸显得发红,这些红色不均匀的点缀在满是皱纹的脸上,像是一只在冬天里冻坏了的红萝卜。

哈哈,耳福听到他笑了起来,大盖帽的帽子也向上抖动着,他的五官夸张的分开去,这是一条值钱的鱼啊,他的脸上乐开了花,就像有人一脚踩在被水泡得松软的庄稼地里泥水绽开的一刹那的兴奋感觉。

这条鱼丑啊,大盖帽的五官又收拢了像是杂技演员的劈腿轻松自然的收起。

人大约到齐了,小耳福看见另外一些大盖帽们在低声交流着什么。

耳福看着眼前的人们,有男有女有大有小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人有一条裤脚长一条裤脚短的人,有熟人在一起说笑,有相互看着顺眼的便走到一堆相互攀谈的,有抱着小狗来的有牵着羊来的,有脸没洗来的,有假发还没带好来的,有人嘴里正咀嚼着槟榔或者其他什么的,有人正用脚使劲碾磨地上的什么,反正此刻院子里有各种各样的人。

大盖帽大吼一声,开始了!

声音在水面上产生许多波纹,当第一个说他有事想早早回家的人再度被用棉签提取样品后,他呕吐起来地上出现了长长的粉条豆腐块儿还有让他自己惊讶的扫帚条儿,塑料绳儿

哈哈.大盖帽笑了起来,这就是我们的素质啊,我们自己的鱼和我们的亲密接触就会产生这么可怕的后果,消费者消费后的情况可想而知了!

下一个,他喊道,声音里有一种兴奋的味道,耳福感到一种恶心的力量在胃里生长膨胀,冲击着他的胸膛他的嘴巴。

第二人是个小伙子他嘻嘻哈哈地做完所有动作然后拉着自己的鱼走人了,紧接着有人吐了有人在笑有人在流眼泪,有人激动得把假牙喷了出去,有人激动得把假发抖在地上,有人笑得口红跑到别人的脸上,取样的女工作人员表情严肃肥大的臀部使她看上去稳重严肃。

场面似乎无法控制,耳福仔细看发现人们只是在原位上表演着一出现实版的舞台剧。

小龙看着耳福,猛然亲吻了他,胖女人的鼻子动了一下,麻利的在耳福的舌苔上刮了一下。扭动着磨石一样的屁股走了。

安静安静了,大盖帽喊道,大家相互扶一下吧,顺便把地上的各自的东西捡起来,收拾整齐了,没洗脸的可以在池子里洗一下脸别让人觉得我们没素质啊。

耳福把小龙放在有水的袋子里,回头他看见正在找牙的那个老头,啥世道!老头不停地说。

秀知道小龙回来的消息是由孩子的出乎异常的兴奋猜到的,孩子大声的喊叫像一个在沟畔对着未归的亲人呼喊,秀从他简单的声音中听出小龙的名字,可是他还不会叫妈妈呢,也就是那个时候在耳福走出执法的大门他看见对面高楼巨大的布满灰尘的玻璃幕墙,在灰尘里日头像才打进碗里的蛋黄它抖动着,似乎想要跳出这肮脏的天空。

大门口两个大盖帽一男一女在说着什么。

秀听到孩子的叫喊激动得五官变形好像伤心又好像高兴,房东的大黑狗害害转来转去突然它对着头顶上方一席大的透着阳光的塑钢屋顶吠起来,在正午在一片水流声中炒菜的刺那声中狗的叫声像不速之客令人一惊。

三层楼房几十名租客一片混乱像是急行军中突然听到口令休息一样,人身上的东东西西响成一片。

有时会有一滴水或者谁不经意甩出去的鼻泣掉在另一偶个人的头上或者锅盖上,总之,辣椒的焦糊味醋的酸香味肉的甜腻味连同在狭小的厕所里无处可逃的气味混在一起,这就是正午的美味盛宴。

耳福走进大门时看见门口的小黑板上写着几行字,大意是房东的儿子16日要结婚,这个时候会很乱出了啥事请大家能体谅,末尾写着祝大家工作顺利。

耳福给秀说秀说不知啊,或是刚才贴的,耳福把小龙放在水盆里,窟窿掀着秀的脸指着小龙,秀把窟窿放在盆边又折身把床上的褥子叠好准备炒菜,她听见耳福说这帮孙子就问咋了,耳福说打字员把字打错了,秀说没打人就行,耳福说,本来只化验鱼,结果把任何鱼打成人和鱼了,所有人和鱼才一块而化验呢!

耳福说这话的时候看见小龙正噙着孩子的小手

日弄人呢,耳福说,胃难受得很。秀把碗端了出去又端了回来,面多不,她问,我觉得小龙还是卖了的好,我心里咋慌慌的,秀说。

耳福看见秀把孩子的手从小龙的嘴里取了出来,耳福不悦,他只是一条鱼而已。

7

人的痛苦只是面对困难时的一种本能反应,真正的痛苦反而会让我们坚强——

吃过晚饭耳福又去鱼店转了一下还有三两个鱼在鱼池里游荡似乎没有了往日的不安好像死亡的阴影早已飞远它们慢慢的渡步像一颗疲惫的心在麻木中沉沦。

耳福给秀说了一天一只鱼吃完了事!秀开始不答应,眼看着鱼发臭心想还是吃了的好。

耳福往回走,路边卖苹果的人还在,那些果子表面发黄又肮脏像一个得了黄胆病的人的脸,卖樱桃的人则坐在板凳上嘴里吃着一个烤得坚硬的饼子他的牙齿参差不齐他用力的撕扯着像在吃一根放久了的油条,卖苹果的看着卖樱桃的脸面无表情像看着被日头照得发出刺眼的发白的路面,甚至一只可恶的苍蝇落在她的鼻子上她也毫无知觉,好像她再没什么可以去看了的东西似的。

耳福接到满的来电是满的爸爸打的,耳福问满咋样他说和媳妇去了西安,家里忙,自己走不开,刚才岁红来电话说医院说是良性瘤子,耳福说那样人就放心了,满爸问这几天咋没来,耳福说鱼瘟没走没人吃鱼啊,小龙前几天差点死了呢他说了一遍陈事,满爸说那你把小龙带回来吧,我们的池子大啊,可别把它整死了啊,我这几天老梦见小龙呢。

耳福笑道我家窟窿也喜欢呢。

因为睿哥家马上要办喜事耳福回来就问瑞哥需要干啥,欢嫂说正准备扔那些花盆呢,只是搬不动,耳福就帮着往外拿。瑞哥坐在上房里大声说茶泡好了,欢嫂应着马上就完。欢嫂硬把耳福拉到屋里,秀在欢嫂后面急急地说不去了不去了自己人呢,欢嫂又折身叫秀,秀说窟窿还在和小龙玩呢,瑞哥递过茶水说是好茶儿子从北京带回的,耳福看见水汽悠悠荡荡的飘他闻到一股清香每种茶都有香味,他觉得每种茶都是好茶。

这段鱼生意咋样?耳福说不行得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瑞哥过事还能不要鱼吗,当然要,瑞哥说,你想办法啊兄弟。

耳福说有啊用冷库的鱼不就行了。瑞哥说好啊拍了一下茶几,是啊,兄弟这事交给你了。

耳福说好啊好啊

耳福这是才发现自己激动得坐进了沙发里,这个沙发好像忽然没有底座一样,像一堆棉花一样软和。

满全身被麻醉后被推向手术室岁红哭着要拉满的手,满的手被放在被子里,岁红只好抓住手术车的手把,医生急忙拉开她的手说干啥干啥,送葬啊!岁红就哭得更带劲好像真的是生死离别,她的哭声像是一只牛角号吹响在空空荡荡的山脚里,旁边有一堆人在笑一会儿又在争论什么,惹的医生不时侧目。

岁红擦掉眼泪她想为什么人家城里人那么想得开,这样想着她的眼泪又流出来了她用袖子去擦袖子湿了她又用衣角去擦衣角也湿了,她不知道自己咋这么多眼泪,她用手去拧衣角里的水,水滴在地上瞬间消失只露出发白的重重叠叠的一个个圆圈儿。

当手术刀在满的身上游走时满的意识已经模糊,但是在后来他回忆起这个经历时却想起在当时的意识里自己已死,它变成了一条鱼而那条鱼就是小龙,小龙身上的鳞片已不完整它挣扎着要离开满的身体,满抓不住它,他看见小龙急急地游远了。

小龙的确这样游着,窟窿在旁边看着小龙,这时窟窿身后的门开了,谁都没注意嗨嗨进来了,小龙只是感到一只发着臭味的柔软的东西在自己的身上舔,那是嗨嗨的舌头,小龙感到嗨嗨舌头像一块磨石,但是一块发腻的磨石,随即小龙看见嗨嗨的像一排被风吹的东倒西歪的篱笆的牙齿,它的牙齿如此雪白却从不刷牙,它的喉咙深不可测弯曲的样子像极了马桶的结构。

窟窿惊异的看着嗨嗨,它的眼睛空洞又呆滞,仿佛一个橡皮娃娃,当嗨嗨叼起小龙时,窟窿手舞足蹈好像忽然有人加入到他玩耍的圈子中间。嗨嗨不慌不忙的转身并且用它的尾巴带上了门,小龙听见窟窿的哭声时感到嗨嗨的牙齿咬得更深了,同时他听见嗨嗨的脚步声像马戏团的马儿跳舞的节奏,可是每一个点儿却像钉子尖锐的刺在身上。

嗨嗨跑出大门,它的尾巴拂过男人的长满毛发的腿,拂过女人飘荡的裙裾,拂小孩露出的冰冷的屁股,在无人的地方它紧张的步子慢了下来,听到谁家的门响它又加快了速度,嗨嗨把小龙放在村北的空地里,空地里长了些斑斑点点的草,看上去像白癜风病人的恶心的面部,嗨嗨一只爪子搭在小龙身上时耳福正提起瑞哥刚放下的锣儿,不知怎么回事锣儿掉在地上,声音让正霹雳啪拉的鞭炮也停了几秒,耳福觉得自己心慌心虚,像一大堆干草忽然变成灰烬并且随时会被风吹走。

秀跑跑到他的耳边说小龙不见了,耳福听到这话还想再问一遍秀,可是他知道自己没听错,他发呆了有三秒,好像他正听着秦腔忽然唱戏的人唱出京韵大鼓的调子来,他的思绪的惯性还没有收回来。

秀在耳福的屁股上捏了一下,耳福反应过来急急地往回跑去,水盆里不见了小龙的影子,只有水面轻轻荡漾,一滴腾起的水滴正徐徐下落

孩子呢,耳福问。

在我怀里呢,秀说一脸的迷惑,耳福盯着镜子里的水盆好像可以看见往事一样,他说,狗日的嗨嗨。

小龙见过许多的刀子而嗨嗨的刀子它第一次是才见,嗨嗨的刀子在它的嘴里他它用它杀鱼和吃鱼,它比人狡猾,它张开的嘴里滴下许多馋水。小龙不怕死可这恶臭的水让它难受,在嗨嗨下口的一瞬间小龙大叫一声跳了出去,他不知自己到了那儿,可听见头顶有嗨嗨的叫声,它以为自己在嗨嗨的肚子里,嗨嗨回头的时候小龙看见了嗨嗨让出的地方变成蓝的天才知道它在一个井里,嗨嗨毫无办法的扭头,它徘徊不定它的馋水滴了下来,小龙从下跌的馋水中看见嗨嗨扭曲的脸像初学者吹变形的一个糖人儿,当它落下时粘住了一只可怜的蚊子。

小龙望着眼前的一切,微微而动的漂浮着的垃圾,树叶,烟盒,锡纸,擦过屁股的报纸,还流着白色液体的奶盒,爬满蚂蚁的面包,而小龙此时只需要一条小河,他用尾巴探试水下,水轻轻流动小龙不由尾巴也摇了起来,下面真的有一条河。

耳福跑出巷子,大街上人群稀疏,阳光从树的枝叶中投下光芒,像是失恋的人撕碎的一地情书,穿着环卫衣服的那个女人依旧在低头写着什么,耳福问大娘你见一只狗没,大娘视乎没听见,她用笔飞快的写着数字,好像是一些数学题,在她的上衣口袋里耳福看见几只绿意十足的辣椒,耳福问你见一只狗过去没,她终于抬起头问耳福,我没睡着吧,她笑着,我这样做是为了不让自己睡着啊,她笑着皮肤有些发黑,眼睛里浑浊好像有许多伤心事在里面存放,这些事情正让她揪心或者会永远让她揪心而且没人能帮她让她的眼睛重新明亮。

耳福说是我啊,她擦着眼睛说,哦哦哦,是你啊,我以为检查呢,她笑着,脸上的皱纹像雨水冲刷过的坡地,她忽然说,你是耳福吧,我是刚娃他妈,刚娃在你隔壁呢

耳福想了想用手指在耳朵里掏着什么,好像他正在翻看很远处的记忆。是的,有点印象,耳福想,看到刚刚妈忽然增大眼睛。

我见过啊,她说,有一条鱼好像跑过去了,不是狗,她睁大眼睛,仿佛往事就在耷拉的眼皮里现在被她忽然捡了出来。可它又摇着尾巴朝北跑了,朝北头头跑了,她指着远方,耳福看见她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戳向了天空,耳福折身向北跑去,穿过犬牙交错的砖墙缝儿,他看见嗨嗨正看着自己,它的身子朝后退着,眼睛左右晃动好像踩在冰块上一样,它有些害怕,耳福看着四周许多的井口露出地面不足一尺,像是从地下慢慢长出的电线杆。

嗨嗨朝身旁的井叫着,耳福奔了过去,他没看见小龙,他看见自己的恍恍惚惚的影子,他不知这井水通向何处,他叹了一声,天在头上正蓝得冒起了青烟,蓝得那么假,好像盖在荒山上的蓝色布条儿。

在狭窄的地下河道里,水流像马上要死的人的断断续续的喘息,这让小龙感到害怕。

水是温热的好像有柴禾在下面烧着,小龙急急的朝前游着想要摆脱这噩梦般的地方,它顺水而流不时搁浅在岸边,它得用牙齿咬着长长的胡须,当痛疼传到心里时小龙会忽然产生力量,它翻起身把自己扔到很浅的水里当它整个身子拍向水面时它告诉自己它是一条蹩脚的鱼,它曾经听长辈说过再过一亿年鱼会变成人的,它当时问一亿年是多少数时,长辈说,一亿年不远如果明天太阳从西边出来的话一亿年就是一天。

它要做一个真正的鱼太难,这条井其实是条死井它和城市的下水道相通小龙看见头顶的井盖被车碾得发出响声,它的圆圆的一圈光亮像正在发生的日全食,有时它会看见井盖被移开它听到井盖滚动的声音像一架漏完气的破车蹍在布满石头的路上所发出的声音,那是偷井盖的贼在工作

夜色平静像一位老人坐在石桌旁回忆美好的往事,街灯虽亮但在月色的包围下显得刺眼和可有可无。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小龙增开眼睛它看见辽阔的下水道泛着黑色的波涛在黑色的波涛之上有两个黑色的生命,两个牛蛙

小龙兴高采烈的问牛大哥从哪来准备到哪儿去,牛a吐着呛进鼻子里的水说刚从西苑饭庄逃出来,现在还不知道路呢,牛b说我们想到池塘去那儿可好了,牛a生气的看着牛b说让你把老三叫醒你太自私了,你是知道的,下一道菜有咋哥三

牛b说小河提着老三的腿呢我不敢抢

牛a说你的绝招呢你不是有绝招吗,牛a说这话时显得很生气他的身体因而膨胀了许多,小龙想不通人会下得了口吃牛蛙,那么黑呢

牛b说我哪有绝招啊,我是牛c,牛a眨了几说下眼睛说啊,啊,你两又换衣服了啊,过的啥日子还有心情玩换装游戏。

小龙问现在咋办,二牛说得救人去,三人又折身回走,市中心的管道的确很大污水波涛汹涌,小龙原先只知道河水流个没完现在知道原来人类生活的地下还有一条大河,足足行进了四十分钟才听牛a说

这不是到了啊!

小龙看见在高高的墙壁上伸出一只粗壮的管子颜色发黑,他咋不流水呢,小龙纳闷,二牛也纳闷,可是侧耳细听牛a大喊道快闪开快闪开,下了朝上看去他看见一只牛蛙伸出肥硕的脑袋瞪圆圆的眼睛,正努力朝管子口使劲,它猝不及防的掉了下来,身后急促的水流像瞬间开放的白色花朵涌了出来,牛b被水流冲到坚硬的墙壁上又被反弹到水里,这只是让牛a想起自己逃跑出来的景象,他们同样狼狈不堪,二牛扶起牛b问受伤没,牛b不语却吐出一只像人手指的东西,二牛大惊,扎了,牛b眨了下眼睛说,小河的手指,要不然我能跑出来啊,你犯了死罪了,牛c哭丧着脸说我们被你连累了啊,小龙哈哈大笑说没那么严重,小河只是一个孩子他这下准哭着不干了呢,哪有那么严重,牛a一脸严肃说小河是个爱记仇的孩子他会找一些小伙伴收拾咋们,小龙说可我看见他眼里充满了柔情呢还有泪水呢所以他上次没杀我啊,牛c不屑的说,那是他们人类犯罪之前的忏悔,牛b开口说不是那回事,那是打完哈欠后的疲乏的泪水,小龙听

了想道,也许在他们犯罪时他们会感到一种内疚的疲惫,这泪水应该含有悔恨的成分吧,这时牛a警觉地说还是快走吧。小龙抬起头看见从管道里伸出一只带着钩子的东西,在钩子上有一些鱼刺一个鸡头很是吓人,小龙想钻进水里他看见三个牛蛙向他眨眼睛,小龙看见他们挥着臂膀飞快的游走。

还有我呢,小龙想叫住那哥三。

耳福没见着小龙他朝回走,小龙不见了可天空还是那样。耳福想起这一个月的收入他感到荒废了时日,他想起西苑饭店还欠着286快钱又想到从瑞哥这儿可以赚到多少,而这些也许刚够最近的开支,他感到自己的窝囊也想到秀会在自己面前叨叨钱的事情,他心里乱了起来像一阵风把才收拾好的一沓纸吹乱。

鞭炮此时激烈地响起来,耳福看了下时间刚好12点正,接媳妇的回来了,耳福加紧步伐,激烈的声音和着冲天的声音响个不停,鞭炮的残渣飞到耳福的脚下摔得很碎像干燥的麻雀拉下的屎,耳福看见瑞哥两口打扮得像丑角模样,脸上抹得五抹六道衣服红得刺眼,身上一人背个橡皮娃娃一男一女,身前身后挂个牌子写着,我们要抱孙子,还加个感叹号,耳福觉得无聊至极,可人们乐此不疲。

忙完瑞哥的事耳福回到屋子,秀说赶紧找小龙啊,你看没小龙了窟窿就哭个不停,烦人很,耳福看了一眼正呼次呼次喝奶的孩子,这不好好的吗,他把毛巾挂在铁丝上,水顺着毛巾的一角慢慢地滴了下来,窟窿伸手要抓毛巾,奶瓶被他用嘴拨在一边,秀把窟窿放在地上,窟窿爬到水盆更前看到平静的水面他大哭了起来,耳福急忙蹲下身子用手把水搅了起来,然后把一个蛇样的玩具放在水里,窟窿笑了起来笑得屁股一颠一颠的,耳福看着秀做了下鬼脸,秀笑了一下说记得一会买袋奶粉。

8

天空有时候很晴朗,我们可以看见很小很小的星星仿佛看见一个开朗的人的灵魂,可有时候天空很阴暗我们甚至看不见我们自己的脚在哪儿行走——

自从见过扫大街的大娘耳福就注意了她的儿子,那个叫克末的同龄人,克末很瘦像被饲养员饿了几天的一只猴子,可他的眼睛却发着警觉的光,眼仁在眼眶里灵活的转动像娴熟的珠算高手拨着的乌黑的算盘子儿。

耳福不知道克末是干什么的可克末的媳妇是干什么的他却隐约猜得出,克末的媳妇打扮得很时髦前几天也才十五六度她就穿上薄薄的短裙,黑色的裙子映衬的她的身材更加妖娆她的皮肤也更加细腻和性感,耳福看第一眼感到心里一阵突突的跳,看第二眼竟然很平静了,他觉得克末媳妇像墙上的一张画一样遥远,当她走过自己的面前身上的香味浓浓的钻进鼻孔里他稍有一点迟凝,而当这香味被过往的人群冲散空气又恢复到从前的状态他感到生活又重新开始,好像缓冲过后的胶片开始了放映。

总之在这个三十户的集体中,只有空气是你吸过我吸,而人与人的关系却十分的陌生,人们的影子可以相互重叠而人们的心灵却分开很远,当某个人想笑的时候他得环顾四周然后决定是在屋子里还是在室外大笑,所以,我们总能在某个时候听到从某个屋子里传来某些声响,听上去让人不安,恐惧。这让人想到城市也许是一架吃人的机器,我们必须相互防范以免被旁人陷害,可我们在农村并非这样啊,我们的耳朵像狗一样灵活可以分辨出几乎任何人的脚步声,我们自由的行走从不必回头看身后有什么危险。

克末妈住在一楼,房东原先拴过牛的地方,不过现在那儿而已经没有牛粪的味儿,瑞哥把原先放的那些农具收拾出来,他想把它们放到另外一个地方,欢嫂却从外边叫来一收旧货的人进来,瑞哥说你想干啥瑞哥瞪着眼睛问那人,可他看见欢嫂的目光忙说,这可是咋先人手里的财产,瑞哥最后的声调几乎是尖叫着发出的,可是这种声调在欢嫂的目光里瞬间像雪滴在火炉里一样连一丝气也没冒出来就戛然而止。

你想咋弄你弄,他撂下这句话进了屋,那人把铁的东西拆下来,把不能卖钱的东西放在一起,过完秤后付了钱分两次把所有的东西搬走了。

克末妈租的这个屋子一月一百元,她说小不怕只要便宜,她不知道欢嫂还愁租不出去呢,克末妈住进来后窟窿就不再哭闹,因为克末的孩子爱和窟窿玩,克末的孩子叫孜孜是女孩,正上学前班,学校就在大街对面的巷子里,每次放学克末妈都可以看见孙女站在一棵树下向她招手,然后她就会跑过马路把孜孜接到对面问他学了什么让她趴在小凳子上写老师布置的作业,有时孜孜会说她想和窟窿玩,碰到有人检查或者需要去清扫垃圾的话她会同意孜孜回去,孜孜只需朝北走二十米然后向西拐三十米就到了,每当孜孜挑开门帘,秀都会高高兴兴的抱一下她,窟窿也会高兴的手舞足蹈,而这时嗨嗨也会跟着进来,当嗨嗨像一个毛茸茸的玩具一样蹑手蹑脚的进来窟窿就会哭出来,这时嗨嗨就会低下头做出不知该走还是留下的犹豫的样子,嗨嗨知道自己犯了错,可嗨嗨觉得小龙回到了水里是好事,它想和窟窿玩它没有伙伴他它和其他的狗没什么好玩的,除了相互问候几句接着就是相互攀比,完了就是吵架甚至打架,被一圈的人围着看热闹,嗨嗨不愿意那样,生活在它的眼里已近很完美它不想生事,它更高的追求就是不让人看了讨厌,它想和窟窿成为朋友,最重要的是窟窿还小,他们的感情将会比任何人与人的感情更好。

其实和现实一样当我们开始想象的时候命运却顽皮的掉头朝另一方向走去。

嗨嗨当然不知道他的想法很快就成为它悲剧的开始,可是当好的想法在头脑中起舞时人和狗一样会感到无比的幸福,这也许就足够了,狗无法左右命运,人有时也一样的。

秀其实讨厌嗨嗨她几次赶着嗨嗨走可嗨嗨纹丝不动,她想喊又担心让欢嫂不高兴,如果欢嫂没在她会骂嗨嗨,嗨嗨就会低头走出去,当嗨嗨看见耳福进来后它也会跟着进来它会像一个有所需求的孩子在耳福身旁转上几圈眼神露出胆怯和恭维的样子,然后轻轻卧在窟窿身旁看着窟窿在水盆片玩耍。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比往常更早的照在三楼的透明顶棚上,亮堂堂的像冬天里一盆火焰那样温暖,让这个常年不见阳光的院子里有了一点生机。

一些人把小小的花盆放在自己的房门前小心的浇上水,另一些人则把才洗的鞋子拴在围栏上,其实阳光只会在这个小院里一扫而过。可是对于小院这似乎已经相当的照顾,有人会把被子抱出去晾在巷子里,被子在手的拍动下许多灰尘跳了出来在阳光下飞舞,晾晒的人多了,就有一股发酸的发霉的气味散出来像在阴雨天里坏了的一堆菜叶。

耳福刚出门就听到秀在后面却叫自己,耳福停了下来他看见那些花花绿绿的被子在阳关的照射下散发出一种烧糊的味道

秀说你不是说要去看一下满吗,这钱你不拿啊

耳福说有啊,他手塞在上衣口袋了掏,哦,他笑了一下,衣服换了,尔福自言自语

买一箱奶捡好一点的买啊,秀的声调像一个跑出了树枝里的明亮的橘子

耳福把空空的口袋拍了一拍,就这买啥好的啊

秀瞅了他一眼说,你不是还有六十二块一毛钱

耳福说,可我还要加油呢

秀说,你又不拉鱼不会骑自行车去

骑自行车啊,耳福说你要累死我啊

我还想拉一点其他货呢

你还是别拉了又没人要

看看满就回来

耳福说只好说,我还巴不得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呢。

9

我们在大自然面前没有屈服,可是在坚硬的制度面前我们像被抛出的一颗石子弄不清自己到底会掉在何处——

耳福的三轮车得绕过正街,因为在正街上行驶会被城管挡住,如果你有手续的话他们会问你干什么去,如果你说你拉货他们会问你有没有拉货许可证,如果你说你是给自己拉货他们会说你撒谎说你智商太低为什么不另外编一个呢,如果你说你是没事出来转呢,他们会打电话叫来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拉你去看病,总之,你能做的就是乖乖的交了罚款走人,这招真管用,红光大街至此持续井然,当上级主管部门来检查的时候他们根本看不见民工,蹬三轮的,小商小贩,吆喝收旧货的,街上行走的都是些体面的人都是吃公家饭的人,检察人员很是满意,他们用摄像机把看到的都录了下来,甚至在他们的头脑里会产生一种冲动把这种经验推广出去,他们觉得检查应该到此为止。

可是据说本市最后还是没有达到先进地区的条件,因为在上级一把手看录像的过程中,他发现在许多十字路口不显眼的地方许多市民抱着装着熟料瓶的大米袋子着急的等待收旧货的到来,有些人坐在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板上面深情忧愤,公用的垃圾桶已经塞满了垃圾,甚至可以看见从插奶盒的塑料管子里流出的一滴一滴的白色的液体,领导不悦,据说他的评价是四个字,有待提高。

现在,整顿比以往更加严厉,据晚上出去的人说他被跟踪了好久,最后他们之所以不再跟踪是因为此人心态慌张掉进路边新开挖的电杆坑里,这是道路升级改造完后忘记填埋的少数遗留问题。

耳福那敢往正街上跑,这条暂时被叫做新建大街的大道因此忽然热闹起来,在往日路可雀罗的十字路口每隔7分钟就会发生一次交通事故,在此段路上打扫卫生的老头每月都会用自行车驮着一袋子破碎的塑料残片去卖钱,在他的眼里这块地方竟是他的风水宝地了,连克末妈都知道呢。

西苑饭庄门前也停满了各式车辆不是以前的冷冷静静了,耳福骑慢车子掏出手机他想问一下吉灵最近要鱼不,手机那头一直唱着歌儿,是一首新歌里面唱到:

哎、我是一个善良的人

可谁会满意你的所为

我是一个善良的人

因而我活得很累

我只是想让自己轻松些

谁料为这诺言

我将奔波这一辈

哎、我只是一个善良的人

生活却处处为难我

我只有走在城市的影子里

才发现自己还算活得多么自由。

这歌反复地响着,耳福想得是纪灵上厕所了或者在菜市场呢,耳福瞅了一眼远处的西苑饭庄,在它的两边簇拥着许多装潢不错的小吃店,有妹子面馆,铁锅炖鱼,石锅鱼馆,好一家鱼馆,又一家鱼鱼庄,精品鱼庄,鱼头火锅城,狗肉香万里,不一而足,耳福忽然觉得不大对劲为什么有这麽多家鱼店呢,难道--……

耳福心里砰砰的跳着,鱼瘟过去了吗?

通往满家沟的路上,两边绿茵重重,似乎是用绿色的汁子涂抹的一样,一路的慢坡且稍有一些弯曲,像微风吹得起伏的一条光滑丝绸。

车辆不是太多来去匆匆像是两张互不相识的脸交错而过,只有阳光把彼此身上的光反射到另一个的身上。

在这绿色的树木外还是无垠的绿色,朝前看去东南方向蓝色的雾霭浓罩着天空,魁梧的大山隐约可见,有时没有一辆车从身边经过周围静静的只有绿色的潮湿味扑面而来仿佛向耳福述说着什么。

当耳福还没有到鱼塘时那儿已经有不少人了,而在这群忙碌的人群中间有许多穿着制服的人,满爸正和他们在高声的说着什么,站在穿制服的人中间的那个人是满家沟的村长叫满珅,他说卫生来检查不是专门针对你们的啊,他瘦高的身材脸庞平平的,他的眼睛里透出虚空的光芒,像是有一层雾气覆盖着明亮的湖面,给人的感觉他正在做一件让自己难受的事情

满爸说,可是为什么昊铭的鱼塘不去检查,他们没问题吗

满坤说有咱们检查的同志,你还不相信吗,昊铭的鱼可是检验过的有报告的上了微机的,如果有问题的话这几天早有人反映了,满坤说完看了看大盖帽一眼

大盖帽说老同志不是我们要和你们为难,你看你儿子有病呢,还不是这鱼塘把人劳成这样了,现在大规模养殖是趋势,反正你们的合同快到期了落个好人给了昊铭,人家关系大能把这是做大,现在咱市上要抓养殖业的典型呢,可不敢破坏大形势啊,满坤接过话尾说,他亏不了你们的。

可我们不愿意,满爸说,他的双眼圆睁短短的头发几乎全白却都向上竖着,在眼光下发出一闪一闪的光像鱼身上的鳞片一样,他的身子似乎有些倾斜,脸上的肌肉显得僵硬,在身体倾斜的一面的那只手垂得很直似乎不大得劲,满媳妇红利

急得跺了一下脚,右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屁股像是在催促自己快点去叫人

满,满!

她的声音出奇的大甚至让围在他俩周围的人也倒退了几步,在他们倒退的间隙满爸倒在地上,轻轻地没有我们想象的有多大的声音,满从不远的小屋跑了出来他头上没有了头发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奇怪,他睁着圆眼右手拿着一把明亮的小刀像是小孩子削铅笔的那种小刀,他踉踉跄跄踢翻了几只盆,水盆无规则的转动让正悠闲地散步的几只鸡咯咯的叫了起来,满坤慌张地看着满,大盖帽也有些害怕,眼神朝后面看着后面是鱼塘,在平静的水面上不时有鱼儿露出身子好像他们偷听了什么忽然溜走了

满跪在他爸身边看见他的嘴里流出白色的液体的时候,耳福刚走到小屋的墙角边,耳福看见满跪在那儿红利不知所措的哭着,一群围观的人在旁边说着话,有的吸烟有的在远远的眺望,满坤紧张的问咋办一女的大盖帽说那是人的老毛病犯了千万别动,然后她压低声音说不敢把咱染上了,满坤领会点头问道,人不会死了吧。

耳福急急地撑了车子奔了过来,满爸的头上沾满土上衣的纽扣已经不见,耳福看见他瘦弱的身体,它的凹陷的胃像一支空空的瓢,肋骨像一只用了很久的竹筐看上去让人伤心。

你们打人了,耳福向远处的人喊道。

满坤说,你可别胡说啊,我们可是照了像的。

照了相吗,耳福说,难道相片不能ps吗?

满坤怒道,你算什么东西啊!

耳福说,你们算什么东西啊!

满坤说,你能啊,你以为我们不敢收拾你吗,你算个x呢!

他朝几个年轻的大盖帽挥了一下手,那几个人迅速脱掉衣服把帽扔到地上,扭头朝耳福奔了,过来不由分说有的抱腿有的拉手有一个还踹了一下耳福的裆部,耳福感到那儿剧烈的痛了一下,甚至他都没想起骂几句娘。

耳福像块石头一样被扔向鱼塘里,耳福没想到会这样子,当他在空中的时候一种奇怪的想法会然出现,他觉得像这种被几个年轻的执法者合力抬着扔进水里今生就这次吧,它感到自己变得很轻像装满了草的空皮囊,他清楚鱼塘的水不会多深所以在空中的那几秒里他竟有些迷糊,他觉得那会儿自己真的无所事事,他好轻松!这种轻松是那么的使自己显得无能,他甚至看见那几个年轻人笑出的眼泪,那眼泪里有自己的影子,五六个自己的影子,他看见自己无能至极的样子,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肥硕的身体忽然十分沉重,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看见满爸抬起了头看着自己,满的手竟然在空中并没有挨着满爸的后颈,他掉进水里的一刹啦水面像开了花一样迎接自己,他还看见仓皇躲避的鱼儿,只是那里面没有小龙。

10

我们总想洞察一切可是对于我们自己的内心我们从来不屑于认真察看——

牛蛙们连蹦带跳的跑走了,在黑暗的下水道里只有小龙露出头在慌张的等待。

水一阵大一阵小像窟窿的手在搅动盆里的水一样,它喊着为什么不带上我啊为什么啊,它此刻忘记了自己是一个鱼而已,它能在地面上自由的呼吸吗,它不能啊,它比不过牛蛙,水就是它的天也是它的地,而地却不属于它。

忽然他感到有谁在后边戳他的尾巴,小龙惊恐的回头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小动物

你是谁啊,小龙问

我叫姝姝,你在这儿干什么啊

小龙说,我迷路了,我想回到我原来的地方。

你原来住哪儿啊,水库吗,还是小河,要么就是大河。

这个名叫姝姝的问。

不是,小龙说,是鱼塘,然后是鱼池,最后是饭店的鱼缸。

哦,我知道了,姝姝喊道,你是一条人工鱼啊。

为什么这么说呢,小龙问。

就是说你的命运是人们给你定好了的,你最终的价值在人们的嘴上,姝姝说。

那又是为什么呢,小龙问,我并不想死啊,我想寿终正寝,我想和人们一起享受阳光。

那怎么可能呢,姝姝笑道,你太幼稚了,阳光,你吗,哈哈哈,姝姝笑着,你想和人类谈阳光,姝姝看着小龙,不过你还真的和其他的鱼不太一样啊,你的那条长长的胡子是真的吗,而且那么的粗。

姝姝抚摸着小龙的胡须,也许你是一条不平凡的鱼,姝姝说,反正我没见过像你这样的鱼。

我觉得我属于大海,小龙说。

可你却在地沟里,姝姝说,不过我可以想办法让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啊。

是吗,真的吗,我不会是做梦吧,小龙问,感到空气更加的压抑恨不得马上离开这儿。

你就是在做梦,姝姝笑道,我只能给你指一条道儿而已。

什么道,你熟吗?

我,姝姝用前爪指着自己的脑袋,我们哪一个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市长家去吗,局长家去吗。

你们是谁的孩子,你们咋那么多家,小龙问。

我们谁,你看看我们的眼睛,姝姝做着鬼脸,认识不,老鼠家族的一员最最聪明的姝姝就是我。

小龙看了看姝姝摇了摇头。

你知道这样一句话吗,姝姝说,老鼠过街后面是什么,小龙说,人人喊打啊。

姝姝笑道。对了,我们就是老鼠。那你们吃啥呢,小龙问道。

我们吃垃圾啊,人们丢掉的东西。小龙说,那就说吃菜市场人们丢到的菜叶吗,吃过期了的肉吗?

姝姝说,对啊,还有各种伪劣的食品。

小龙说,那你们不得病么?

病?姝姝说,我们不得病我们死的那一天就是得了大病了 姝姝笑道。小龙说,你们那么乐观吗?

姝姝说,有什么比活着更快乐的事吗,每当我们看到有人自杀,我们鼠类就会开会商讨这类事件,我们会在总结中活得更好,你别看人类活在阳光下可是他们很不快乐。

当然有快乐,小龙说,

谁啊?

婴儿啊,小龙说。

小龙又想起窟窿来了。

为什么你要挂念人类呢?姝姝问

没有必要同情人类的。

小龙说。

人类也有好人,只不过他们没有办法改变大多数人的习惯而已

姝姝说。

你最好跑远些,你们鱼类斗不过人类。

我们不一样。

小龙觉得也是

你看,前面就是大河!

小龙看见大河涌起的浪花,是的,这些巨大的欢迎小龙的手掌欢呼着,它们,没有人类想象的那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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