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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凯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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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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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慕与不屑(短篇小说4442)

在和他接触了两天之后张如意开始称呼他为领导。

不管人多少,只要他跨进张如意的早点店门,张如意都会热情地招呼他,有时候他忙,就会要求张灯彩去招呼他。

媳妇张灯彩是沉默寡言的人,不喜欢叫这个人领导那个人姐啊叔的,她喜欢称呼每一个食客为您,有时候她竟然对一个孩子也使用“您”。

您来了,要什么?套餐?

或者,哦,一碗豆腐脑,好的。

您的套餐来了,慢些,小心烫。

您,慢走啊。

这是她招呼人的套路。

张如意则是估摸着来人的年龄或者身份叫他,哥,吃什么?姐,要什么?叔,来坐坐坐,姨,不给我叔捎一份吗?

领导,您要什么?

这里的领导主要指的是他,“您”也是指的他。

他吃第一碗的时候也是张如意开张卖的第一碗饭,当时他穿着西服,西服很新,让他显得特别像一个领导,他说张如意的豆腐脑还不错,说完这些话又说,“我当局长的时候在某地著名饭馆吃过这种味道的豆腐脑。”张如意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他曾经是领导。

张如意说,那欢迎领导常来小店赏光啊。

他把本来就大的眼睛眼睁得更大,说,当然么,搁在过去,我让全局人来吃你。足够养活你们一家了。

虽然他说的是假如的话,但是,张如意还是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动。

张如意说,那真的谢谢领导了。

他说,有什么谢的啊,小小个事。

临走又加了一句,我喜欢上进的年轻人。然后把擦过嘴的餐巾纸放在桌子上。

张如意在交谈中找到一种鼓励,这让张如意挺感动的,这是张如意把店铺开在城里得到的第一次鼓励。

你一天的收入能有几百?第二天他边吃边问张如意。

张如意说,没有多少?才开始哩。

他指了指张如意说,还保密?

张如意笑了笑。

我给你把事说成给老哥买一包好烟咋样?

他说这拐弯的话让张如意的脑子也拐了个弯。

张如意拐过弯后说,哦,哦,那没有问题,小意思啊。

张如意记得他们说了不少话,在说话的过程中有几个人探头探脑地想进来的样子,可能看见他们说的热闹就没用进来。

张如意看着张灯彩撵出去的背影大声说 ,不定人一会就折回来了哩。然后继续和他说话。

领导吃完,起身 ,缓缓掏出手机的时候张如意说,不用付钱啊,领导,真的,领导,还希望您常来呢。

领导扳起脸说,胡说!吃饭掏钱,天经地义。

张如意心里感动啊,这真是好领导啊,又要介绍大的生意给自己,又那么正直。张如意感慨不已,撵人回来的张灯彩则重手重脚地忙碌着。

张如意觉得自己的生意应该好起来,实际上,生意不温不火的让人难受,一天收入一百多一点,张如意感觉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开始动了,这种东西慢慢变大,并且摇摇晃晃的让人越来越慌张不安。其实,在张如意的学生时代他就有一个愿望,就是将来考上大学,毕业了当一个国家工作人员,用他的父亲的话说就是“能够改变门庭”,事与愿违,他在各种经历之后选择了“豆腐脑”—这个父亲原来操弄的行当。现在遇到了这样一位贵人般的“领导”,张如意忽然想起了往事。能与一个当过领导的人近距离接触让张如意倍感兴奋,似乎这是和过去的愿望粘连了一些的原因。

领导像他说的那样每天早上八点必来,照样是五元套餐:一碗豆腐脑,一个葱花饼,一个卤鸡蛋。

领导富态,又平易近人,所以张如意总是想和他说话,张如意其实还想问他原来在什么单位里工作,他住在附近哪个小区住等等问题。张如意觉得这些话问出去会让他觉得自己这人不尊敬他,或者是自己怀疑他曾经的身份。况且,问这些有意义吗?当然没有。自己就是个卖豆腐脑的而已,我做好自己的豆腐脑,想办法让自己多挣钱。他做了自己小吃店的一名忠实顾客,大家各尽所能,想到这些,张如意觉得有些惭愧,话说回来,即使他没有当过领导,又怎么样,他的年龄谈吐依然配得上“领导”这两个字,本来张如意就没有在单位干过,他没有体会过员工对领导的奇妙感觉,他所有的感受和想象都来源于道听途说 ,当张如意真正地接触到一位领导的时候,他忽然不自觉地有了一种幸运的感觉. ,觉得自己有了领导了,有了单位了,这个领导吃过他的饭后,还掏钱给他,给他讲一些社会上的大道理,讲企业精神,一些古代的皇宫秘史,恩恩怨怨权谋之变,张如意越发觉得他就是领导了。除过张如意在收钱的时候像一个主动的人以外,其他时间,在他面前,张如意都是一个员工,一个令自己也感到莫名奇怪的员工,好像他才是张如意的店主。

领导继续在吃豆腐脑,一面给张如意讲他没有听过的往历史。在这期间,一个中年女人带走了一份豆腐脑,还有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男人刚吃完,又一瘸一拐地走了。

领导边吃边讲。

领导吃得很慢,好像在享受着这个吃的过程,就好像一面洗澡一面唱歌。他看见张如意不忙了,就哼了一下问他,你以前就会弄这个东西啊?

张如意说,我不会。张如意这时已经掏出烟了,见他问话,就说,领导, 抽一根?

他不理张如意的问话和烟,张如意因此就急忙说,是这样的,我父亲就会弄这些。张如意又补充说,其实啊,我爷爷就是搞饮食的。张如意说这话是真正的很自豪的那种感觉,因为,这种几代人干一样事情,就有了这种传承的久远历史感,很明显这种感觉一般人没有亲身体会是体会不到的。张如意也是在领导问他以后想到“传承”这一个词语的,他因为被领导这么一问想到这个问题忽然就激动起来,心中升起一种神圣的自豪的感觉。记得张如意在初中二年级的某一天对父亲说自己不念书的时候,他的父亲首先想到的是“这小子要学豆腐脑?”,他的爷爷则会侧过脸带着一种意料之中的沮丧表情看着张如意。张如意因此断定,冥冥之中的某些事情人是无法抗拒的。

哦…他似乎漫不经心,或者是张如意的这句话让他的心里产生了诸多联想,他只是“哦”了一声,音调很低。

怪不得……也算祖传啊!在“哦”之后,他又开腔了,可还得好好宣传宣传才对 ,可以打广告啊,不要怕投资,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我这儿有电视台的熟人哩。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张如意,张如意则看着他已经吃了大半碗的豆腐脑,葱花饼也还吃完,碗旁边有剥成一大一小两部分的鸡蛋壳,蛋壳发着酱色。这种情况以前这么长时间里他肯定已经把眼前的套餐吃得干干净净的了。

不瞒您说,小伙子,我祖上就是读书人,我爸刚解放那阵就是本地的一个副县长,我现在退休了,退休以前是局长的身份,我儿子现在上来了,也算个小领导哩—办公室主任。

他很自豪的说出这些话以后,脸上出现了红扑扑的自豪感。张如意有一种感觉,就是他说这话是针对他刚才的一番话说的。

豆腐脑是不错,不过时间长了, 就得变一变,人都有吃腻的时候啊。

张如意回复道,领导 ,我爹说过好东西是不怕吃腻的,何况现在并没有多少人来吃,领导。

他忽然问张如意,你可从来没有说起过你爷的事哩?说说你爷吧!

张如意说,我爷早死了,说是死于有关豆腐脑的病。

他说,哦,河边的人总是死在水跟前,山上的人总是死在山路上。他说这话好像是自言自语的,表情轻松,好像这样的结局才算正常。

其实,张如意想问他爷是哪一年不在的,他想知道他爷去世是因为什么原因,比如,在开会的过程中,在上班的过程中,张如意猜一定是这样的。但是,张如意是个害羞的人,他只是想了想而已。

他显然又想到了什么,说,我明天回趟单位,豆腐脑不过是小小的事情 ,我们单位的早餐就让你来送豆腐脑对了。

张如意心花怒放,嘴上却说,领导 ,我没有那么多碗的。

领导说, 要什么碗啊,弄上你的不锈钢桶一大桶来,舀多少碗算多少碗。

张如意说,这感情好,谢谢您了。

领导走后,张如意激动的心情平静不下来,媳妇在默默干活。张如意说,从明天开始,咱们的生意将发生很大的转变了。

媳妇没有回张如意的话,自己在忙碌,揉面切葱花什么的。张如意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这阵子,出来的人慢慢多了,许多年轻人穿着睡衣,一只手掩着没有扣住的衣服,手里提着早点,脱鞋嗤嗤响,表情是冰冷的无所谓的样子,他想不通这些和他一样的年轻人为什么不早早上班或者干活去,难道他们都是所谓的啃老族?他是睡不到这时辰的,因为他必须去挣钱,他家里的一切的花销都得自己去挣。

媳妇不再收拾了东东西西了,她直了起腰,对着张如意撂了一句,光想着天上掉下来个金坨坨!张如意只听见金坨坨这三个很有分量的字,接了媳妇的话,他说,你也听见了?

媳妇说,你觉得他会那么做吗?

张如意说 .你怀疑我“领导”的能力?

媳妇说,都是闲话,你听不出来?我要问你的是这调料是正宗调料不?

我说,当然啊,我爹写在本子上的,我抄录过来的,用了几年了啊,你能不知道?没有什么麻达啊!

那,为什么吃饭的人还是这么少?

张如意说,你是什么意思啊,生意不得慢慢来啊,和当领导一样,慢慢来不是。

媳妇说,你真的还想让你的所谓豆腐脑传下去?

张如意说,我也是在和领导说话的过程中忽然想到传承这个词的。有什么不好吗?况且,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哩。

媳妇说,我才不想让儿子继承你们家的豆腐脑呢,谁愿意继承谁继承去!

她把手里的面片重重的摔在案板上,赌气地坐在了板凳梢上。

张如意说,我只是说说,你千万不能让儿子知道了。否则 那小子会和我吵架。

第二天,领导又来了,吃的照样是套餐,吃完后从兜里掏出几张相片,用手势叫张如意过来。

张如意想的是关于他说的他们单位早餐和豆腐脑的事情,可他手里的是几张不同人的相片。不,张如意看着像是同一个人。

他指着相片说,这个是我爸,这个是我,这个是我儿子,像不像!他用肯定的口气问张如意。

张如意说,如果不是照片的黑白差别,就是一个人。

领导说,你看着眉毛,鼻子,官相哩。他重重看了张如意一眼说,你不信?

张如意并没有说话,所以张如意说,我信,我信。

张如意说,完了,我给你也找几张相片。

领导说,好啊,我等着。

张如意之所以说是因为他爷也是相当帅的一个人,他爸当然也是,他敢拿出相片和领导的相片pk。

领导走后妻子说张如意,不要再和他谝闲传了。咋,你真的准备回家把老照片拿来给他看在?

张如意说,这有什么?我前一段时间就踅摸回去把老房子里的老照片收拾收拾整理整理。

数天后,又回到城里饭馆的张如意问张灯彩领导的情况,妻子说,你“领导”每天都来。可是,咱这生意不温不火的,没有劲!

张如意问,领导说过什么话没有?

媳妇说,说什么啊?他问生意现在咋样?一天的收入上二百没有。是不是你透漏了咱们一天的收入?

媳妇紧紧相逼,张如意说,我忘记了,可能说过吧!

媳妇说,怪不得,他现在说的话都是指导咱们应该怎么做, 好像他爷手里才是做这一行的!

张如意说,他也是好意啊,他答应要给咱们介绍生意的,错不了的。

张如意说,不信,过几天一准有好消息。

媳妇用鼻子哼了张如意一下。

大街上还没有几个人,张如意看见领导走了过来,张如意半抬着两只手拘谨地招呼他里面坐,他好像没有听见张如意的话,说,路过 ,路过。你忙你的吧。

张如意说,那您一会回来吃啊。

一会儿他果然来了,坐在一张没有顾客的桌子旁边,问,你的相片呢?

张如意说,哦,等一会我拿给你。

忙完一阵后,张如意从二楼上面取来相片,领导看得仔细,看完后自言自语说,像像像啊!

张如意说,像什么?

领导说,面相能看出是干这一行的。

张如意看见媳妇的脸色十分不悦。

张如意说,我咋看不出来你的意思呢?

领导干巴巴地笑了笑说,前头拐弯处新来了一家,闲了你去尝尝啊。

张如意看着他出了店门的背影,心里不是个滋味。

张灯彩在后面说张如意,不追了?

张如意说,追?谁爱追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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