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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凯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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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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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还在吃草(散文)

草正在变黄,风一遍遍涂抹手心的泥土、汗水在草身上,草变黄,天是一面镜子,天也有少许发黄。

羊一个人在荒废的一隅吃草,对,还是那个地方,一个巨大的坑里,这块地早五六年前已经卖出去了,一亩地三万,放羊人说过这话,再卖出去是多少钱说法不一,一百万,三百万?他没有多少概念,因为与他无关。在这块地里,没有看见放羊人,只看见羊有时候前腿提起离地,后腿站直地看着什么,村庄已看不见了。原来的时候,它不用看就知道村庄还在哩,放羊人也在哩,现在,它再看都看不见它想看见的东西了,村庄已经拆了,也就是说村庄消失了,轰隆隆的声音就是村庄坐化自己的声音,灰尘太大,出入灰尘中的是一台台机器,有长长的铁的臂膀,力量出奇的大,造成的声势堪比一场地震的威力。

没有人放羊了,放羊人已消失,就像一阵风消失一样,风可能会回来,但是放羊人不会了。

羊放下前腿,接着在一隅里吃草。这片地方轮回着永恒,这个地方一开始是让人悲伤的,现在没有人这么想,土地将以土地的名义会永存下去,只有人 ,只有羊才值得悲伤,将被永远改变。

草不值得去悲伤,因为草也能够轮回着自己,草会在石头缝隙里长出,一朵花和去年的花一模一样,推而广之,春天复印着春天 ,秋天的悲伤也只是人的秋天的伤感而已。

羊独自吃草。远处几个人看着羊,其中有放羊人的儿子,有放羊人儿子叫来收羊的人,放羊人的儿子嘴里叼着烟,神色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道他看见羊吃草想没想到自己的父母,想到庄稼和自己小时候吃的羊奶,想到种庄稼的一切往事?也许他没有想,他看着眼前,仿佛只是看着一种虚幻的东西,而不是羊或者其他的什么。那个他叫来的人却着急得很,吹胡子瞪眼不耐烦,他本来不愿意来的,只有一个羊!划不来的!我一天要拉几车羊,都是村子里人不要的羊,他们还应求我把他们的农具也带走,什么耙啊镢啊,我哪里有功夫带这些玩意,我说烧了它们都没有时间呢。这是他说的话,用以显示他的忙碌,忙碌就有钱赚,越忙碌赚得越多,人脾气就越大,求他带走羊的人就越多,仿佛,他能给羊一个好归宿,给所有的农具一个好归宿。他身边的三轮车没有熄火,他勉强接了放羊人儿子递过来的烟情绪才稳定了一些,他心里说“要杀的羊了,吃什么意思的草”。

羊吃草,秋的草已显得皮了,因此有了韧劲,这个时候的草是最难吃的了,但是如果不抓紧吃,到了冬天,草会被风一溜溜带走,想吃也吃不上了,羊是这么想的。

没有绳索套在羊的脖子上 ,羊吃的一如既往认真,像这片草地一如既往属于自己。

放羊人的儿子已经住进了新楼房,新楼房建在过去村庄的边缘上,开发商建的,质量据说一般的很,铜线的标号是非标的,其他建材也可想而知。但是,年轻人高兴,他们住上了高楼,高楼值钱啊,楼值钱了,住在里面的人就值钱了,人值钱了,人有时候就觉得自己不是一般人了,是值钱的人了。原来村庄的位置留给更大的开发商来开发更奢华的楼盘,这个开发商一般都有更大的资金,可以随意获得自己理想的吉地,他们愿意在原来村庄的地址上盖房,这样人气更旺,财运也更旺,他们把卖房子的传单塞在任何可以塞进的缝隙里,塞给任何一个走路的人,现在羊蹄子底下旧有这样的一张广告。

放羊人的儿子穿得干干净净,眼睛里还有些灰土色,他一时半会或者说三年五载的还摆脱不了骨子里的遗传,说话的腔调还没有完全变成普通话的调子。他本来想自己宰了羊吃,听人说了闲话就决定卖了羊,卖了它,管人家咋处理它,去羊肉泡馍馆吃,分明面子足很。

羊在吃草的这个时候,天下的概念和内涵并没有起了变化,秋天依然被歌唱被同情和被包紧在文字的怀里呻吟着,羊依然是弱者的象征。羊依然以草为生,以死为常态。

羊最终吃饱了自己,吃得犹犹豫豫地想跑出草地,但是没有绳子牵着自己,羊感到自己没有了主意,跑还是不跑?这成了一个问题。没有了主人,羊感到自己也有些虚幻。自己还是不是只羊?自己还是不是自己?羊看见从头顶飞过去的鸟,羊现在想像鸟一样飞走,躲进树叶来,在树上生活,羊原来觉得鸟惜黄,天空那么大,却只有鸟窝可以接纳鸟,不像它羊有一片草地,四季都可以当做粮仓,放羊人像自己的保镖,羊提供奶,并且被尊重,羊活在一种和谐的氛围里。

现在,羊却羡慕鸟,一种不详让羊觉得鸟才是自由的,才是生活的主人,因为天空不可能被改变和占有,这样想来,鸟竟然像主宰了天空的“碎熊”。

羊看了一圈儿,发现真的没有人管自己,羊就想朝其他地方走,走出草地,走到河边,或者崖畔,也许,它会看见原来的主人和主人后面的村庄呢。

这个时候,放羊人的儿子叫来的那个人就先急了,吐了嘴里的烟屁股,说,哎,哎,羊,羊……羊听见了这些,针落在地上羊都听得来,反正树叶落在地上羊就听得来,何况是这个人的声音,羊就迟疑起来,觉得还是只有吃草,这声音不妙得很,羊就低头啃草。

没有了放羊人,羊就可怜了,更何况没有了村庄,没有了村庄,羊就悲剧了。

羊吃得自己胃很胀,羊慌张起来,放羊人儿子叫来的人也慌张起来,因为羊朝另外一个方向急走而去,放羊人的儿子也慌张起来。

他们都慌张起来了,他们的慌张在风中显得无足轻重的很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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