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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凯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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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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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的沟坡(散文)

好久都没有走走村庄的沟坡了。这一次回家告诉父亲我的想法,父亲说,那条坡路已经塌了。

我不信,偏要看看。

还有一条新修的路…七十八高龄的父亲软软的声音追着我说。

我顺着被垃圾快要堵得过不去的坡路朝下走,过了坡佬儿,拐过第一个弯,坡路还是从前陡陡的样子,坡路旁边,从土里爬出的青草翠绿新鲜,只是零零散散的,这很奇怪,从前我们开春去挑野菜,越挑眼前的野菜就越多,它们像玩耍一样引诱着我们朝春天的深处行走,现在没有人去挑菜了, 反而少了,孤零零的像星星一样稀疏。

坡路的确塌了,勾着头看令人头晕目眩。

坡路为什么会塌了,坡路在悲伤吗?没有了人的脚步声去唤醒沟坡,沟坡聋了, 接着哑了,接着沟坡又发出最后的嘶鸣,沟坡患上了骨质疏松症状以后就开始衰老了。

风和雨都在笑话沟坡一直以来的坚守和等待。

没有人回来看你的,风的口吻飘忽不定。

雨在刷洗着沟坡的面容,你从前坚强得很啊!现在…雨在笑哩。沟坡在某一个黑夜忍不住悲伤孤独,嗵一声,沟坡折断了自己的等待的希望。

沟坡的路消失了,由最下边开始往上地消失着,就像一个人在后退,一面后退一面把自己的脚印清扫掉,沟坡就是这么做的,只有南来北往的风看到了这一切,风看见沟坡决绝的样子。

原来的沟坡是明亮的,即使冬天 沟坡的路也只是浮着一层浮土而已,一股会拐弯的风这么一吹,沟坡的明亮就裸露出来,像嘹亮的嗓音一样裸露出来。远远看,每一个坑洼不平的凸起都像一面小镜子一样亮堂,每一个亮点都是沟坡的荣耀。春天的时候自不用说,沟坡的路上开始有了蹦蹦跳跳起脚印,就好像那些初出茅庐的小草一样,蹦蹦跳跳着从大地下面蹦出来了。沟坡的路在春天就像开始了一个人自己的歌唱生涯一样,用质朴的嗓子唱着年复一年的歌谣,沟坡就是唱着这样的歌谣等待应和,人的应和,牲口的应和,村庄的的应和。

夏天的沟坡路更不用说,简直就是一匹绸缎,光滑,绸缎上有岁月的印记—那些脚印留下的窝窝,是人的也是牛羊的,就好像一面旗帜上的烟熏和弹孔。

秋天的沟坡也会随着季节成熟的味道而翩翩起舞,沟坡会在风的搅动下弥漫起自己的情绪,它呼啸,吹口哨,演绎自己喜悦,它和风跳舞,它腾起自己的满身灰尘和欢天笑语,歌唱金色,汗水,泪水和下一轮憧憬的图画。

冬天的沟坡也不孤单,阳光照耀沟坡好像一双大手在梳理沟坡的皮毛,偶尔有人唱着歌曲或者秦腔,就好像这唱词是特意为沟坡吟唱的,沟坡在冬天接纳了覆盖在自己身体上浮土,就好像这些浮土是岁月的重量,它接受了岁月的无情。

沟坡迎来送往着人们的日子,汗水和光阴 。夜晚的沟坡像一条飘带盘在村庄的身边,守着村庄的夜色,也守着村庄上空的白月光,然后,在黎明时分,沟坡早早地苏醒,迎接朝霞的亲吻,这条像经过漂洗的棉布条一样的沟坡,开始散发着新鲜泥土的味道的一天。

说到底,那些年的沟坡就像一个桥梁,连接着村庄人日子和对于日子的期盼,或者就是一根扁担,挑着生活和希望。

沟坡的路被踩得更加结实,说明我们的日子向丰饶前进了一截。

沟坡有它自己的喜乐 ,也有它的伙伴 —那些不知道从哪儿跑来的风。

风是轻浮和善变的事物,风曾经是多么羡慕沟坡啊,沟坡上总是有成群结队的绵羊啊山羊啊什么,还有牛,一头一头的肚子滚圆的黄牛,这些家畜的蹄子把坡路踩出金属一样的声音,乱鼓一样的声音,风不能做什么事情,风只能把尘土吹得到处都是,眯了人的眼睛,但是,眯不了牲口的眼睛,沟坡被雨一遍一遍地淋透,被各种脚一遍遍地踩匀了,太阳出来了,太阳把踩得匀称的沟坡的泥土反复地晒,晒得像石头一样坚硬。

风看着这一切,眼睛羡慕得眼睛发红,风想把远方的事情告诉沟坡的路和走在路上的人们,可是,没有人愿意听风的话,远方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沟坡的路和沟坡路上的人们习惯了走在沟坡上的感觉,沟坡声音洪亮,让风害羞得溜走了。

就是这样,一来二去的,反反复复,沟坡演绎着村庄人的日子,就好像时光的铁器把一块铁矿石烧了又烧,又在巨大的铁砧板上反复锻打,就这样, 沟坡就有了村庄的脾性,有了村庄的人的性格,即使暴雨沟坡的路依然可以行走人和牛羊,即使电闪雷鸣 沟坡的土崖依然不惊不倒,即使偶尔倒塌了一些,那倒下的土也会成为沟坡路的一部分。沟坡宠辱不惊地活着,活成了村庄的一到风景,活成了村庄的一部分。它可以盛着满满的对于收获的希望,也可以怀揣担心,还可以私藏着许多许多的村庄人的小名和故事,沟坡成了村庄的一条肠子,甚至沟坡因此成了村庄幻化出的的一个思想家,村庄的人梢不留意就想到沟坡,想到沟坡里上上下下的,出汗的日子,幸福的日子,就好像他们的过去的日子都被沟坡刻在记忆里,一到有了伤心的事情 ,沟坡就钻进他们的思想里,告诉他们该怎样面对这些不顺心的事情。村庄的人们时常坐在坡顶,迎着微风,放眼看去,沟坡就是一个九曲十八弯一样的肠子,沟坡每一个转弯处都有一个它的名字,当父母问我们走到什么地方走不动的时候,我们会说出一个名字,有些人还会说另外一个名字,说他们走到这个地方也走不动了,有时候,我们会在走不动的地方看看眼前的河滩和远处的黄河,我们被眼前的景致震惊,被某种说不清楚的事情感动。坡路有许多名字,像村庄里的不同名字的巷道,当太阳落山,黑夜把肠子一样的坡道收起来了,也许,黑夜把坡路塞回村庄的身体里,只等着第二天天擦亮再把坡路像鞭子一样摔在坡路上。

我没有想到的是,沟坡终于给了自己一个了断,就好像一个孤独的人踩在自己坐过的板凳上,它瞪掉了板凳。

沟坡把看它的人用自己的肉体拦住了。

你不能往前走了。

沟坡沉默着说,沟坡已死。只有风捎来令人伤心的话语。

沟坡是村庄的一个深深的胎记,尤其对于现在的我们而言。

然而,这一切,只至于斯!

在城市,所有的生活里所谓苦和累比起在村庄沟坡上的行走都显得轻松,村庄的沟坡让我们拥有了忍性和耐力。我不由自己在内心里感激有沟坡的时光。

我只好折回身,站在其它地方,一个凸出出的土崖嘴上,我俯瞰印象中的沟坡,沟坡断断续续的,像弹落在地上的几节烟灰,似乎一阵风就会被吹得灰飞烟灭,没有一个人行走的沟坡,显得苍凉。我想,即使有人行走,他也不能够按照过去的坡路一路走过来,他得跳跃着,匍匐着,甚至,他得使用梯子才能够走一遍沟坡的路。

沟坡里所有的土地已经被设计出的图纸改变了模样,村人按照图纸把沟坡修得整整齐齐的,一层一层梯田的样子,栽种的成行的女贞树有的已经枯萎,而那些半崖上斜出的酸枣树倒是翠绿异常,衬托出一种莫名的记忆。

既然如此,我折回身,折回身的时候我忽然想起父亲说的另外一条新修的坡路。

新修的坡路宽阔,但是地基还没有夯实,甚至可以说其实就是一个半拉子工程,雨水把坡路冲刷得支离破碎,车轮碾过的地方是厚厚一层浮土,坡路上没有一个人在行走,我站着,看着新的沟坡,喧哗不再的村庄冷落了这新修的沟坡,还是沟坡太过脆弱无法承载村庄的希望,抑或,沟坡无法承载村庄的的孤寂和冷静?

也许,只有村庄的人们知道真实的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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