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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凯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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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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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里的面具人(短篇小说8020))

说实话,在城里这几年我干的的确不错,这几乎是我们团队所有人的看法。大丽这么说,小丽也是这么说,比我小的三点也是,八点比我大一岁,他记恨我业务能力强说我,“能咋?”

这话够狠!我不是本地人,我是没有拆迁房,我是没有二胎,的确,我比不过他。说过这句话后,其他人都背过身子,我看见他们肩膀抖动着。八点盯着我,也不劈开我的怒目。我没有踢腿,也没有举手作出打的姿势,他戳到我的七寸了。

妻子带着孩子去县城他妈家去了,这事八点最先知道。妻子临走之前说我“你好好想想。”当然是市里挣钱多些啊!想什么想!我不知道她想让我想什么,我觉得一个女人应该想得更多些,比如二胎的事情,八点就生了二胎,一女一男,我羡慕,从深层次来说,谁不想自己有个儿子,然后培养他,看着他的一生会发生多少奇迹,我觉得我现在就是应该卯足了劲挣钱,交给她保管。男人在家庭里面应该活得单纯些才对,不是吗?可是,她总是觉得我令她失望,我面对她的脸孔总是令她不悦,她怀疑我肚子里揣着另外一副面孔—我故意惹她生气的脸孔,以为我明知道我们的日子在下降的通道上,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故意装的,为的是告诉她“看你怎么办?”,我怎么会有此心啊!所以,她使出杀手锏—回娘家!特别是有了我们的孩子后,她的杀手锏频繁使用。

她洗过碗后打车走的,本来她不洗的,可是,班车是十点十分的,还有一个钟头,她就洗了碗。她不让我逗孩子,训斥我“抱好!”

我把孩子抱出屋子的门。三楼看一楼显得一楼什么东西都小,一楼住着的一对老夫妇,老头戴着一个面具, 老太太则老态龙钟。老头虽然个子有一米八,但是,从上面看也没有多高,脸上的面具特别像一张白纸 ,我还能看见他们捡拾的纸板,整整齐齐的摞着,似乎正在朝二楼爬,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子女来过,但是,说不定他们会在晚上回来看老两口的。

这个老头很是奇怪,他的面具用一个尼龙松紧带套在后脑勺上,尼龙绳也有些发灰,从后面看头发被勒出一个明显的槽。这个面具现在也是灰色的,露出眼睛鼻子嘴巴的位置,布料有些油腻,应该是棉布质地,吸汗。他的嘴巴和眼睛藏在面具里,鼻子露出来,像一块淋了雨水颜色发暗的木头楔子,嘴巴看上去有些扭曲,眼睛很小 ,眼光混浊,他高高的个子像一个松木条做的那种梯子,走过他的身边,你得步履快些,以免他随时可能失去平衡倒下砸到你。

我每一次从二楼下到一楼的最后一个台阶,迎面总是那一排靠墙的高高在上的整整齐齐垒起来的纸板,那是他和他的老伴捡拾的,他的老伴当然没有戴面具,她走路摇摇晃晃的,左右摆动幅度在二三十公分,像一个不倒翁。

我纳闷,房东为什么不劝面具老头把纸板箱处理掉,纸板堆积的越来越多,越来越高,几乎快挨着一楼房子的突出的楼板了。

我很久都没有看见房东了,房东长什么样我都需要想一想才能想起来。

我觉得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副面孔,不经意间,这副面孔就会露了出来。至少,我就有两付面孔,我在顾客家的时候是一副面孔,用我们领导给我奖状上的评语说就是“态度非常好,百问不烦,始终保持微笑的状态”另外一副面孔就是在家里,我不爱说话,我说的够多了,回到屋子我就觉得连舌根都是干燥麻木的,我也懒得做饭或者洗碗,妻子说我是“爷”,我说我是孙子。她让我照照镜子,我不照。

有一副面孔的人不多,我在妻子出走后想,她就是一个只有一副面孔的人吧,总是固执地想让我忽然发财,当然,晚上她会用网上买的十块钱一百张面膜覆盖在脸上,这算不算另外一副脸孔呢?应该不算吧!早上起床的时候才取下来,她会在镜子前把自己的脸搬来搬去地看有什么变化,仿佛想从镜子里掏出一个不一样的自己。即使如此,我觉得她还是只有一张面孔的人,为什么不改变自己的想法呢?我希望她改变自己,不要过分要求我怎么样怎么样,她这样的态度让生活很沉闷,而且,于事无补。

我照常上班,中午在大街上吃饭,一碗十块钱的肉臊子扯面,晚上一个人熬一碗稀饭,一个蒸馍一碟炒辣子豆腐或者炒豆芽,我只买很短的那种豆芽,用鼻子闻没有异味的,我很少出去走走怄。

可能是刚过完年的原因,面具老头的面具白净了些,有一股洗衣粉的清香味,这几天他们捡拾的纸板更多了,过完年家家都有一些空着的纸箱子要扔。当然,说捡拾也不完全准确,不一定是捡拾的,也有掏钱买过来,再倒手赚个差价,应该是这种情况居多吧。老太太胖了许多,过个年估计所有人都胖了,我总是觉得胖了是一种羞耻的表现,这说明我们心里完全放下了负担和忧思,当然,不排除其它的说法,我可不愿意和人去争辩得面红耳赤的,争论总是让人上火,一上火就会影响工作。我特么的觉得自己这么年轻就没有了脾气,遇到事情总是左思右想地安慰自己让自己平静下来,这真是悲哀。不说了,老头的面具是白净的,老头的眼睛却更加混浊,嘴巴也小了,肚子那块凹成一个小坑,我看见它就想起鱼干,他可能胃口不大好。

妻子回去后打来过一次电话,我接通,是孩子在说话,两岁,能说什么!她却不说话,在手机旁边呼哧呼哧喘气,孩子咿咿呀呀的,我估计孩子的涎水己经滴在手机上面了。我就说,乖,到家了啊,好好的啊,想爸爸了就回来吧。肯定是她捏着手机的,她生硬地说,把内屋墙角的纸箱子给我邮过来!我没有挂电话,我说,哪一个,有俩个的。她说,上面画个人脸的。我说 ,两个都画着啊。他说,面膜的那个!像鬼一样的那个!我心里想笑,像鬼,也不知道拐着弯说,多难听!

也许是刚过完年,才上班,洗衣机销量十分低,我吃过晚饭就想和房东说说话,其它房客我才不想和他们说话,一个原因是几乎都是些女人家,她们的男人都没有回来,或者在外地,根本就没有回家过年,这又涉及到一个话题,从农村来到城市,发现自己的目标也变大了,这样就得去更大的城市,甚至国外去挣钱,原来留守对象的住址从农村变成城市,仅此而已。

说实话,她们的面孔我都想不起来。印象中房东的面孔是英俊的,他又是一个书法爱好者,院子里的各个角落都有他写的各种规章制度的小条幅,几场风雨过后,总是能够看见新的条幅重新贴在原来的位置上,字迹新鲜,墨汁浓香。去年我租房子的时候见过房东,当时房东说,你跟你嫂子说详情吧,我闻见了浓得化不开的墨汁味道,奇怪,我就爱闻这种味道,有一股发酵的味道。我迷迷糊糊交了一年的房租,本来我是想先交一个月的。

我好久都没有看见房东了,有一次,我看见房东的侧脸,侧脸看上去房东显得有些变形,像一个纸片,等我撵过去,不见了房东,我想告诉房东纸板的危害,房东刚才站立过的地方让我趔趄了一下,似乎有些硬硬的东西还在原地。我努力去想房东真实的面孔,但是,直到房东站立的地方的空气变得不那么稠密,我还是想不起来,英俊?怎么个英俊法?

面具老头的老伴总是能够和我遇见,我习惯进了院子就跺脚,然后哼哼两声,这样子,有些失灵的感应灯就亮了起来。然后,老太太就哆哆嗦嗦从门帘后出来了。她看见我总是想问我什么,嘴巴木囊着,我走过去后,觉得自己应该向她说明纸板的危害,然后,我极快地回头,我看见面具老头的老伴努着嘴巴,白眼仁看着我,这副面孔吓得我差一点下巴磕在楼梯的墙上。为什么如此?我不知道原因,大约是我们都太过于陌生了吧。

仔细想想,我们这些同一个院子里的人都很奇怪,每个人都不显山露水,似乎都用了一种神秘的法术把面孔遮盖了起来,所以,我想他们(她们)身后应该都有另外一副面孔存在着。我注意过一个情况,任何两个擦肩而过的人都会在远离对方三步后回头去看对方的背影,好像另外一副面孔在他们的后脑勺上。这个时候,四目相对的情景最是让人胆战心惊的了。

我下班后只要进了院子就想的是这些纸板会随着天气转热而越来越危险,然后,我就想到面具老头的面具,我想那一天我会摘下他的面具,也许,这样就可以弄清他为什么藏着这些纸板的原因了。

从去年冬天到今年冬天,听说纸板一直在掉价,现在,一楼的卫生间里面都堆起纸板箱了,我如果在一楼上厕所得侧着身子进去,里面有没有灯,还能听见暗处有老鼠咬着纸板箱的声音。我洗手的时候,把门开着,然后,我一面洗手一面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我发觉我在春天的时候格外年轻,镜子中的我是春天的我,我讨厌冬天的我,但是,冬天总是会拽着秋天的尾巴硬生生地降临。

年已经过得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走到那一步了。收假,上班,活儿却很少,我们领导整天吊脸,这还算他咬着牙使劲在掩饰自己了,如果不掩饰的话,估计得摔个东西在厕所里来发泄一下,我能听见他叹息的声音,他照镜子,我从门缝看见他一会作出哭丧着脸的表情,一会儿他又挥一下手好像变脸一样,镜子里就会出现一副威严的故作镇定的脸孔。

传言说我们这个全国连锁的商场快要死掉了,但是,只要面对我们这些下级,他就换了一副面孔,不管我们是不是在说话,他都会说,吵吵什么哩!吵吵什么哩!我们三个穿蓝色工服的男人,还有三个穿着蓝色工服的女人站在一排,站得扭七八歪。我们领导挺胸抬头,两腿分开,他总是喜欢讲一句就用右手食指朝天空戳去,就好像把他的话钉在天空里了。不管他费了多少唾沫星子,在我们心里,只是期待五一赶快来临,这是我们安装工人的黄金岁月,也是其他人商场的工作人员收获季节。

管它什么死不死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能挣几个钱。

老头两口子的生意异常火爆,有时候我回来得迟,就碰见老头的车子装载者满满一车子的纸板箱停在门口,纸板箱在夜色里像一个陡峭的山头,老头瘦瘦的像一截木头,肚子那块地方凹得更加厉害,整个人更像一个空壳。听到三轮车刹车的声音,老太太就会挑起门帘,矮胖的影子一摇一晃地往出走,影子黑壮并向门口的方向拉长,然后跌落在屋外的黑处,只剩下两条粗壮的腿脚。老太太从车上抱下一捆纸板箱又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影子又开始拉长,在垒纸板箱的过程中巨大的影子摇摇晃晃,令人担心她又担心影子会掉下来。来来回回两三次,在听见老头子说了一句什么话后,老太太就不再搬纸板箱了,她弓着腰在车子后面使劲,老头两只手掌把着车头,两个人呼哧呼哧喘着气把三轮车推进了门,又上了一个小坡。

有一次我匆匆回来取我的手机充电器,老头忽然从房子里出来,白天的院子也是黑乎乎的,我还是被吓了一跳。我们两个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他笑着看看我,我朝他点了点头,快步上了楼梯。有时候想着下一次如果见到老头推三轮车回家,还是帮忙推一把吧,还有一个想法就是问问他为什么要戴一个面具。可是一想到最近洗衣机的销量就觉得没有必要,自己的心里像驮了一块冰。我也很累,现在的顾客都特别难说话了,你明明给他安装好洗衣机,调好了水平,也讲懂了如何使用,他却故意对售后回访的电话说些似乎不满意的或者不怎么肯切的话,比如说“这个人一般化吧”“好像没有问好等等礼貌用语吧”我不知道这些客户是怎么想的, 我有时候会把电话打过去问他们我服务有什么问题?他不知道他不经意间的回答会让我每个月少收入三百块钱。打过去后。他们会说他们忘记说什么了,有的还问我“想咋地!”我就好像看见了他们的面孔,变形的五官。

所以当我想帮助老汉推一把车子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某些用户如何对我,这样我就觉得自己的想法是理所应当。

但是,了解他戴面具的原因却十分吸引我。我想象面孔后是怎样的脸,它和五官凑到一块是怎么样一副表情,最主要的是他为什么要戴个面具,不热吗?还是有什么隐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并且都应该承受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带来的所有后果。我有什么资格帮助别人!我想到我无望的生活,想到从我身边走过走过来的几个年轻的租户,我们住在同一个房东家里,但是,我们彼此连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我没有刻意去做什么,而其他人应该也是这样一种想法。 我难受,我想要一种和睦的其乐融融的氛围,却没有,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是如此的感觉?

我会在老两口背过身子整理纸板箱的功夫,很快拐进通往二楼的台阶,然后,极快地进入自己的房子里。

五一将至,公司正在加大销售力度,特别是几款淘汰机型活动力度更大,我们将迎来忙碌也是挣钱的好时机,公司已经做了动员大会。

我记得每个人都做了简短有力的的发言,领导要求我们的发言稿要写恨词猛词,这样才能刺激到“自己的灵魂” ,领导特意把我们这几人挑出来也不是没有选择的,我们几个分别代表洗衣机组,冰箱组,空调组和热水器组,这几个组的人基本上都是有房贷的人,他觉得我们这些人的心里一定是急切的,挣钱的欲望一定是前所未有的。

明天活动就开始了。 晚上十点半的时候,主管发来客户的名单,让我们赶快联系,特别叮嘱的是语气一定要委婉、婉转、礼貌,声音一定要轻柔舒缓,我打了五个电话才打通了一个,对方声音冷淡,但是思维清晰,听得出来是一个刁钻而精明的人,我的问候和轻柔小心的话语显得可怜和造作。我说,我想明天早上想给你安装您购买的那款洗衣机,不知道您有空没有?。对方说,你想?你应该问我是什么想法?我愣了一下,心里想又碰到难缠的人了。我说 不好意思,我听我们客服说你原来的意思是想在节假日安装您的产品的。客户继续纠缠于刚才我的问话上,他说,你们为什么要在晚上打电话!又说如果不是自己刚好要上厕所的话,自己绝对不会接听这个号码,我表达了歉意和不安,说这是因为考虑到顾客白天比较忙的原因。客户说,你们领导的思维有问题,我们忙了一天,白天的时间被工作占据,晚上要休息还不行!我再次表达惶恐和不安,并且因为对方的咄咄逼人我说话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其实,在语无伦次之前的一两秒里我好想说对方,你扎什么势!没有我们这些人你用得上洗衣机吗,用不上洗衣机,你一身的酸臭味谈什么生意?谈不成生意,你挣什么钱,没有钱,你还不如一个安装洗衣机的工人呢,可是,我没有说这些话,我已经在城市混了十年了,我学会了忍,只要你一忍再忍,你才能够活下来!这世界有时候表面上需要的是一种东西,实际上最需要的是忍耐力。这是我们主管说的,我不知道我们主管经历了什么往事,看见他一脸的峥嵘样子,咬牙切齿,相信这是他的肺腑之言。我现在也有了一定程度的忍力了,忍,真是一门好手艺啊,忍得住,不可能的事情才有可能的成分。

天亮了,我下了楼,忽然觉得一楼空荡了许多,而且地面干干净净的,那些纸板箱不见了,我仔细想了想,昨天半夜好像听见汽车发动机突突突的声音,沉重而有力,并且人声嘈杂,哦,原来昨晚老头把积攒了半年多的纸板箱处理了,那些纸板箱得装一大车,我了解了一下按照去年和最近的纸板箱差价少收入在千元以上,我觉得老头有些冤,猫给老鼠攒食,我没有看见老头儿,也许他在睡觉。

我收拾好工具,出了门。拐出曲里拐弯的巷道,大街上的路面潮湿,初冬的空气薄凉,天空像一锅煮了很久的面汤,微微发黄,没有风,当车子换到快速档位的时候,风的声音在耳边轰鸣。

我在客户楼下的路沿石边等客户,一辆特别大的商务车擦着我的鞋边停在楼道口。那人摇下车玻璃,他穿着白色的外套,脸消瘦,眼光不是特别的亮,年龄在五十岁左右。

他问,是你吧!

我说,是给您调试洗衣机?

他说,嗯。

我们坐电梯上楼,在电梯里他接了一个电话,但是,没有声音,他看上去很着急,他说,张局长我在电梯里,一会给您回过去。手机里还是没有回音,我想对方肯定听不到的。电梯停在他的楼层,我们出了电梯,他先不开门,拨电话,电话接通后,先是说对不起,张局长,刚才在电梯里。然后,说项目差不多搞定了,请对方吃饭了,对方的所有条件都答应了等等。完了后,他才开门,密码锁,门开了,我跟着他进了房子,房子里有一个股味道。他问我,闻到什么了?我当然知道他要问什么,我说,没有什么味道。他说,真的有味道我就找装修公司,我可是花了大价的!

洗衣机在阳台。我开始干活,虽然驾轻就熟,但是,得细心,我猜测这个沉默高傲的男人或者是单位的领导。

这是我忽然听到他高声在质问谁,我把阳台的窗子关小了一点,我还问了一句,您咋了?他不是和我说话,还在质问手机里的那个人。

“你这个人咋差这么远!”

“我见你惜黄,才让你把所有纸板箱拿走,没有收你一分钱,只是让你最后再把门口的卫生打扫一下……”

“你没有打扫,……别跟我说理由……你这个老东西……”

“就说你!可怜,可恨!”

“好啊!有骨气,把东西拿来!”

他挂了电话,气呼呼走过来,嘴里还在说着那个拿了他纸板箱的人。

我已经听出了大概,我觉得他应该是至少是副职领导,不像普通职工,但是,一定不是一把手,据说一把手都平易近人体贴低层人,我见过许多人,形形色色的人,看派头他应该是一位坐在办公室里的领导,办公室就他一个人,遇到有些事情他可以做了主,但是,大部分事情都是一把手作主,因此他得了小心眼的毛病,他无法排遣这种忧愁,碰巧他快装修完房子了,屋子剩下一大堆纸板箱需要处理,他不觉得这能够卖多少钱,但是,这堆有用的垃圾,体量巨大地堆在客厅里,他觉得即使用收破烂人的眼光去看也很有吸引力,他发现了小区门口的老头,细高的人,满脸皱纹,外地口音,三轮车上的纸板箱捆得整整齐齐,得知他要自己去取一些可以卖钱的垃圾时候,脸上的皱纹更多了,跟在身后,到了楼上,按照他说的细细整理纸板箱,但是他单位有事,他提前走,他让他把东西拿到门外,锁了门,叮咛他把卫生弄干净。收破烂的答应了。

也许就是这么回事。我给自己一个想象的空间,把这两个人放进去,一个拾废品的人,一个西装革履的人,一个以此生活的人和一个以其他方式优雅地生活的人。

我当然只是听听,我干我的活,把洗衣机上的纸壳子取出来,包裹着的塑料包装也撕掉,配件都放在洗衣机的滚筒里,里面有上八十公分长的进水管,几页说明书。我问他需要更换龙头不,他说,我已经安装好了龙头,你看不见吗?我笑着说,看见了,我们这龙头是这个牌子洗衣机专用的,你要不要无所谓,我只是跟您提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他声音很重地说,不换啊。

我笑了笑说,好的。在更换龙头这事上,一些人宁愿用师傅们提供的产品,他们相信师傅的建议,毕竟他们见多识广,另外有一部分人,他们对人,特别是对比他们地位低下的人总是喜欢用有色眼镜去看,觉得他们的任何建议都是为了多赚钱,糊弄人而已。西装男的想法我当然看得出来,其实他那个龙头是淘汰款,现在的洗衣龙头都加带了防漏水功能,就是说一但连接处脱落,龙头出水口的自锁阀会锁住水嘴的。

他在门外电梯口,声音在回答着一个人的问话,什么密码啊,按井号键啊,拉左边的门啊什么的。

而且他还骂骂咧咧的,当然是在他放下手机后的行为。

我小心地把洗衣机挪近水管的位置的时候,我听见电梯门打开的哐啷声音。

那个人男人开始发怒,他的声音很大,另外一个人的声音也很大,似乎按照这种声音来判定,两个人马上就会有身体上的接触了。

我急忙走了过去,我看见这个装潢亮堂的房子,我影子在地板上到处跳跃着。

门口除过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还有一个男人,竟然是和我住一个院子的那个带着面具的老头—我敢肯定就是他,这个城市里戴面具的人也许只有他一个人吧。

老头似乎不认识我一样,这让我觉得奇怪,难道面具不是另外一张脸吗?面具老头说,你不是让把你的纸板给你弄来啊!

可是,西装革履的男人只是说,你拿来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啊!这话是你说的对吧?

西装革履的男人耳朵有些发红,我想他的脸是不是也变了颜色。

他说,你弄走,弄走!

老头解开绳子,抽出绳子,然后,按了一下电梯的按键。电梯开始往上攀爬。

你弄走!

西装革履的男人抓老头的绳子,老头甩了一下绳子,绳子的梢挨着了西装革履的男人的脸上。

西装革履的男人似乎愤怒了,身体里像有一驾马车一样要奔跑,他跳将起来 ,手扯到了老头面具的尼龙松紧带,带子一下扯断了。

面具老头捂着自己的脸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妻子拨来的,我赶紧朝阳台走去,电话里她说,你是不准备要我们娘俩了吗?我说,要要要啊,你们啥时候回来我去接你们啊!

妻子说,我想通了,人得用两幅面孔活着,我要学你!

我已经走到阳台,宽大的太阳布满令人感动的阳光,我说,你做自己就挺好的啊,干嘛学我?

妻子说,是得学你,才能活得舒服,我妈也是这么劝我的!

我恍惚了一下,听见她轻声细语地说,给我转几百元,我想买一件新衣服。一件你想不到的的衣服!

我说,你妈对咱们二胎有没有建议?

她说,我妈说让你把你拿秤秤一下。

我有些扫兴,好在她打来电话了,我感到有些饿。这时候,西服男折回身来到阳台,他看着洗衣机,眼光空洞,我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让他变得像收了惊吓一样,我再看他的的时候,他甚至摇晃了一下。

人走了?我对着门口的方向问。

嗯,走了……西服说话声音有些战战兢兢的味道,脸上完全是另外一副面孔。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特别想知道面具老头现在是不是还戴着他的面具,在这张面具后面究竟是怎样一张脸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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