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街上热腾腾的,往前瞅,人在热气里闪闪呼呼的有些虚胖,周身罩一团蒸汽,风一吹,这人就会被吹成俩个。
天气太热了,可是附近竟然没有一家饭馆。
小武搬离了此处我感到有些伤感。
小武消失了,我打电话也不接,微信圈几天也不更新,只是他莜面的味道还在我的舌尖上,那面散发出的味道有家乡的味道。
小武消失了,因为房租太贵,没有人吃饭了,同时消失还有隔壁的麦鸡蛋饼的小王。
2
那段时间出现了些神秘的症状,天气闷热,柏油路变软了,散发出刺鼻的味道。梧桐叶整个儿蜷缩起来,天没有黑,合欢树就卷了起来。太阳把小武的店门框晒得冒烟,我以为小武不知道呢,我扯着嗓子喊:“冒烟了!”
小武探出头嘴里叼着烟苦笑了一下。
“吓我一跳!”我嗔怪他。
我的影子进了屋子,后背上像绑了个火把一样热
“你带来了一团火。”
他说。
“你一进来我空调就开始工作了。”
“我吃面来了啊!”我说,“来碗莜面,味儿尽量淡些。”
小武笑了起来
“筋抽了,还不如回去自己下五毛钱面吃了算了。”
“我就想吃你家的面,吃你和你媳妇的面。”
“可我们明天就搬走了。”
小武叹了口气说。
其实小武并非第二天搬走的,是当天晚上搬走的。他撒了个谎,走的不声不响。
接着鸡蛋饼的小王也搬走了,也是晚上走的。
“这是咋了?”
房东手扶着腰,腰脊梁忽然就折了,做了一套最新的广播体操腰扭折了,房东踢着一地的垃圾像是问垃圾:“这都是咋了?”
我说:“我最近都闲了啊,谁吃!”
“楼房盖得不少啊?”
“不少,有多少?”我反问。
“你看,对面的楼房盖的多快,像人在平地上走路一样快。”
“听说都没有了。”
房东接着说。
“我也想弄一套呢,没有了,奇了怪了,又不是吃的,一噗娄就抢了,抢菜也该有吵声吧。”
“你为啥不到其他地方买?”
我明知故问肯定不是没有房子那么简单。
“房子租不出去,我敢买啊,预期不好!不买!”
房东摊开双手说。
“你这儿得有个饭馆,人得吃饭啊,来来来回回我过这儿嘴唇都会不自觉的舔自己的嘴唇。”
房东反问说我,“谁吃?”
3
我们的工程也快完了,工地上突然只剩下两三个人,昨天那帮人说走就走了,那些南方的人,看上去也是农民工,涂料活撂下一半儿,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管材料的老张说:
“只要你有活干就成!”
可是,完了我找谁结账啊,财务室已空无一人了。
整个楼房的外墙还是灰色的样子,只有一栋房子的最顶层有一块凉席大的地方被涂成橘红色,胡乱涂抹的样子像晒红了的一块皮肤。
小武和小王搬走了,七点我回来路过发现两间房子又亮起了灯光,一个房子中间还放着一台铁的四条腿的折叠架子,房东站在门口来回走动,声音喜洋洋的,隐约可以听见他的话:
“没问题的,现在人讲究保健呢,只要你按摩的好,你肯定按摩的好,你多少年了啊,哦,差不多,我记得也差不多二十年了,嗯,我当然按摩过啊,我腰不好,你用力猛,我记得,你的胳膊肘子像一个牛腿一样硬,我喊痛了呢,要不然我活不到今天。”
接着是两个人的笑声。
然后房东的声音继续在唠叨:
“我这几天腰不美,正好你来了,正好房子刚腾空了,你运气好,隔壁的也空着,不过这间好,那边有人要了呢,那人都看过房子了,哦,那人他老婆经营,好像是补鞋或者是缝纫什么的,人买的裤子哪个不需裁边,鞋子跟不平了不要垫个跟啊,都是好生意呢!”
灯光在晃动,人影也在晃动,,有时人的头忽然就从墙的一面跑到另外一面墙上了,铁架子发出吱吱的声音就像几只马的蹄子在刨地。
人们割麦子还没有回来?还在地里等收割机?人也许都不再回来了!农村也大有前途呢。这话昨晚才从妻子的嘴里说出来,可是,她不愿意回去,女儿也不愿意,其实仔细想想好像我们暂时都回不去了。
我如论如何都得硬着头皮继续干,像一片膏药,这家不行去那家干,反正那一家都需要维护电的工人。我们都这样想,像膏药,直到药劲缠开了自己就下来了。
那两家都搁在十二点前放鞭炮开张了,烟雾缭绕的,房东在帮忙指挥着什么,裁缝店进去了几个老年女人,按摩店隔帘后躺了几个提起约好的顾客,戴墨镜的按摩师傅穿着白大褂,眼睛似乎瞅着外面,鼻子一耸一耸的,刺鼻的味儿正慢慢散去。再窝回来瞅,补鞋的机子咯嘣咯嘣的开始工作了像一只黑色的公鸡啄食。
他们什么病都可以用按摩来治愈
我抬起头看 :心慌气短,虚火上炎,腰肌劳损,痛经宫凉,胃胀作酸等等。
裁缝店经营的范围也不少,改衣服改裤子,大改小,小改大,洗衣服,补鞋修鞋,治疗脚臭的密帖,防臭鞋垫,配钥匙,快速充电,代收包裹,租赁电镐,保洁搬家,寄存小孩。
4
今天我看见小武在朋友圈发了个果园的照片,核桃还青涩的很,叶子和核桃几乎一模一样放大仔细看,核桃不少呢,看来点赞的不少,小武写了不少的谢谢在照片底下。
我没有问小武什么话,人各有志,或者身不由己吧,我也习惯早上吃妻子做的简简单单的饭,中午吃饭的话也尽量回去。
那两家的生意似乎不错,房东的说话声又回到往日的高贝分。
据说,快下雨了,也是,不下雨日子也会因缺水而干涩运转困难的。
你看,今天天空东南方向的云朵巨大而威猛,云雀跟着云朵上下翻飞。
一丝提前而来的风穿透了身体,我们似乎等待着的东西要来了,就像它消失时许诺的一样。
可不其然,老张也不见了,TM的整个工地就我一个人。钥匙在老地方搁着,桌子上留着老张写的几句话,大意是这几天家里有事回去几天,要我留神帮忙照看一下,还说什么其实工地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最主要让我别把狗丢了。我四下看了哪儿有狗啊,我再没有朝下看,老张写的字龙飞凤舞的,我朝外叫狗的名字,胖胖胖胖。胖胖从草堆里钻了出来对我点头哈腰的,我把兜里揣的一颗糖替给胖胖,胖胖嗅了嗅用舌头舔了舔才整个儿吞了下去。
我也没有心事转悠了,看着眼前的草丛,草丛葱茏无比像泡沫一样膨胀,我后退了一下,膨胀的枝叶把地上的凝固的水泥块推的咯噔咯噔响,胖胖四蹄朝外分开做出战斗的准备并且叫了几声。我折回屋子,继续看老张写的的留言:我买的馒头不少都在冰箱里,可以当做狗粮给狗吃,每个礼拜一可以去“二娃羊肉店”要几根骨头给胖胖改善一下伙食或者去你乡党的“莜面”馆要几根骨头,最后,老张写的是感谢我的话。我很不满意,你老张跑了让我一个人留下不说,还要照看狗,还要这个店那个店去要狗粮!
我借和胖胖说话的机会给胖胖拴上了狗链子,胖胖变得焦躁不安围着门口的水泥柱子转圈儿,一会儿就自己把自己绑在柱子上了,接着就往相反方向走,一圈圈的把自己放了出来,它以为自己可以走出链子的束缚,结果它还在原地,没有能够多走出哪怕半米的距离。
我看了一会胖胖的表演,心情平静下来。来来回回胖胖折腾了多半个时辰,胖胖不那么焦灼了,我锁了大门,锁子很难锁上,我想寻一块整齐点的砖头或者硬物都寻不到,四下里都是垃圾,我用意念把血憋在拳头上,一拳头下去锁锁上了,可我忽然想到不知道我手里的钥匙能不能再次打开它。
管它呢。
我想到自己的工钱,我心灰意冷,我想折身回去把那把锁子砸开,我想了想,步子稍作迟疑又往外走了去,没有一个人了,他们此刻在哪儿,老板们会不会在喝着酒呢,回去的工人弟兄们是不是在另外一个高处辛苦的把生命背上背下的呢,老张在干什么呢,这多年他私卖的烂铜烂铁换的钱应该够他养老了吧。我又想到了胖胖,他应该把胖胖带到农村才对啊!
时间在我胡思乱想的过程中哗哗的过去了,妻子打来电话问我几点回来吃饭。我说马上就忙完了。我假装对着虚拟的一个伙计说:“先不敢送闸门啊!”妻叮咛我戴上绝缘手套,我说:“忙着呢,别打扰人了。”
5
我走过“按摩店”停了下来,房东就坐在门口,日头还没有照过来,房东坐着的地方还比较凉快。他叫我过来坐坐,我没有坐,我说:“一大早生意就美着啊。”
按摩店的床上躺了几个老人有男有女,脸朝下爬着,眼镜一个个按摩着,就像厨师在弄一个个食材,洗净,品个花刀,腌制。
我感到浑身打颤了一下,房东满脸的兴奋,显然异常高兴,我走了出来扭过头看“补鞋店”,一大早的没有几个人,补鞋女人不紧不慢的忙着,地上有四五双拖鞋,黑黝黝的,她摇动把手,在缝制一只开了胶的皮鞋,我觉得像缝一个到处漏气的气球,在缝制一个家园,缝制一个世界一样。
房东说我,“坐下来吧”他拍着身边的塑料凳子,我看了一眼凳子,他以为我担心凳子不结实。
“结实着呢!你没有一百斤吧!”我知道他开玩笑,可是我依然感觉到是被蹂躏的感觉。
”我还想问一问你,”房东依然处在兴奋的波涛之巅
“你们那儿到底还有没有房子啊。”我回头看房东,房东的胸脯肥肥的,几天不见,他脸上的肉也多了几斤。
“有啊。”我心情忽然高涨起来“要不要去看看!”
房东看过后沉默不语,过了几天见我紧着跟我打招呼。我说房东“要不然,你把胖胖拉走吧”我说我养不起它。说实话,老张冰箱里的东西我吃的差不多了。妻子一直以为我上班,而且她还说再加班吃大餐能不能叫上她啊。我严肃地说不能,我说我可以给你另外买个肉夹馍,我说我们吃的那都不咋样,和狗吃的差不多。
妻就又开始埋怨我,说我不注重她了。
我没有言语。
现在,我不再关注“按摩店”或者补鞋店或者“肉夹馍店”,我钓空就给老张打电话,老张只是说过几天就来,还说给我带些早熟苹果,核桃,冬枣什么的,我说你就糊弄人吧。我说你给个准信啊。
老张呵呵起来,接着反问我胖胖怎么样,我说你来了就知道了,反正胖胖没有食物吃了。
天又热了起来。
我的头发差点着了火。中午大街上空无一人,空气晃晃悠悠的像醉了酒一样,我感到呼气困难。手机在兜里忽然发烫起来,像一盒着火的火柴,房东看我慌慌的样子笑了起来,笑了半截子,又弯腰咳嗽起来。
我仔细一看,那两家店的玻璃门上都贴着“转让”的字条儿。
也许是昨天晚上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