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青青被忽然兴高采烈的妻子推出家门,妻子对他说手机上给他发了几百块钱红包。
捡好的给领导买!这几个字后面是一个笑脸的表情包。妻子同意送礼,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现象。
关青青坐上驶向“盛世嘉园”的公交车,他有些恍恍惚惚的。公交车上人不多,有一个女人看了他一眼,他没有注意她。他每一次去干自己不愿意干的事情就想睡觉,他有些恍惚,可是,他无意间撇见了那个瞅他的女人的眼睛,那眼光明亮,相比较而言其他乘客的目光则是呆滞的或者说是无神的。
关青青被她的眼光弄得清醒了许多。关青青坐在摇摇晃晃的时紧时慢的公交车上想着那双眼睛,这让他从送礼这件无聊的事情上暂时脱离了出来,他想他似乎在小区里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但是,他想不起来具体在什么环境下看见过这样的眼睛,意识里小区里是有这么一个人。
关青青在盛世嘉园小区门口的商场里购买了各种各样的食品和水果。水果店老板的脸色是冷峻的,一副商店快要倒闭而内心无处发泄,只好把愁闷怨恨呈现在脸上的表情。关青青以为自己提着大包小包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入小区,结果还是被拦住了。小区保安先是一脸疑惑,然后瞬间变了一副鄙视自己的表情。他歪着头指示关青青登记自己的信息,包括他的电话号码,身份证号码,此时此刻的具体时间,对方的具体房号,以及关青青自己估摸出的自己的体温等等。关青青登记完了保安并不看他登记的内容,又歪了一下头,意思是说走吧,关青青觉得自己是恍恍惚惚进了领导的家。
关青青从领导家里出来了,他看见小区保安发呆着,似乎是看他,眼睛里却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子的样子,他想等保安自觉按一下手里的门禁遥控器 ,可是,保安依旧发呆着。关青青哎了一声,才看见门轻声响了一下弹开了。
关青青看着熟悉的天空里的太阳,他放松了下来,他张开双臂,有一种想飞的欲望。也许他不经意间的行为有些怪异或者夸张, 来来往往的车辆不停地按着喇叭,好像怕他忽然走动起来撞在车头上。
他上了公交车上,公交车前排坐了一个中年男人,中间的位置坐着一个歪着头看外面风景的女人。关青青觉得照这个排列方式自己应该坐在最后面才对。
车启动后,他是晃晃悠悠朝车后晃去的。有一刻他在抓身边的扶手时手碰到了坐在中间的那个女人的手上 ,那女人像射出的箭一样抖迅速抽回自己的手。关青青自己也吓了一跳,他看见了那个女人惊恐的眼神,可能是他的神情是自然的缘故。关青青觉得女人惊恐的嘴巴把想说的愤怒咽了回去。
公交车后面的个座位坐上去很光滑,因为已经是五月份了,光滑冰凉的座椅让人感觉到舒服。有一个缺点是只要路稍有不平,坐位上的人就会颠得很厉害。这几年每到五月份大街上就会出现修补路面的队伍,他不知道如果不修路面的话这些人会干什么。修补过的路面总是高出原来的路面一两公分,那些新补的路面很黑,黑亮黑亮的,或者是长方形或者接近正方形,看上去就像过去旧衣服上的补丁,虽然褴褛但是还是有几分美感。
关青青猛然想起这个女人就是自己来的时候坐公交车碰见的那个女人,除过她的脸色这阵子是红润的,她的头发不那么蓬松外,她的肤色,她的眼睛和开始见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想到这,关青青又想到刚才领导的爱人,别说这两个人还真的有些像,关青青想到这儿自己也心里笑了 ,怎么可能呢。他在不同的地方见过许多相像的人,但是可以肯定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想到送礼这事,刚才自己的确是去送礼了,而在以前,他一直不愿意送礼,妻子说她打听了 ,许多像他身份一样的人都送礼了,应求他去,并且说她有一种特别的预感,这次转正名额有他。眼见着单位已经有人开始送礼了,自己不去,显得自己太另类,不合群。成不成是一回事不能没有行动吧!他决定听取妻子的建议,他想了想是不是妻子前几年求神拜佛起了作用 其实,妻子的行为也不叫求神拜佛,她只是喜欢佛教,相信因果报应 而已。
他这次是第一次见到领导爱人。领导的爱人很年轻、随和,和领导几乎一个脾气,他觉得她应该就是领导的爱人,她的气质里有领导的影子。
紧接着好几只狗跑了过来,有的嗅他的手,有的闻他的鞋,还有一个朝他叫唤,最后还有一只猫,远远的看了他几秒,懒洋洋转过身进了里面的屋子。
关青青有些紧张,他放下礼物,这些香蕉、橘子、牛奶什么的,领导爱人没有拿眼睛去看它们,领导爱人小声对那些狗说,都乖乖的啊,看谁乖,一会给谁吃鸡腿啊。关青青后悔自己没有想到买些鸡腿。
可伶的关青青一进门眼睛就瞅着把这些东西放置的位置,他听同事说最近送礼人多,要把自己的礼物放在一个特别的地方以让领导对他印象深刻。
关青青放好东西后,看着那些盯着自己的狗狗们,然后傻笑着说,嫂子,这不是听说你这几天身体不太好吗,您身体好些了吧。
领导爱人说,是啊,现在好多了,你看有这些小家伙陪着!然后领导爱人说,来坐客厅吧。
关青青说不坐了,又问领导在不,得到领导爱人的否定回答后,关青青说领导辛苦了,麻烦嫂子带个话让领导也保重身体。
关青青出了领导家的门,他刚想说,您忙吧。还没有张口,门就嗵地闭上了,门里面传来领导爱人哄狗的声音。
出了这个名叫“盛世嘉园”的小区,关青青回想刚才自己的话有些怪怪的,他反复把刚才的话说给自己听,觉得自己语气不够好,他的注意力都放在狗身上了,他有一种失落感。他没有见到领导,他没有把妻子教给他说的话说出。
这位新来的领导上任后给人的印象一直很随和,有时候吃饭还会和大家坐在一起,有一次他们俩个就坐了对面呢,还说了话。
领导问他哪儿人,哪一年来的,转正了没有,像他这类人多不多啊,大家都有些什么想法啊。
他的心还激动呢,他还没有转正呢。
单位据说可能要扩大规模,也就是说老工人有些可能会转成正式工,这是个好机会,自己已经算是个老工人了,如果能转正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他觉得领导吃饭时候的问话是话里有话。
可是,刚才他没有见领导的面,也忘记向领导的爱人介绍自己,也许领导爱人会向领导介绍今天送礼的人,她会说起自己,一个看上去老老实实的人,个子不高说话声音脆怯的人。关青青想到这儿觉得这样的描述也不能说明就是自己,他觉得自己甚至都无法准确描述出自己的。
关青青觉得自己是个傻蛋,一个不能准确给人说清自己面貌的人可不就是傻蛋和有病!
走在路上的关青青看着眼前车水马龙的场面觉得刚才送礼的过程就像一个梦,梦结束了,现在他就在现实的生活中。
原先他的想法是干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他今天送礼去了,送礼的过程中他强烈希望事情进展顺利,而到了外面大庭广众之下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坏了自己原来心里的规矩了,天地如此大,他觉得可走的路很多很多,为什么非得低三下四送礼?
关青青现在坐在公交车上,他被车子摇得有一些昏昏沉沉。
昏昏沉沉的关青青的屁股不时会被公交车的屁股掀起几公分高度,脱离开座椅。他有一些疲惫,因此并不觉得这种抖动多么让人浮躁不安,当临近一个站牌的时候,听到公交车喇叭里面的语音播报,关青青就会伸手抓住前面座椅的橡胶质的后背,后背上有一个洞,坐在座位上的那个人头一直低着。关青青每一次都抓那个洞,以免司机的刹车产生的惯性让自己屁股脱离掉光滑的座椅。
每一站都有下去的人也有上来的人。可能是路上忽然出现的还没有顾得上填补的坑让公交车剧烈的颠簸了一下。关青青彻底醒了过来,他觉得屁股有些疼,估计刚才颠得有些厉害,司机没有说任何道歉的话。关青青想对司机说刚才自己颠簸得屁股很疼,那种疼痛是骨头撞在座椅上面的硬碰硬的疼痛。关青青想应该还有人和自己一样受到了这种颠簸带来的伤害,但是,司机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关青青觉得司机肯定感觉到乘客的不舒服了 。关青青觉得他应该神情犹豫一下也算是一种道歉的姿态吧。司机把车子开得像飞,那姿势恣意妄为一般。
关青青吸溜着嘴唇以此缓解刚才屁股的庝感,一面环视前面可能出现的抗议者,没有一个人,那两个人的背影随着车子的节奏而摇晃着。就在这时他看见刚才的那个自己手碰触了她的女人,这个女人就是他来的时候碰见的那个女人,她的背影让他想起了谁。这个女人不知道在哪儿上的车,但是至少和自己已经一块坐过了四站路了,从她的后背他觉得她像某一个人,但是想不起来她到底像谁,他们小区肯定有这类人的,但是 他想不起来具体是哪一个楼见过。
屁股上的疼痛感觉在他的思考和猜测中慢慢消失了。
他重新坐稳了下来,可能是他的目光让那个女人产生了某种感应,她回过头来,目光很快盯着关青青,关青青急忙躲开她的目光。
重新把目光从车窗外挪回来的关青青觉得自己刚才做的很不对,自己又没有坏心思,为什么那么急促地移开自己的目光和迈过自己的头朝向窗外呢,自己只是觉得她像某个人而已。
关青青继续朝前看,目光像胆怯的手去碰触太阳光下的看不见红色的炭火一样,在几次试探后他把目光又落在女人的后背上。她的头发一些乱,但是,大致发型却完好无损,就好像她有什么急事匆匆忙忙要出门,她用大号的梳子把头发梳理了一下,然后出了门。
关青青不知道她到底像谁。他这样想是为了把自己从刚才的送礼的尴尬中解救出来。
他本来就不想去送礼,可是,几乎所有的临时工都去送礼了。关青青刚才就看见领导餐厅对面的橱窗里摆放的满满当当的各种酒品。
转正了工资一个月多一两千块钱,关键不是这钱的问题,而是关青青觉得送礼转正这事就是一个自我安慰的形式而已。送礼能转正?但是,妻子大力支持他送礼,她指着前几年在古玩市场买了一个菩萨像说,肯定能成。
他必须去。
他去了,领导家的豪华程度和领导的朴实的生活作风形成鲜明对比,也让关青青觉得自己无论送什么都是白送。何况领导爱人连看都没有看他的东西。
关青青想换个身份,如果接受礼物的人是他,他肯定得热情地接待自己,然后推辞婉拒,如果把她换作自己的爱人,他的爱人更是要留那人吃顿饭,然后一定会在吃饭过程中了解他的诉求。
关青青想到这儿自己都觉得事情这样发展下去很不靠谱,他觉得送礼就是一件伤自尊的事情。
关青青是盯着女人想着这些事情的。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盯着某个人或者某件物品想问题,其实就是平时说的发呆而已。关青青现在正在发呆,他自己没有觉察出自己的异样。
关青青就是在发大呆。
女人又猛然回过头来,这一次她准确地盯着关青青看,她的眼睛很亮,这眼睛让他想起领导爱人的柔和的眼神,那柔和的眼睛几乎就没有看关青青一眼,关青青觉得可能自己也没有好意思看领导爱人的眼睛。
关青青朝那双看自己的眼睛笑了一下。
女人回过头去。
关青青看见女人脖子比刚才挺长了一些,女人的身体也绷紧了许多,好像很紧张,其他人则几乎都是全身舒服地靠着座椅的后背。
关青青觉得也许女人被自己的笑感染了。关青青觉得人就是这样,即使素不相识你对她笑,她就会精神抖擞,甚至笑是一种鼓励。
也许自己的笑让女人记起了一些其他事情也说不定。
关青青想到如何给妻子说送礼这件事,他就实话实说好了,他不愿意骗妻子,自己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转正单位又不是不发工资,何况像他这类人也不少呢。关青青觉得现在单位给的工资任何单位都给不到这么多,所以他心态很好,觉得单位需要自己,自己又得确不想跳槽。关青青觉得他已经适应现在的工作了,何况自己还会开锁手艺,利用业余时间他一个月收入也一两千块钱呢。
这样想着的关青青又不自觉的看着女人的后背,椅子的后背是新近打的公益广告,“纯美豪宅,一生值得拥有一次”等等。
女人这一次是站起来回头看着关青青的,关青青没有提防这个。关青青甚至朝后倾斜了一下腰身,甚至他的眼睛也瞪得很大,一副猝不及防的神情。
他不知道女人想干什么,他发现女人怒目而视着自己。关青青缓过神后依然是笑着,他觉得自己肯定在他们小区见过这个女人,也许她就是他们小区的一个住户。
他心情很好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他了解妻子的性格,他如果告诉她今天的事情过程和自己的想法,她一定会说,成事在天之类的话安慰自己。
女人还在看着关青青,然后打开手机用手指头在手机平面上写着什么。关青青觉得女人应该坐在座位上和人聊天才对,因为路况不好,他怕她忽然跌倒。
关青青在努力猜想女人是谁,他感觉到他快要猜出女人是谁了。在他猜测的过程中,女人坐在和自己一排座椅的另外一头。
关青青下了公交车后发现女人也下车了,公交车刚开走,女人就转过来拦住关青青,问,你为什么看我?
关青青还没有回答就感觉头被什么从后面击打了一下,他昏了过去。
关青青是慢慢醒来的,他首先看见了自己的妻子,她惊喜而伤心地看着关青青,脸色疲惫不堪。她说着什么,关青青听不见,然后他看见了领导的爱人坐在一旁,看见他醒来领导媳妇跟关青青媳妇说了几句话,挥了挥手,看也没有看关青青,转身走了。
关青青看着头顶的白色的灯罩里发出的雪白的光,他想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记得最后的情况是自己下了公交车,然后感觉有人在背后袭击了自己。
第二天,当他吃了简单的早点过后,妻子领来了两个警察,他们坐在关青青的床边,其中一个长得清秀的说,我们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你是受害者。然后补充说,我们简单说一下事情的经过吧,旁边那个警察则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前面一位的说法。
这样,关青青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原来那个女人患有抑郁症,那个在他身后拿砖头拍自己的男人也是一个抑郁症患者,他们两个人患有一种所谓的“操心”病,据说这种患者正在慢慢增加之中,他们的特点是总是感觉人是有罪的,每当发生火山爆发地震,山火,战争的事件,他们就变得易怒不安抑郁起来,他们两个是在一个诊所认识的 ,后来他们加入了一个据说是此类患者的一个微信群 ,奇怪的是他们的抑郁症在加入群后就开始减轻了,另外,这个女人一直觉得丈夫在怀疑自己在借看病和某个男人约会去了。每当女人走出诊所的时候她的抑郁症状就强烈地表现出来了,刚好关青青那一天的表现让女人以为他就是自己的丈夫派来跟踪自己的人,她就叫来了那个同样症状的男人为自己解围。结果,那个男人就用砖头袭击了关青青。
瘦警察最后说这件事就是这么回事,那两个人有病,你全当白挨了。
关青青看着瘦警察朝自己招手,他朝他们两个苦笑了一下。
妻子默默地站了起来,她脸色相当灰暗,她正在给关青青倒水,水溢出了杯子,关青青看着这个现象想象着自己的血从头上流下来的感觉。
媳妇没有告诉关青青,因为这事领导爱人也被派出所叫过去问话了,更加严重的是据说也涉及到领导了。他关青青被辞退了,辞退的理由是公司需要更年轻的人来工作。妻子也没有告诉关青青那个患有抑郁症的女人和领导爱人是姊妹关系。她觉得事情发生的有些蹊跷,但是,却无法解释。她觉得关青青一开始的想法是对的——顺其自然。她觉得自己应该把菩萨像放在地下室的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