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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凯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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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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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的雪(短篇小说)

门前的地不脏,婶子照样早起扫门前,把门前的地扫的像一层薄薄的雪。

扫完自家门前地的婶子返身回屋之前手里拎着块嫩豆腐,卖豆腐的起的比她还早,她腰身直起时看见远处同样扫地的人也直起了腰身。

好久都没有下雪了,也许快下了吧!婶子想,希望来一场雪,好让在城里的村里人也羡慕羡慕。

天阴的慢慢重了,好像真的要下雪了,北风被压低,因而声音凌厉并带着流星滑过般的哨声,高处的树枝在左突右挡,仿佛在堵一个巨大的窟窿,窟窿里涌出冬天无尽冷的箭,麻雀们像小土块被扔出去,它收敛了翅膀更像一块焦黑的木炭条从树梢上闪过。

婶子在手机里看见城里打工的亲亲、多多等人发外地的雪景了,点赞的几十人,她当然认得都是本村的人,婶子想说农村也有更好看的雪景呢,她没有点赞,她看不起亲亲去城里才一年就夸城里各种的好,连城里的雪也好的妖里妖气,而且,这么多人竟然点赞了。她想在这呼啸的风后也许就是一场带给农村的雪吧。

这呼啸的风从她家朝南的门涌出,像巨蟒,婶子的头发乱了,眼睛眯了起来,她看不见自家的门了,她骂一句这狗日的风啊,斜着身子歪着头和挡她的风挤一条通往自家屋的路,最后大门合上时发出无法控制的“砰”的声音。

院子里安静了一些,好像摇晃的树站直身子不再摇晃了,好像什么东西忽然隐藏了起来不再嬉闹,好像一群围观呐喊的人变哑巴了,高过窗户的烟囱里的烟依旧善舞,依旧在空中沾墨写字,写一个字风擦去一个字,院子中间的有些生锈的铁丝还在晃来晃去,铁丝挨墙的最边上挂着一个空荡荡的摘棉花用的布包子,包子摔来摔去在抖擞着精神把内面的琐碎东西彻底抖擞出去,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零碎的刺槐树落叶低头朝院子南头聚集,滚动的声音悄无声息的像贼在偷银元、偷铃铛,也像自己的手上带的顶针或者没有见过的小玩意在滚,不知道什么时候的空饮料瓶子滚着滚着就停下,又滚,像自个在玩,呆若木鸡般在角落里不敢动,卧着,四只眼睛转的溜溜的欢像孵着蛋,身体重心不动,身旁有细微的谷粒儿在旋转,忽然就间歇性调戏鸡一般地撒着欢旋转,谷粒儿被风吸去不少,只留下两只鸡卧在那儿,有些慌慌张张战战兢兢,后院门的缝隙很小,越小风吹起的哨声越尖锐,死风,婶子小声骂,揭帘进屋关门。

屋子暖和不少,呆一会觉得也没有暖和多少,做饭很简单可婶子不想做饭,她想不通,城里下雪为啥农村还没有下雪,婶子呼哧哧上了炕,炕和炉子通着,一天价只要炉子有一丁点火苗,炕就温热,热瞬间热透毛裤热到冰凉的腿上像无数虫子复活了在肉里动弹,痒痒却舒服。

电视里没有什么可看的节目,电视剧看进去就成了洋烟瘾了要不得的,她尽量不看,她只看新闻,中央十二台一整天都是新闻,除过领导开会的新闻不停地反复播之外,其他新闻倒是不停地更换内容却都是关于城里的事情,婶子最爱看的还是本地的新闻,本地满嘴土话的主持人手握话筒,火急火燎地赶场子,一会儿这条街失火了,一会儿那条街堵路了,稀奇古怪的事多得像屋子里无处不在的煤灰,婶子看得心乱。心里想,城里事就是多,城里就是危险,忽然就想到城里自己的孙子娃了,就想打电话,掏出手机又搁下了,谁接她的电话啊!儿子忙着上班,媳妇忙着上班,孙子忙着在幼儿园上学,全托着没有自己什么事了!只有自己闲着,闲的心慌,然后就把炉子拨旺旺的,旺了又热得难受,喉咙干,就瞅水淋淋的窗玻璃外面的屋檐,屋檐没有啥瞅的,屋檐上的天空和屋檐一个颜色都是灰蒙蒙的,又收回眼光在屋子瞅,瞅见对着门昨天贴的一张大红福字日历,昨天在巷子里碰见村长手里拿着一沓日历自己就抢了两张,村长不知道给谁送去,不知道给哪一个相好的骚情去!村长说的好听“准备给你送去呢。”鬼知道!

日子真快啊,日子专捡她这类人欺负,把她快快的往日子的后头头推,往死里推,日子真不是个东西!

她细细算了算日子,什么时候是腊八,腊八是星期几,孙子啥时候放假?她嘴里念叨“腊月二十三,桌子椅子往回搬,腊月二十四,见了老师莫球事,腊月二十五,见了老师撒一把土。”她笑了一下,又觉得毫无意思,过去她和同学们最爱说这些话了,说着说着年就近了,满巷子里的气氛就活跃起来,人群就多起来,杀猪的,炖肉的,连最荒避的路上也走着个人影子,都脚尖撵着脚跟往家里赶呢。

可是,现在!她踅摸着是不是过年得去城里过了,“反了,反了!”她肚子里说,“真是反了!”她掌柜的也这么说,她掌柜的还在另外一个城市打工,在山西呢!听着远,走起来近着呢!掌柜的说要熬到腊月二十几呢,不是为多挣钱,是老板说只有到年巴巴别人才给他钱。

想起掌柜的婶子心热了许多,想起去年手捏着掌柜的递给自己的一沓沓“红板”数钱的感觉,什么感觉?她想回忆起来那种感觉,就是回忆不起来,那感觉像进了水的纸船往下沉,对了,她想起来了,数完钱掌柜的就要回了钱,“狗日的要回了钱!”婶子终于想起来了,要回钱去了镇上的银行转给儿子让儿子赶紧给“人家”转了,谁是“人家”?她心里浮想联翩,得是儿子外头弄下“烂子”了?还是掌柜的记性好,只两个字婶子就恍然大悟,“银行”,哦,她吸了一口凉气,终于明白是银行的按揭贷款。

婶子觉得从此掌柜的在给别人打工,似乎儿子也是给别人打工,都不再是从前的时候给她打工的人了,从前都是自己管钱,自己是掌柜的呢,自己指挥着家里的一切,包括人、鸡,猪,其它牲口,包括各种开支。

现在?婶子轻声“唉”了一下。

电视机里忽然出现了一片白茫茫的景象,婶子回过神来身子往炕中间挪了挪便端端的(笔直)坐在电视机前头,下雪了,西安下雪了!婶子心里咯噔了一下,像把灯绳拉了一下,心里的灯亮了,这么说,她们这儿也该快下雪了。雪真好啊,好久都没有下雪了,婶子在肚子里埋怨了老天爷多少回了,难不成是要把农村人都赶到城里种地吗?邻居家亲亲妈多好的庄稼把式,去了城里只能当个保洁员,亲亲爹多倔的“倔驴”,去了城里当了看门人。她如果去城里,不知道能干什么?她想起来心里就慌慌的,踅摸来踅摸去觉得卖农家饭挺适合自己的,她什么饭不会做啊!馄饨,饺子,红甜面,莜面,烩菜面,包谷糁煮红苕等等,她能当老板娘呢!可她掌柜的驴日的不会愿意她的主意的,他不爱伺候人,他就是农民的料!可现在,他哪儿像一个农民!

雪真白啊!她好久都要没有见过雪了,雪现在在城里,装扮城里的角角落落,土地不是更需要雪吗,婶子心里想,雪把土地都盖住了,连路也盖住了,她在雪地走,鞋底把雪踩得咯吱咯吱,脊背后面就是自己的一行脚印,细看脚印旁边还有些别的小脚印,好像是兔子的脚印,也许是狐狸的或者狗的或者狼的脚印也说不定。她不敢往前走了,仿佛土地变得陌生,或者是因为她不想打扰土地的美梦,总之,她慢慢退了回来,雪还是咯吱咯吱地响,像咬在嘴里的饼干或者焦黄散香的烤包谷馍片,她退回到家,她身体颤抖了一下就由过去回到现实中。

电视机里主持人在配合着城市的雪景说者雪的事情,说雪的谚语,说雪的典故,诵读关于雪的诗歌,好像在提示看电视的人城市才有如此美好的生活。

婶子给炉子加了几块煤,就又坐在炕上,“远雪解不了近渴”她想到这个自己编的词。窗户上的玻璃忽然摇动了起来,像发抖,像击打的小鼓声音,像一个手法娴熟的人在击打羊皮鼓面,她原先也爱敲鼓,敲小鼓,鼓槌后面拖曳着红布条飞着扎眼的红,她的脸蛋估计也是红的,人们都爱看她的红脸蛋,特别是她现在的掌柜的,她嫁给了最爱她红脸蛋的这个“木头”。

她不想这些,她觉得她今天奇怪很,想了这么多,也许和快过年有关系吧!想这些有锤子用!她觉得外面风肯定大了许多,有许多风都要从冬天里飞过才能到达春天,它们和人一样,一股一股的风像一群一群的人,奔跑着,劳碌着。

她瞅着外面的不大开阔的天,猛然间看见零星的雪片在飘,下雪了?下雪了!

她有些兴奋,克里马嚓就下了炕到了院子里,果然下雪了,从天空的缝隙里挤出了大雪花,这些有力气的雪花先出来了,不紧不慢地飞舞像在寻找更好的着陆点,婶子接住一片雪花,雪花融化在掌心里,她仰起头,一些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冰凉的却像大自然或者神的抚摸。

风静了下来,往天空的深处细看能看见大量的密密麻麻的小雪花拥挤拥挤着飞舞,花枝乱窜地飞舞。

这真是一件好事情呢。

婶子想。雪会越来越大,她得把下雪的事在微信群朋友圈发出去,好让在城里的村人知道这个消息,好让他们知道农村的雪也美得很呢!

婶子觉得自己忽然有用了,自己忽然肩负起重任了,她寻思着用啥角度拍啥地方的雪景,她也是高中生呢,她也有艺术眼光呢。

她心里像揣了小鹿一样,她寻梳子寻镜子,翻箱倒柜找过去的红围巾,她慌里慌张觉得雪这会儿和她一样也慌里慌张的,雪还有其它地方等着它去下呢,时不我待!她紧张地身子抖了起来,从窗户看出去外面的雪像鹅毛密密麻麻飞舞着,拥挤着。

婶子跑出大门,好像还有一个婶子也跑了出来,那人朝她大声喊:雪前,走,拍雪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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