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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凯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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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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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被提及的人(小说)

汁子托梦给我。

第一次我忘记了他说什么,因为上了年纪,我会忘记大多梦境,可是,汁子三番五次托梦给我,我下决心对自己说,如果他再托梦给我我一定用笔记在纸上。

养老院是提供纸张的,这是鼓励我们这些老年人多回忆,多学习,这有利于预防老年痴呆症,其实这对于恢复老年痴呆症状也是有作用的,我的床头就搁着一踏纸张,我经常在上面写一些我忽然记起的文章段落或者诗词句子。

养老院有单间也有双人间,三人间,四人间,我住在四人间,养老院建在我们村原来学校的地址上,学校早已经荒废了,但是,没有人敢不经过我们这些老东西的同意在老学校的地方盖任何建筑物,最后,我们之所以妥协是因为如果我们不同意在老学校里盖房子,我们就得去镇上的养老院去生活。

养老院建成了,里面的人有我们村的,也有外村的人。

汁子没有住过养老院,汁子从村长的位置上退下来后紧接着得了老年痴呆症,在知道自己即将被儿子送到养老院的时候,也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着什么,在喝了一口冷水后忽然就一命呜呼,我们几个老伙计都说汁子这家伙享福了,在世当领导,什么好事都赶上,村子修路,修完路,没有多久又挖路埋水管,水管埋好了,没有过几年,又挖路埋下水管,下水管埋好了,没有想到又要埋天然气管,又挖路。在这其中,沟里的沿黄公路要征地,塬上的大片土地要流转,样样事情都和钱打交道,我们都觉得汁子的腰包一定肥很。他的俩个儿子都在大上海工作,而且买了房,他的儿子们都只是中专的学历,竟然能买的起大都市的房子,可见,汁子在位时候刮了不少钱。

第二天的下午,我和一个外村的老头下棋, 我输了,但是我不服气,他嫌我嘴上骂骂咧咧的和我吵了起来,新来的大学生院长把我们劝回了各自的屋子,这时我想起我写在纸条上的字了,原来汁子问我他走之后,有谁谈起他,人们是如何评价他的。

我是得好好想想这件事。我站在院子里看着天空里的越飘越远的云想着汁子的问话。哦,好像没有一个人说起过汁子,对,是没有一个人说起过他,我们这些人处在冗长的时间胡同里,度日如年。也有觉得时间过得飞快的人,比如桌子这人,他一天价下棋,因为棋艺特别高,没有人和他下,他就自己一个人下,有时候树上有个鸟在叫,他就把棋盘的另外一头朝着鸟的方向,仿佛是他在和鸟对弈,在鸟的叫声中 ,桌子和鸟下完了棋,有人说,桌子败给了鸟。还有一个叫瓶子的,一整天在唱秦腔,一人饰演三个角色,一开始我们都以为他疯了,没有想到半年过去他唱出了样子,唱出了一摊围观者。

我主要是以写字为乐,妙句偶得之,这几句说的就是我,我吃喝拉撒之间都会想到美好的词句来,我的灵感有时候就像大树林被人放了一把火,火光冲天,我觉得词句们在脑门子上往外窜,但是,没有人觉得我不正常。

没有一个人想得起汁子是千真万确的事。

我一开始还打算问一问其他人,又觉得这不妥,说他干嘛啊!汁子的子孙们像一股风一样早已经跑的很远了,而且,没有回来的迹象。晚上我做梦梦见汁子,他问我人们如何评价他这事,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梦里汁子说我把他的话当耳边风。汁子曾经给我办过一件事就是把我的粮食直补和我父亲的直补分开了,为此他去了县财政局,他甚至说自己还去了市财政局为我办这事。其实,这件事的意义并不大,因为我担心父亲去世后粮食直补被取消了,事实是我想多了,没有那一个人敢把土地的性质和与土地有关的福利改变了,我们的血液里早已经融入了土地这两个字,如果,没有了土地这两个字附着在生命中,我们忽然会感到举目无亲一样,我们会忽然慌慌张张起来,身体像被掏空了的一个壳。

汁子再没有给我办过什么事,那几年国家搞扶贫攻坚,其中有一项是给贫困户盖房子,但是补助款得等你把房子的盖好了,并且拍了照片递上去,经过审核批准,然后,财政上才会把钱打到你的账户上。和汁子关系好的都盖了房子,我也想盖,汁子不同意,说,没有这项补助了,你盖了也白盖,又说,要不然你盖吧,就看你的运气了。我也不知道到底还有没有这项政策,最终,汁子也没有把我盖的房子的相片给我还回来。我问过他,他说资料都弄丢了。

桌子倒是得过我没有得到的好处,他往昔的低保,逢年过节的慰问品,听说还有裤头呢。我奏近给桌子说,汁子狗熊都三年了。但是,桌子没有接我的话头,桌子叫我下棋,杀几盘!咋俩大战三百回合!我估计桌子的脑子慢慢坏掉了,脑子里都是棋盘,像床单一样的棋盘,院子里的每一个砖头块或者房子里的瓷砖块都被桌子命名为“兵”,“车”等等棋子的名字。

瓶子也不接我的话头。三年?三年能学至少三十本戏!瓶子打岔地说自己的话,瓶子一整天都在树底下哼哼唧唧唱戏,树上一只鸟也没有了。另外一边,桌子正在和落日下棋,落日落下去之前,桌子急急地瞅着棋盘里面的棋子,瞅着自己的另外一只帮落日下棋的焦虑的捏着棋子的手指头。

没有人会想起汁子来。土地被大型自动化机戒耕种着,我们这些人几乎忘记了自己原来的土地是多少亩数,每一片田地都是和谁紧挨着,我们慢慢地在和土地剥离着,我能感觉到这种痛,像肉和皮或者肉和骨头在分开。现在身边的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的年轻人都是我们不认识的外地人,这就像我们的孩子在外地充当着别人眼睛里外地人。

我决定对汁子说出实情,没有人会谈论他,就像没有人再谈论起过去的好庄稼和坏庄稼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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