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孩子轮番上阵也没有把锁子砸开。
三个又廋又矮的影子摇晃了几下骂了几句土话:“狗日的质量太好了!”
三个影子坐在离河水不远的草地上。
清澈的河水在不远处安静流淌,像普通的日子一样,像有爹妈的人的普通日子一样,像烟囱里冒出稻草的软不拉几的烟一样自然的流淌。有时候又让人觉得日子死了,死了的日子需要人折腾出声音来。三个人一开始就往河水里扔石头、砖块、土疙瘩、烂鞋子和空瓶子,没有什么可以扔了,就拔身旁的狼尾巴、芦苇和禾草,那些东西轻易被流水冲走了。三个人又喊,喊声纷杂凌厉,朝远处喊,不是朝对岸喊,对岸看不见任何东西,喊声像对某些人递出的一些心里的话,很显然没有人在听,天空可能在听,因此可能是朝天空喊,小孩子嗓子一用劲,头就不由自主扬了起来,看上去仿佛对天空说话。
可是天那么大,声音没有穿多远就掉在地上,像一只稚嫩的鸟掉了下来。总之,声音听上去很短,像碰在玻璃上,碰在厚厚的墙上,仿佛人被老师推到墙角,被学习好的同学嘲笑得矮了一截。
周遭的空气忽然就热了起来,气里面有一些蓝色的雾裹着对岸,像一层层的纱布裹着伤口。
三个孩子都有些烦躁,稚嫩的将声音变得像三只知了在叫唤,声音尖细也像小鸟的叫声,小鸟飞不了多远,小脚站不稳,小鸟站在鸟窝的边沿叫着,对,就是小鸟的声音,越是鼓劲喊声音听上越是让人感觉哆哆嗦嗦的,仿佛树梢上的叶子撑不住自己的身体重量就要坠落了。仿佛耳朵被大手提起,脑袋歪了起来嘴角也歪了起来。
河滩空无一人。不,河滩盛满葱绿的万物,万物不语只恣意疯长。三个放了假的孩子和一辆不知不觉被拉到河滩的黄色的自行车被疯长的葱绿掩盖着包围着,这场景孤独又幸福。
三个人到底年龄太小,散落了一地的碎砖头都没有把小黄车砸坏,小黄车只是倒在地上了,挡泥板是塑料的被砸的稀烂。它此刻也累了,瘦骨嶙峋的车子,只有架子在太阳光下反射出的黄光照得人眼痛。
三个人忽地站起来。
“要不再砸一遍,看能不能把锁子砸开”也不知道谁问的谁。没有人言语。
时间静止了下来。偶尔有苍蝇或者蝴蝶飞过来看见三个小子的模样慌张的折身逃跑。三个人胡乱地挥舞手臂,却没有抓住一个蝴蝶或者苍蝇,三个人发出脆脆的笑声,似乎又恢复到开始的无拘无束的笑。
太阳正在头顶,太阳毒得像后妈,三个人中间大脸的孩子就有一个后妈,后妈把喝剩下一指头高的哇哈哈给大脸喝,喝完又给瓶子里面掺些水继续让大脸喝,大脸不敢不喝。
太阳甚至比后妈都毒,像后爸,三个人中间高个子的孩子有一个后爸。后爸打人是真的很毒啊,那只掂电镐的手满是茧子,如果多花了一毛钱就用左手把这小子整个人提在空中,右手照着小子不服气的脸扇耳刮子。
“服不服、你?”
“服不服,你?”
小子双眼瞪的像青柿子的沟子把,不说服的话,也不说不服,心里其实有密密麻麻的不服。“不服”两个字写的歪歪扭扭的写了几本子。小子嘴绷紧,岁牙齿在嘴里咯嘣崩像嚼小石子,把石子嚼成沙子般细,沙子咽不下去,小子别过了头把嘴里的恨吐在不干净的地上。
日子比后爹还毒,比后妈毒。只有最后一个眼神忧郁孩子的日子比较幸福,爷爷奶奶不打他也不骂他,只是爷爷奶奶有时候竟然糊涂到认不得他了。一开始,这孩子感到幸福,幸福就是爷爷奶奶眼花耳聋了,幸福就是这么简单。这个忧郁的孩子像麻雀一样自由。时间长了,大约有四五个冬天那么长吧,他忽然觉得自己并不幸福,他忽然就忧郁起来,他的眼睛里忽然就生出了一些无法被赶走的云,生出了命运的烙印。
自己可不就是个孤儿吗,爸爸妈妈常年在外甚至过年都不回家,他记不起他们的样子了,只知道手机里的一男一女每一次都让他叫他们爸爸妈妈,有时候那女人还要求他说“妈妈,我爱你”,只要他们答应给他发红包,他就嘴巴不停的叫“爸爸妈妈我爱你”,发了红包,他们提出的其他条件自己也答应下来,只有答应下来,那一对男女才会给爷爷奶奶汇钱。因为答应的东西太多了他记不清都答应他们什么了。
三个小子脱光了衣服躺在草地上玩,他们弓着身子让腰下面空了出来,小鸡鸡像发育不良的小萝卜顶着空荡凝固的天空。只有身体的两头着地,双脚来回动着转圈圈,他们的身体不时会撞到一起,接着又转圈圈,转乏了就不动弹。个子最高的孩子忽然就看见从西边涌来了许多云。
“看,像牛魔王的云。那么多。”
“是的像牛魔王,可也像红孩儿!跑的飞快呢。”园脸孩子说。
也许圆脸孩子说的也有道理,天气热乎乎的,风从滚动的云朵下疯跑,牛魔王正在变成红孩儿,牛魔王爱他的孩子就能变成红孩儿,如果他不爱红孩儿它就还是魔王。
高处的燕子乱飞,一个个像从地面上射出的箭头,看不见箭杆,箭杆都碎成末末渣了,头顶不时有些碎片或者枯草叶飞落。
“你看,天上有一条大河。”眼神忧郁的孩子手指着天空说。
“地上也有”圆脸孩子反应迅速地说,“地上的河好看,像蚯蚓一样。”
“那咱们用蚯蚓来捉鱼?”圆脸孩子把脖子一仰像在询问又像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答案。“谁不敢去谁是狗熊!”高个子恨恨的说。
乌云在高处翻腾,但是并没有大的动静传出来。像一个父亲悄悄在家打他的孩子不许他哭。只有燕子或者麻雀在高处乱飞,风像一只透明的桶,圈住燕子们,他们飞不出桶。
“你们信不,我可以在水里骑自行车呢。”高个孩子把黄车扔到岸边,车子的一只轱辘进了水里,其他地方则爬在沙泥里。
另外两个孩子已经光着屁股站在水里了。水冰凉冰凉的,比想象的冰凉许多。
“用尿把肚脐眼抹一抹”最高的孩子知道一些常识,“就这样抹。”
他做着示范,小鸡鸡尿出细细的线,另外俩个大笑着,看着他把热尿抹在肚脐眼周围。
“这就好了”。那孩子往稍远处走了两步忽地蹲下身子,把头埋进变得有些混浊了的水里,水花溅到了另外两个孩子身上。
他们也学着往身上抹尿,肚子上也抹了,圆脸的孩子尿多,在肚鸡眼周围抹了几遍。抹了尿的身体没有异味,有淡淡的青草和河水的腥味。
“菩萨保佑!”孩子胡乱的喊着,学着第一个孩子把身子扑进水里。
“水真凉啊!”三个人数高个子孩子不怕冷,他一篇篇把身体浸到水里又忽的直起身子,大家都学他的样子,捏着鼻子把头埋进水里憋气,憋不住了就忽的直起身子。
“这多没意思啊!”高个子孩子把小黄车拉进水里,另外两个孩子帮忙扶着车子的两侧。骑车的孩子两只手稳着摇摇晃晃的车头口里喊着:“冲啊,冲啊!”
车锁没有砸开,水流却大着呢,两个人的手狠劲的推,加上水流的力量,车子竟然飞快地朝前飘去。
乌云已经遮住了太阳的光芒,隐约的雷声没有人听得见。孩子们在河里推着自行车前进,嘴里长着歌曲,风把歌曲吹的支离破碎。
又响了一声雷声,这雷声像一个空水缸在眼前破碎了一样,俩个扶车的孩子掉头就往岸边奔跑。等他们两上了岸才发现另外一个伙伴不见了。远处,有一个黄色的反光物在急急的朝更远处移动,隐约还有谁的呼叫声。
“救人啊,救人啊!”俩个孩子哭喊着,光身子打着剧烈的颤抖。
天空里的箭落了不少,牛魔王不见了,乌云像锅盖黑咕隆咚。闪电跑出很远,闪电在远处闪,像一枚针灸的针就是落不下来。孩子在哭像体内的筋转了方向一样疼痛。
两个孩子像两条小鱼一样继续打颤着,不远处有一个大一点黑影子像鱼鹰一样跃进河水里朝小黄点游去。
也不知道“鱼鹰”能不能追上那个小黄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