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凯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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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女人长相娇媚。
刘李生是这么认为的。刘李生缠着扎带，另外一个人和小高在阳台安装室外机，另外一个人比小高年龄大很多，他叫小高的时候直接喊的是“高！”“高，抓住绳子，把扣子扣紧！”这个人是才来不几天的，似乎和小高打的火热，吃饭也挤在一起，关系十分不一般。刘李生则旁落在一侧。不说这事了，就说今天，鬼使神差的，刘李生一直想着这个女人的长相，刘李生想如果他能够拥有这么样一位爱人他会怎么样？他会每时每刻爱她，吻她，鬼使神差的，刘李生开小差了，不知道这和另外那个人有没有关系，这个想法扩散了一下，刘李生对这个女人的美产生了怀疑 ，刘李生怀疑她的长相是人工所为，可是，这与他刘李生何干？他只能用鬼使神差这个词语。刘李生缠着扎带，手法利索，这个没有人否认，扎带套在刘李生右手中指上，中指极速地做着以包扎对象为中心的圆周运动，这中间最有看头的是刘李生的左手的配合，左手中指在右手没有办法绕过包扎对象的时候，中指轻轻压住扎带，右手极快从下面接住扎带。可是，他今天缠的磕磕绊绊，高压铜管，低压铜管和冷凝水水管好像没有一根听话，咋都捏不到一块儿 ，扎带一圈和另外一圈之间的间隔差别很大，左右手配合得磕磕碰碰的，刘李生抬起头，这个女人看着他，有一股味道绕在他的身边，这味道让人难受，刘李生指的是那种带有诱惑力的难受，如果刘李生拥有她……这个念头像狗皮膏药缠着他，刘李生正年轻，小高和他差不多，另外一个人年龄大些，为什么要来这么一个人？刘李生又想到这个问题，他有一种不详预感，这个人似乎要取代自己和小高搭班子，他已经把小高教的差不多了。可小高不是这样的人啊？刘李生想。和小高搭班子挺好的，小高有的是力气，小高不惜力，现在惜力的人太多了，特别是两个人合伙干活，其中一个人总是装傻充愣，小高不是这样的。刘李生一直满意这种搭配。小高没有结婚，看上去小高对女人没有任何感觉，可是， 刘李生有，可能是一种幻觉吧，也可能是一种病，管他呢！
生活的压力让他们两个对这种感觉已经开始迟钝了，只有刘李生对此敏感，他像一个过敏症患者，刘李生是这么认为的，他每天出门前跟她拥抱，回来也和她拥抱，鬼使神差，刘李生甩不掉这种臆想。
她笑得很好看，刘李生看一眼以后，就低头缠扎带，过上几十秒他又借故看她，然后，边缠着扎带的时候他就回想她的这种笑。
但是，这一次她盯着刘李生，刘李生有些不自在，她盯的时间很长似乎看出了这个人在缠扎带的过程中肚子里琢磨着什么坏主意，刘李生感觉到一种光照着他的脸，光是有温度的，他觉得脸发烧，想到今天自己的欠佳状况，他心里有些毛糙。他想说你离我远一点。
可是这是她的家。
刘李生还是忍不住这样说了，因为，另一个人针扎了肉一样喊他，得是磨绣花针哩！另外一个人和小高正在安装支架，这是老楼房，室外没有预留空调外机的位置，另外一个人用绳子把自己套住用以拉紧拴着小高的保险绳。
刘李生最后还是说了这句话：你离我远一点。这女人就变脸了，眼睛是凶狠的，脸变得更加妩媚，可爱，这让刘李生难以置信，她似乎完全成为了另外一个人，就好像一个人的影子里走出了另外一个她自己，更美的一个她自己。
她说，你说的是什么屁话！
这是她说的吗？可是，随机，刘李生看见她脸色苍白，眼睛变形，眼神里面是羞愧之色，羞愧这种眼神刘李生是知道了，他时常有这种感觉，比如，有的人很挑剔，刘李生为他感到羞愧，有的人故意燃烧垃圾，刘李生为他感到羞愧，有的人自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刘李生为他感到羞愧，有人虐待动物，刘李生为他感到羞愧，羞愧反映到脸上就是肌肉紧张，眼神暗淡，身体的姿势鄙怯。她说了句模糊不清的话，好像意思是对不起，这话说得很艰难，因此听上去好像有人从她的嘴里掏话，她似乎扮演着另外一个自己，脸色变得灰暗，眼神里面的光在消退 ，完全是一个普通的人，好像拴在树枝上的那些假花被卸掉了，这个花树看上去像瞬间凋谢了一样，刘李生的意思是她好像身体里还有一个自己，当她心怀愧疚的时候她变成未来的自己。可不其然，随机，她的脸又变了，简直像一个美少女，妩媚而妖艳，刘李生感到一种力量逼迫自己去对她的这种妖艳做点什么，这种感觉十分可怕，刘李生努力控制这种走神的臆想，然后，她把风扇转个方向，而不是朝着刘李生吹，刘李生瞬间满脸汗水，她不应该这样啊，刘李生有些愤怒，但是 ，她看着刘李生，眼神透漏出她是故意这么做的，好像说，就是不让你用！
刘李生说，你这人……
她说，你凭嘛说我……
她说完这句话后全身有些痉挛，四肢看上去是僵硬的，眼神发出“救救我”的祈求神态，刚才如花似玉的容貌忽然就消失了，她指着刘李生，又指着风扇，嘴唇哆哆嗦嗦的发抖，脸上出现许多雀斑，嘴唇发青发干，似乎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
她的脸色十分难看，甚至脸色变黑了，刘李生没有细看，反正，她面目全非。刘李生可能脸色也很难看，他感到恶心，全身不舒服，刚才身体出现的情欲早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高和另外一个还在打孔，电锤发出的声音告诉刘李生，电锤打到钢筋上去了，但是，小高还是使劲摁住电锤，电锤发出嘶嘶的扭曲的声音，像是钻头被什么东西咬住了，牙齿难受得厉害，刘李生想另外一个人一定咬着牙齿别着脸，可是，另外一个人不敢有丝毫懈怠，他的腰上有一条绳子，他把它扣得死死的在自己的身上，另外一头就是在窗台下面打孔的小高，他们两个配合密切。
刘李生还在缠扎带，空调的管子正常配置是三米长，现在客户增加了两米，增加的费用是二百块钱，这个女人为此和他们说了好一会儿话要求把费用减少些，可这钱到不了他们口袋里，他们安装一台空调八十块钱，平均一个人一天安装五个没有问题。
这是他们的旺季。
刘李生继续缠扎带，一想到这个夏天可能的收入，刘李生低下头去把自己的姿势调整了一下，挣这么多钱干什么啊，女朋友？有啊！但是，刘李生不想结婚，挣的这些钱不够花啊，女朋友的化妆品他都供不起！女朋友一直想的是留住自己的美丽，她觉得自己应该很美，女孩子生在如今的社会里算是福气吧，她们的优越感是相当强大的，因此她告诉刘李生她想通过手术来实现这个目标，只不过对于这个计划她还没有最终决定，至于结婚生小孩，刘李生不敢提，一提，她就会说时机不成熟等等。但是，刘李生还得干活啊，不干活，活什么劲啊！这话只能自己对自己说说。一卷扎带用完了，刘李生站起来再去工具包取一卷。
刘李生喜欢缠扎带，他什么活都可以干，尤其缠扎带的技术相当熟练，在他情绪很好的时候他的手法看上去像一个杂耍的艺人在玩弄他的帽子和魔杖。
刘李生喜欢把任何一项工作程序弄得好看一些。
即使刘李生被吊在室外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反正有小高拉着安全带，刘李生甚至在室外还会表演太空漫步这个动作，自拍更是不在话下。小高向经理反映了这个问题，经理说，不想活了？想让我倾家荡产吗？不想体会一下好日子是什么样子吗？
经理的三连问让刘李生哑口无言，可刘李生想把任何一个工作程序弄得像杂耍一样。
刘李生接铜管，排空气，扭紧螺母，他不会忘记任何一个程序，有时候，客户投诉说谁没有把空调安装好，刘李生肯定不在其中的，刘李生心里说我是谁啊！可是， 说真的，没有几个人认识他，或者说没有几个人想认识他。
电锤可能是打第二个眼了，刘李生听到另外一个人在和小高说话，刘李生觉得另外一个人说话的口气总是训斥小高的那种口气。他凭什么这样啊！刘李生心中不平。小高却笑着替那个人辩护，说，就那样。
现在的楼房都有预留空调室外机的位置，即使这样刘李生觉得还是打上螺丝的好，这样刮大风也不害怕，特别是有些室外的护台根本没有护栏。
刘李生总是喜欢把事情干得妥帖再妥帖些。
女人把刘李生放在地上的扎带踢了一脚，圆圆的扎带斜着身子滚着，好像要做圆周运动的样子，可是，它中途改变了方向，它滚进了斜对着客厅的北卧室，这是一个窗户朝北的小房子，应该是儿童房，刘李生跑进房子捡起扎带的时候，腰上的钥匙滑了一下墙壁，他听见那女人急急走过来的脚步声。
从小房子的开着的窗户刮过来的风忽然大了一些，窗外的天空有许多忽明忽暗的云疾速地流动，像许多块冰在光滑的镜子上溜着，门在女人进来的一瞬间啪地闭上了。
刘李生吓了一大跳，因为他忽然想起这个女人的脸刚才在客厅变来变去的模样来。
这个时候女人在刘李生身后软了下去，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在自己面前这么软地倒下去，就像面条，或者是一个举在大太阳下的雪糕，当然雪糕是在消失，刘李生指的是那种萎缩或者说消退的节奏感。刘李生感到惊奇，害怕，不安，疑惑。
只有她斜挎在身上的小皮包发出一记像耳光一样的声音，皮包落在了地上。从皮包里散落出一些纸片，卫生巾以及一个小圆镜，风这个时候奇怪地把其中一个纸吹开了，刘李生首先捡的就是这张折叠了许多次的纸，因为，他看见它被风吹得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上面的字吸引了刘李生，但是在看这些纸的时候刘李生其实是想拉她一把的，刘李生没有拉她，因为她似乎作出了准备拾起身子的动作。
别动我的东西……
可是，刘李生还是看见了纸上的字迹：保密条款……
她好像没有受伤，刘李生觉得是这样的，也许，她是晕倒了也说不定，她倒下去那么软说明她有自我保护意思。
刘李生朝后，也就是朝窗户的方向退了两步，他不怕她伸手夺纸片的，她没有站起来，他这样做其实只是觉得她刚才的所有举动让自己特别难堪，毕竟，刘李生是凭借自己的技术为大家服务的。
刘李生想把这个保密协议看完，这份协议让他大吃一惊，他感觉她不再发出刚才索要纸片的厉声了。
你……
她当然不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才说出一个字，有可能是气急败坏而无法说出更多的话。
刘李生看完了这个东西。事后他
觉得这个协议里面说的事情应该是真实的。一个人，一个女人为了变得好看，年轻，这无可厚非，刚好就有这么一个新兴的机构可以让人变得年轻，最主要的是，这个机构有一个重要的技术或者说手法能让一个年轻的女人显得幼稚而可爱，据这个机构的调查报告显示，随着生活水平的更大提高，幼稚可爱是当今一部分女人的强烈追求，但是，世界上的事情总是没有完美的，要让一个活在世俗里的人外表年轻漂亮可爱，她的心智思想却必须变得低俗，尖刻不通人性，爱寻事找麻烦鸡蛋里挑骨头等等，也就是说，这家机构清楚它的效果和实际上应该达到的效果之间有很大的距离。这个女人答应了这个条件，因为，只有她变得外表漂亮可爱了，她的丈夫才能更多地喜欢她，才能有毅力在国外再多待几年给她多挣一些时日的钱，也就更有欲望在手机里对她说无数的甜言蜜语。这在她心目中比什么都重要。她最终在权衡得失后答应了这个条件，当然，付出一定的金钱她是乐意的。
这个协议规定如果客户反悔，必须付出三倍的费用，当然，这倒不是说反悔对这家机构造成了什么损失，而是这家机构知道肯定有反悔的人，这样做只是为了挣更多的钱而已。
反悔的意愿可以通过小圆镜背后的一个按钮来实现，也就是当一个人在欣赏自己越来越美的容颜的时候她的内心一定在用这种得来的美貌和失去的诸如温柔善解人意等等做剧烈的思想斗争，这个时候，无论她做出怎么样的选择，作为机构都将会可能收获更多的一份金钱，她反悔，机构有三倍的收入，她喜欢自己被改变的容貌，那么她将向机构投入更多的金钱。
其实，刘李生那个时候已经把小圆镜拿到手上了，女人的娇媚的面容让他想到她的所有举动，刘没有权利去摁那个开关。但是， 很显然 ，女人看见刘李生拿着小圆镜，她吓坏了，她说，求求你，把镜子还给我吧，刚才是我不对……
她说这种带有忏悔的话语时候，面容是极其普通的，就好像一个从沙尘中走出来的人，或者一个在边远地方很久才回来的人，这个人风尘仆仆，憔悴不堪。
刘李生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就决定原谅她，外面的电锤的声音停止了，小高在喊，李生，李生！声嘶力竭的，另外一个才不说话哩，小高喊刘李生一定是那个人出的主意，那个人比刘李生年龄大多了，他只会拉个绳子，递个锤子，递个膨胀螺丝之类，抬个东西而已。这个人其实不起什么作用的 可是，小高非要这个人来，也不说原因。
刘李生答应了一声，开门后他看见小高和另外一个人睁大眼睛看着他和他的身后面，刘李生觉得有什么可看的啊！我和那个女人没有什么啊，刘李生就说，干活啊！
刘李生看见他们不动，刘李生回过头，他看见女人变得奇丑，她笑着，手里提了三瓶矿泉水，作出递给他们三个人的姿势来。
刘李生大惑不解地看着她的脸，然后目光又很快扫过她的衣服，她感到了刘李生的目光，因此， 她哆哆嗦嗦地说，哦，是这，我忘记换衣服了，这是……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印满小蝴蝶的裙子说，这好像不是我的裙子……
小高和另外一个人看了看刘李生，小高想笑，他用嘴蹦住笑声，意思是那个长相娇媚的人不见了，这与你刘李生有天大的关联。
刘李生盯着这个微笑着的女人想，她真正的面孔究竟是哪一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