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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凯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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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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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偷和钢管(短篇小说)


小偷好长时间都没有东西可以偷了。

想起来,小偷甚至觉得偷东西那是很早很早以前别人干的事情呢。

小时候,我们放学了就去地里偷红苕…小偷说这种话的时候偷精神焕发,像打了鸡血。老婆说,真是贼不打三年自招!

小偷继续说他们如何猫腰匍匐前进偷西瓜偷菜的事情,一开始说得欢快,后面声音就越看越弱了。老婆感觉他并没有睡着,可能是走神吧。老婆不爱听这些话。算斤明天的活路吧!老婆想把小偷叫“先人”,小偷老婆就攒了半个月的活路,这好像一个人腰上拴了十几把钥匙,小偷老婆总是以此为耀,小偷则相反,没有攒下几天的活路。事情总是在变化之中哩!小偷拿这话对付老婆。

我最恨贼了!小偷不看老婆的脸,也没有听清老婆说的恨谁谁的话。老婆恨什么,小偷当然知道,她就是恨自己,恨自己“没有想法”,不知道攒活路,不知道骚情舔勾子。

你就是贼!老婆对着电视下结论,电视里面肯定没有贼的。

老婆忽然发觉了什么就回头看,小偷歪着脖子睡着了。老婆“呲”地耻笑了一下,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掏出手机,脸上露出喜色。

小偷最近干完活走在他们村旁边的大路上的时候,就能看见大路旁边的人行道上堆积着众多的巨大的钢管——黑色的钢管,这些东西是为今年过冬准备的管道,正准备埋在地下。这些材料从很远的地方拉过来,大卡车拉的,热气从轮胎上喷出来,一股橡胶沫沫子的味道,小偷觉得西边天半空偶尔扬起的灰尘和烟雾估计就是这些巨大的车辆排气管冲击路面扬起的灰土。钢管呼噜、咣当地被吊车卸下来。小偷碰巧就看见过这阵势。

小偷想今冬自己家会不会暖和?转眼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村子一会说马上就要拆了,一会又有人说协议没有达成,一些人不同意哩。小偷心里说自己咋不知道自己同意了还是没有同意呢!实际上开会都是老婆去的,老婆喜欢凑热闹。

我去了啊!老婆转过头说小偷,你不是累了吗?

小偷就说,去,去,你去!

他其实想过,如果这些钢管埋在地下的时候有一个口留给他们村的话,估计村子就不会拆了吧。他十分希望这个结果出现。小偷打算每天都留意一下钢管的铺设情况。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儿子家一定会暖和的,这些钢管埋在地下,曲里拐弯就通到儿子的小区了。儿子和他们分家后赶上城市打通断头路的工程,分了一套楼房,儿子家暖和的场面他想了一番觉得自己不该继续想,老婆是一个怕冷的人,他的想法让他感觉对不起老婆,好像他正在一个丑的人面前说另外一个人的美貌。可是,没有办法,儿媳妇不欢迎他们过去住,说是地方小,显然不是一个真正的理由,儿媳妇娘家出了大部分的装修款,这才是理由。这刺激了他的老婆,老婆不再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之类的话,干活忽然就起劲了,叫她干活也多了起来,她说自己挣钱买个带暖气的小房子,再小的都行。小偷才不愿意赌气,小偷想着钢管一定会铺设到他们村子的,这符合国家大的政策。

小偷把自己头脑里偏离了的想法执拗地扳了回来,就接着想这些钢管。这些巨大的沉重的钢管是好东西啊!究竟口径多大,一秒种能流过多少热气腾腾的水?他不知道,没有这个概念。这些钢管得用吊车才能吊起来,这有些可笑,小偷觉得自己年轻的时候的力气都可以把这些钢管背起来呢!可是,背起来又能怎么样?日子背得起来才是硬道理。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要偷这些东西。老婆烦他的杞人忧天,想那些阎店门上的事有什么意思!你得干,干不死就往死里干!老婆这人这几年就像一堆干柴,干柴着了火一样,呼呼呼地进门出门,麻利地像一股带尾巴的风。小偷也想这么干,可是,两个人都这么干他怕别人笑。想把世上的钱挣完,得是?总是有人这么问,眉眼暗暗的,是妒忌的样子。

是打算让儿媳妇生二胎吗?

老婆哪里管得着媳妇生二胎的事情,给人家结了婚,就让他们自己过去吧!老婆一门心思就是挣钱。

小偷没有什么手艺,只好当小工,干些力气活,工头对他们这些小工苛刻得很,把他们当做一台机器,工头不停地喊,快些快些!工头拿自己的声音当机油,机油渗在机器的齿轮了。

小偷晚上总是睡不踏实,他的精神睡不着,肉体睡着了,老婆拿脚蹬他的肉体,嫌他挨她太近了,他的肉体睡得实在,他感觉不到蹬。他的精神确醒着,梦有些浮夸,腿很长,却跑不起来。他梦见自己去偷东西了,在一个商场里,他用胶布把摄像头粘住了,他拿了很多东西,吃的喝的,用的,卫生纸,老干妈什么的。可是, 他坐了起来,他感到自己在梦里的行为十分乏味,他想到很久以前偷红苕豌豆角的乐趣。他否定了自己在梦里的所为,觉得那是一种耻辱,他决定接着入梦。在梦里他把这些提在手里东西复位了,然后,他走出了商场。他走出了梦境。

第二天他乏得厉害,第二天的活路是打扫卫生,在准备开张了的一家大型超市的地下室,他们去了二百人,地下室乌烟瘴气的,呛得要死,他差一点窒息,他看别人呼吸自如,觉得惭愧,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削薄。所有人把膀子轮圆在干活。他又想起了那些钢管,黑色的沉重的东西,他感觉整个地下室的屋顶就是一个大的钢管,他们所有人都在钢管里干活。

公路边还有一些自行车,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在一堵墙后面,当他憋得受不了了去尿尿的时候,他看见四五俩横七竖八的自行车,他感觉这些自行车的可怜,晚上他用自己家的三轮车把它们拉了回来,他把它们放在家里后院。老婆骂他,瓷锤货 ,现在谁要自行车,骑自行车能抢到活?卖铁?你不限唠叨(麻烦)?他说 ,倒了一地,看着可怜!老婆鄙视道 ,操你该操的心!你想干什么我能不知道!

他并不想把切割成小快去卖钱,他只是纯粹地想把这些东西弄回来,他想感受一下这些东西在自己家给自己的感觉是什么。实际上,只有挣钱才能让他怦然心动。

又是一天,老婆照样起来早,胡里麻叉地捣鼓着案板碗啊什么的,他估计是给他弄吃的。没有了动静的时候,他听见她说,你不起床啊?然后头夹在门缝里问他,咋哩?他的被子动了动,说,我今天出去迟一点。他怕老婆叨唠,有意捂住头。可是今天老婆没有叨唠,扭身就走了。

日头把院墙的一个豁口的影子扔在他的脚底下,他正在抽烟,想着烟抽完了就把那些自行车用三轮拉回去。他骑着电动三轮车,骑到公路边把这些自行车摆在人行道上,看着这几个依旧灰不溜秋的自行车,小偷苦笑了一下。

一个声音忽然喊他,哎!他吓了一跳,见是他们村的能源。能源脸很小,人很精明,平时的收入来源不明,有时候住在城里 ,有时候住在村子。能源穿着崭新,手掌红润干净,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或者本来就没有多少胡须,小偷没有仔细看过能源的脸,他觉得他们不是一路人。

能源再“哎”了一下 ,好像是“哎”一个他瞧不起的人的声音,他不情愿地停了三轮车,问,咋了?也不看能源,却看自己的鞋 鞋上有一个人的影子,他抬了脚,想避开影子。能源的影子说,你能行的很啊!能源说话不像小偷,小偷想到什么说什么,直来直去的。只有和能源十分熟悉的人才猜得出能源一句话里面的深远意义。

小偷不想猜,说,没有什么事就走了。

能源说,没有干活?

小偷说,想干就干,谁能管咱!

能源说,你婆娘挣钱够你花,你是福人。

小偷心里说,福个屁。

能源说,不承认,你婆娘活路宽。

小偷心里说,宽不宽与你毛关系?没有说这话,眼睛眨巴了一下,阳光忽然有些刺眼,像一枚针,他的眼睛疼了一下,赶紧不看太阳。

没有活了,找我哦!能源斜着眼神看着小偷说。

小偷扭了一下脖子,心里说自己饿死都不寻你。

小偷有一个感觉,最近人们看他都怪怪的。自己以前是小偷,不是那是从前么?从前谁不这样。现在他吃的喝的那一样不是自己挣的?

他眨巴完眼睛发现能源已经走远了,能源手里拿着一根柳树条,柳树条晃来晃去的,小偷发觉柳树条是他放在三轮车上面的东西。

小偷骑着电动三轮车朝回走,忽然就觉得腿使不上劲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哪儿出了状况,他极力把想法往另外一条道上拉。他因此想到了井盖,大街上井盖都换成了特制的了,能防止雨水倒冲冲掉井盖,下面绑上钢丝绳呢。他又想到能源手里的柳树条,想到能源说的话,他心里还觉得自己的老婆能干得很呢,这阵子却觉得她不该这么能干,她凭什么就风风火火地挣钱,是谁给她介绍的那些活路?挣了多少钱,为什么不敢说清楚?

小偷第二天和一帮子年龄差不多的人去了一个工地干活,那些铁的钢筋的下脚料到处都是,他们这几个人负责把昨晚大车卸错地方的木板扳到另外一个地方。天都快黑了,活路还没有干完,他看见工地的工人把地上的下脚料铁条藏在小车后面,拉走了。小偷想着昨天的事情,然后类推到以前的事情,干活的动作就显得不那么谐调,手甚至没有抓牢木板的一角, 木板滑了一下,砸到他的脚尖尖上,亏的是他的鞋是穿儿子的,有些大,他的搭档说,想什么呢?伙计。他笑了笑说,重的太太的。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平时他都是骑着电动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到了家了,今天一闭眼,就有车的喇叭声音“滴滴滴”地从身边呼啸而过。那些巨大的钢管还在街道两旁堆积着,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工人走来走去,一辆大一些的三轮车拉着些围挡,围挡不时发出刺耳的声音。

老婆没有回来,也没有在手机里告诉自己她是吃饭还是不吃饭,要自己做饭还是等她回来做饭。他又想到能源手里的柳树条,他开始生闷气,打开水龙头他发现没有水流出来,他恨不得扭断水龙头的脖子,他被水龙头的水嘴划疼了,手指头蛋凹陷了下去,一时半会竟然没有复原。他提了一下暖水壶,轻飘得能飞起来似的,他忽然有一个奇怪的想法,他倒掉壶里的残存的水渣,把眼珠子对着水壶口看了看,他看见壶里面还算亮堂,他把水壶贴在耳朵边,水壶里面呼呼呼地响着。壶里面好像在刮大风。

他们村有几家被拆了,听说倒塌的楼板里面有不少钢筋,可是,他竟然不想去了!

一听说哪儿一天干活能给一百八欢得和一头叫驴一样。

小偷时不时在黑夜里想自己应该偷点什么东西才好,好像这个愿望是一个奢饰品。

小偷踅摸到公路上,看见那些巨大的钢管,一根少说有上千斤重量!

小偷左右看了看,没有人关注他,人们走路的走路,朝前走的朝前走。小偷觉得自己有些尴尬。小偷这几天感冒了,老婆说,给你找个轻松活路,干不?

小偷说,谁的活?

老婆不悦说,钱咬你哩?

爱干不干……去,转转去,窝到屋的,发霉了,臭了!老婆就是这熊样,神神叨叨的。

我出去了!小偷回头看见老婆对着手机喜洋洋的样子。

小偷学摸到钢管跟前,先是摸了摸钢管,然后,趁钢管不注意似的,鼓起力气抬了一下钢管,竟然纹丝不动。小偷没有悔气,小偷想着自己下一秒就能把钢管抬起来,反身,让钢管贴在自己的脊背上,然后趁着夜色背回家去。小偷接着想他在半路上应该歇几回,路口不能歇,人来人往的。靠着村口不远处的一颗大树歇一歇,这颗大树据说挡了新设计的公路了,得弄走,这让大树显得落落寡欢。他一口气背过村口,在王能行家门口歇一歇,王能行一家住城里了,一年半载都不回来,护台上一匝厚的土。然后,接着背,在李开心家门口歇一歇,李开心屋里也没有人了,两口子去了大城市看孙子去了,接着背到村长家门口歇一歇,对,就到村长家门口歇一歇,村长家的前门不常开了,人家开的是南门,也就是后门,院子有一里吊(长)。接着就到了自家门口,用脚尖把鞋子摔到门上让老婆开了门,在老婆愣神的功夫把钢管背到后院,哐当一声撂在地上。老婆走了过来,问,弄啥嘞?院子准备下百年不遇的暴雨得是?

打井,得是?当檩子还是当柱子用?

小偷一头大汗都冰凉冰凉的,一时说不出话,口十分干燥 ,肚子里却没有一丝火。捏捏囔囔说,我也弄不清楚!

小偷忽然就醒了一样,有人在钢管的另外一头喊小偷,张牙!张牙!发什么呆哩?学摸钢管哩,得是?

张牙知道又是能源,就厉声说,现在干一天活就够人受的了。

张牙说了这么一句话,扭头就准备朝回走。

能源在后面喊,我这活路干不?埋钢管?轻松的很!

小偷听见了这话,小偷头脑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能不能私下里给他们村留一个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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