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这个人你可能是认识的。
他姓什么已经无所谓了,当然这是我说的。你也不能由此当着他的面说他没有父亲没有有爷爷什么的。他们都死了,死也是正常的。我的意思是他是一个具体的人,真实存在的人。像一个熟人一样的人,熟人见面就会直呼什么什么的而不会叫某某某,掐着姓叫,显得有恨一个人的味道。
世界,世界。这两个字后面可以是问号,逗号,冒号,感叹号。前面世界两个字却是固定的。这样叫起来不生分。
世界就是你我的邻居,或者对你而言是一个常常会碰见的人。
你不知道他住在哪儿?犄角旮旯里也有可能,反正不是大宅阔地,美宅什么的。
他肯定有一片很大的地方属于他的,但是我敢肯定那个地方在农村,院子里长满了草各种各样的草。
有一天我在城市里看见了世界,世界可能刚干完活,电动自行车停在路边,一只脚踩在路沿石上 ,另外一只脚踏在脚踏上面。衣服倒是干净,没有白一片黄一片的污渍,我敢肯定他是换了干净衣服。脸上憔悴不堪,眼光却炯炯有神,好像有许多东西还没有得到,没有满足似的。人就是这样,眼睛里有光, 生活就有奔头。
世界脚上的鞋子一层灰,头仰着,眼睛定是看着天空的深处,这个时候,天空像一只大碗一样,他很满足地看,他一定是给谁干完活得到了报酬,现在的报酬都是以微信支付的方式结算的,钱都在手机里,不是过去的那种沉甸甸的感觉,这样细细分析来,世界对于钱的满足感觉一定不是以前的那种感觉,他有一丝失望不满足是正常的,这像极了现在的钱,不值钱恰恰是钱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说人不像人,领导不像领导,如此类推。世界看着天空就好像所有人看着天空的感觉,就像一句感叹词说的“天空真美啊”。 这么美的天空悬在头顶,免费地挂在头顶,人却视而不见,偶尔抬头看一下就感动得不得了,心里的许多灰色的东西就飞走,就像一个镜子照了过来,再来个一股小风,屋子就干干净净了。
我看见了世界不等于我就会过去和他说话,这就是城市的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说我们认识,但是大多数时候我们像陌生人装作不认识彼此,因为我们在城市里,在城市里我们就得这样,就是这副脸孔,懒得搭理他人,但是在心里我们对对方保持好奇、疑问、嫉妒,甚至给对方准备了相当大的怒火,只是没有得到合适的时机去做这些情绪对应的行为。
我看见了世界,世界没有看见我,我原来的不好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最近我就十分恼火,我对自己忽然不满起来,那是在一个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父亲抛弃了我,我很小,撵不上他的脚步,就是这样一个荒诞的梦境让我十分难受,按理这没有什么,城市的外来人员有几千几万人吧,他们谁没有抛弃点什么或者被别的什么东西抛弃呢,但是,我既然心有不甘,我就感觉自己在替所有的人不满和难受。我昨天晚上把自己的手指头咬烂了,血流了出来,不是很疼,因此我觉得梦境很可能是真实的,最后血流了不少,妻子也警醒了,我才知道只是一个梦。我看见了世界就觉得昨天晚上的事情是荒唐的,我从世界的眼神里看见了满足,就鄙视起自己的无能,人到中年,一事无成,但是还不服气,像一只笼子里的蛇,可以出去,但是又没有勇气出去,还埋怨笼子,想打破笼子。
我太可笑了,我的反省让自己舒坦多了,我朝世界走了过去,我走到世界身边的时候世界依然是刚才的样子,不像某些人你走到他身边他很警觉,好像有人正准备非礼他诈骗他一样。世界脸上沟壑纵横,但是他很满足,我就叫,世界世界。
世界回了一下头,好像我打断了他的想法。他回过头来 ,脸上的沟壑消失不见了。
他问我,咋了?
我说想和你说说话啊!世界说,咋了?我也不认识你啊?
我说,相逢何必曾相似?同是天涯沦落人哩。
世界笑了笑,问我,你是那个村庄的人?
我说,反正比你远。我说了地方的名字。
世界说, 知道啊!是个好地方啊。
我说 ,谁说不是呢!
那你呢?
世界说,还用问吗?离你不远了。
我说,咋样啊!?我也不知道想问什么,因为你没有权利问人家挣的钱是多少,家里几口人,遇到了些什么样的人,有什么烦恼等等。
世界说,就这样吧。世界的眼睛里有一丝狡黠。
你咋样啊?
世界反过来问我,我说 ,马马虎虎,过得去。
世界说,过不去也得过。日子就是一头野驴,你没有办法控制它。
我仔细地看了看世界,发现世界不是我平时看到的模样,他的眼睛里有刀刃的光芒,不像远远看见他的那种平淡无能的感觉。这就是说,近距离看见一个人可能离他的离灵魂或者内心更近了一些吧。朝着世界刚才看过去的方向去看天空,心里就空荡了许多,就好像天空把心里的石头搬走扔沟里了。
我高高兴兴地离开了世界。我朝公园走去,我当然不一定非得去公园,但是,我的方向指向公园。就好像我们面对困难,但是我们却喜欢说,前方风景尚好!一样的道理。我走到一幢高楼的下面的时候,起风了,风特别大,天空却是很小一块,让人感觉现实是风的天下而不是天空的天下。高楼像一个院墙一样很是压抑,而且风很大,有五级那么大,每个人脸上都是面罩,面罩各不相同,有起了毛的,有高档的,有带着香味的,有带着泔水味道的,各种各样吧。
我在人群里看见了熟人的面孔,但是我装作不认识没有看见一样快步走了过去。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我看见有人正在修红绿灯,一辆可以像面条一样折叠的车辆把一个人送到红绿灯跟前,那个人就在哪儿倒腾红绿灯,这个时候有人叫,世界世界。
我看着红绿灯,心里想着红绿灯和我的关系,好像我们之间没有关系,可是我仔细想了竟然吓了一跳,红绿灯和我的关系太大了,可是叫世界的那个声音还是没有停下来。
我扭过来看见一个熟人(在我眼里城市有许多熟人)。
你咋不答应一声?他好像很生气。
你叫我?
我问。
你不是叫世界吗?他疑虑重重的样子。
你给我们家挂过画的。
哦,是吗?我想从他脸上看出我挂过的是怎么样一幅画。
后来,有一天,画掉了,把你嫂子砸了。
怎么可能呢?我心情紧张起来。
你别害怕,当时她刚好在我身上,要不然是我。
他的笑很自然。
后来我们离了。
他说,你是世界吧?不信,你看手机,你的号码我备注的就是世界。
我想了想,我有过许多名字,那不是随口说的吗,有时候你也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没有人在乎你真正的名字,只有我的父母和妻子在乎。我有些伤感。
得是?
他问,我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我是对自己的回忆点头还是对他的问话。
最近忙不?
我说,忙啊,太忙了,不是双十一吗?太他妈的忙了,人能分成两个多好。
他笑了笑,说,我也有这样的想法。
你是干什么的?我问。
上班!
哦,知道。三个班你一个人上?
要生活么!我听见生活两个字就想笑,人们需要怎么样的生活呢!这真是一个问题,因为我觉得知识修养什么的更重要,这样人们就没有那么累了。
社会要发展,不是吗?
他说的对,可是,我其实不叫……
我想说我不叫世界,因为叫世界的人太多了。
好吧,你继续转吧!
他走了,然后又折回来说,我们两个同名哩。
我看见他神秘的笑脸。
他也叫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