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麦子

老刘头坐在大伞下看着二儿子刘奋进把制作的广告牌子立好后脸上还是将信将疑的表情。

这一切都被旁边支架上的手拍了进去。

在刘奋进朗诵了一首赞美收麦中的父亲的诗歌后。看刘奋进抖音的人忽然就多了几百人 ，好像一些人在路上正常走着路，忽然铙钹响起，一个耍杂耍的开耍了。有人在后面留言说，这首诗太扇情了，我眼睛有些湿啊！另外一个跟着说，估计楼上这位眼睛是粘的吧！我感觉这诗歌太没有意思了。跟着的一位显然不满意上面的说法，说，人家有感而发，怎么了？你们懂什么啊！看起来情况不妙啊，刘奋进赶紧把自己的计划详详细细再说了一遍 。这分散了人们的注意力。刚上来的一位说，这个注意好啊！你替你爸收了麦，还挣了钱！有人说，好什么啊！谁会去收麦子啊，热死黄天的！累不垮能晒垮了。有人说，现在城里麦收又不放假，放假的话，还真想带孩子们体验一下收麦的感觉呢！一个人说，有什么好体验的啊！过去小孩子就不准进麦地的，这个都不懂！有人说，前面那位一听就是前辈啊！后面跟着的一位说，真的说不准的，现在人，啥人没有？还有一位捂着脸说，你们也不关心老人，看把老人家着急成啥样了。

刘奋进把镜头转了方向，背景换成了大片的麦田，刘奋进说，老铁们 ，现在，你们不知道这种感觉多好啊！风吹麦浪，喜气洋洋，麦香浓浓啊！

老刘头扭头看了一下儿子，又失望地看了看这片狭长的麦地，麦子们正在大太阳下叭叭的响着，似是抗议着对它的不公正的评论，或者压根儿麦子就不喜欢人们在这节骨眼瞎BB吐唾沫星子。老刘头心里先叹了一口气，这叹息里五味杂陈，有一部分是因为自己的无能，年龄大了，儿孙不在跟前，为什么脑子就一热，就非整一片麦地来，当自己十八还是十九？没有这片麦地不能活了？没有能力，整这片麦地干什么啊？这些都是叹息里面隐藏的话语。叹息过后，老刘头 在肚子里又对刚才儿子的话提出了批评，净胡说呢！熬煎人还差不多！那里有心情说这么多废话啊！

这片麦地从去年才开始种麦子，以前是刘奋进的大哥刘奋发种着西瓜，奋发两口子去年秋天就到城里照看刚出生的孙子了 ，老刘头想着自己不能让地长了草吧，五分地也是地，既然连白给人都没有人愿意要也不能慌着啊。刘奋进一开始反对父亲种麦子，不到一亩田，那个收割机愿意来收？父亲不同意刘奋进的说法，他说，想当年你们都小，一亩地的麦子还不是我一个人背回来的。刘奋进说，那个时候您年轻啊，这几年您也没有这样干过啊！老刘头瞪刘奋进一眼说，你们啊，就是知道钱钱钱的，粮能顶钱，钱不一定能顶粮的！

父亲执意种下了麦子，刘奋进希望麦子长得稀些，甚至刘奋进希望这片麦地里忽然就住进来了一个庞大的麻雀集团，他希望这群麻雀认真地把父亲的这片麦地的下落给承包了，这样，父亲收割的工作量就小许多。没有想到的是今年的雨水及时，麦子长势相当不错，发苗齐凑，开春后的一霎好雨，麦长得更欢了，紧跟着杨花，灌浆，一步一个脚印地迈向成熟的方向，临近成熟这几天也没有雨水打搅，好像一个年年得奖的好员工，现在抱着一怀的奖杯端着等大人们夸他呢。

既然，木已成舟，事与愿违，十月怀胎就得生下来不是。刘奋进现在不得不想办法帮助父亲把这五分麦子收到家，至于收到家，父亲是采取棒槌打还是在后院套上驴来撵，现在他顾不得去想，也没有到那一步。

一天一晚上，刘奋进就想好了主意，当然不是自己去收麦子，他根本受不了太阳的毒辣味道，这个主意就是现在流行的开抖音号，发视频。这些对于刘奋进都不是事，城里生活二十年了，新鲜事物接触起来很麻溜，一上手就会了。

想要让所有人关注是不可能的，想造成浩大的声势也不太可能。刘奋进发动朋友同事，同时，让他们关注并分享出去。根据刘奋进日常的体会，八零后这代人起往前的基本上都收过麦子，在六月的太阳下流过黑汗，九零后基本上见过麦子，但是没有真正去过地里，没有感受过收麦子到底是什么个味道。人都于新鲜的事物都有好奇心，想让一个七零后掏钱去给别人收麦，还美其名曰让你体验一下快乐，显然是不可能的，六零后现在大多成了孩奴，只有专攻九零后，这波孩子现在大了，经济基本上独立了，不依靠父母了，行事也算果断有主见，只要你能说会道抓住了他们的心，不怕他们不会动心。

想法的确很美，甚至让刘奋进晚上翻来覆去幸福得难以入眠。

老刘头是看着儿子开车进了巷道，又是摸锨又是拿镢的，最后看着喘着粗气的刘奋进把广告牌在地头立了起来，即使这样他还是心慌慌的，觉得这就是一个玩耍，他有一刻想骂刘奋进几句，可是转眼一想，儿子已经给了自己值一亩地麦子的钱——一千块钱了。自己也要说话算话不干涉儿子的事情才对。这样一想，心里团成一团的那个东西就散了，化成虚虚渺渺的空气了。老刘头稳稳坐在马扎上，甚至左手习惯地伸向上衣口袋，想到这毕竟是收麦时节，是大事，怎么能抽烟呢！就把伸到半截的手猛地收了回来，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刘奋进请了两天假，现在一天已经过半了，日头把大伞的影子压在大伞下面。刘奋进还是没有说有一个人或者两个人或者一大帮人要来的意思，只是在镜头前哔哔个没有完。

眼看着日头偏西。刘奋进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重大发现，他发现落日下的麦田太美了。好像是落日给了麦地一个不一样镜头，或者说麦地侧了身子给了落日一个不一样的造型，反正这阵子麦地和落日都相得益彰格外美丽，而且富有诗意，刘奋进赶紧换了背景，借着这个背景，刘奋进朗诵了一首自己写的诗歌，内容和上一首略有不同，这首是赞美麦子的。富有诗情的朗诵 加上被落日的余晖渲染的麦田，有那么一瞬间的功夫，老刘头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可是，回过神来他就清醒了。如果老刘头是一个城里的退休职工教师他一定也会被打动和吸引的。可是，老刘头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自己的麦子眼看着要熟了，却无法收割到家，他觉得刘奋进就是在作妖在羞先人！想到此处，老刘头肚子里刚才散了的那些虚虚渺渺的东西又纠缠起来，好像西游记电影里的镜头一样，纠缠起来的东西越转越快，慢慢就有了形状，变得有了分量，像一个铁球朝老刘头奔了过来，老刘头赶紧低了一下头，并且难受得干咳起来。刘奋进回头指了指父亲旁边的饮料。老刘头喝不惯那些红的黄的饮料，他还是喜欢喝白开水，割麦子的过程中，挺起腰板的时候，咕噜噜一阵豪饮，多过瘾啊。

直播过程中粉丝量是蹭蹭蹭涨，评论区的发言也是一个跟着一个像搭梯子上墙。一个说，咋，还没有开始啊？另一个说，我也想看看是什么人掏钱找罪受呢。还有一个说，咱们也倒是给人家想想办法，赞助一下啊！不能看笑话啊！还有一个说，怎么赞助啊？我在东北那旮瘩？赶火车也不行啊？估计还没有到地方，核酸 证明就过期了不是？接下来的一位说，这风景还真的没有说的，意境美得很啊！另一位接过来问，老兄是过来人吧！前面哪一位回复道，老家也是陕西的，现在在外地，想家，想麦子啊！中间空了一会，又上来一个人说，这是搞的什么事情啊？有这功夫，麦子都脱成颗了！刘奋进则是重复着那句话，欢迎大家报名体验啊！迟了就到明年了， 明年孩子大了，逆反期了可就来不来了。

临近直播结束，还是没有一个人报名。老刘头开口了，说刘奋进，要什么钱啊！只要有人愿意来收麦子，我出钱。

刘奋进把这个新改变的主意在直播里面说了，特意说，这是自己父亲的意见，他是担心麦子收不到家，其实，自己办法多了去了。他最后说，告诉大伙一个真实的事情就是，今年收麦后，这片地就被开发商买走盖什么蔬菜基地了，你们想来可能都没有机会来了。老刘头听了就苦笑，自己的儿子开始胡说八道了。

一天的直播结束了，刘奋进收拾着东东西西。老刘头捏着一颗麦穗，揉碎了，吹走麦壳，对收拾装备的刘奋进说，没有人来的话，后天，你迟走一天，咱们父子俩收，咋样啊？刘奋进不语，他哪里收得了麦，在单位里平时就是开会什么的，最累的活就是每年三月十二植树节挖几掀土，栽几棵树。他是不可能去收麦的。另外还有一点，他相信会有人来体验收麦的生活的。

晚上，父子俩了睡在一个大坑上。老刘头一晚上翻来覆去，刘奋进也睡不着，但是他不好意思也翻来覆去，就背过身子，有时候想到什么就打开手机，父亲也不知道刘奋进到底干什么，有没有把握招来愿意体验收麦的人。

第二天天不亮，父亲就起床了，刘奋进赶紧也起来，直播的东西在后备箱放着，往包里塞了几个花卷，小水壶里面沉甸甸的已经灌满了水，刘奋进急急地开车去了地头。

直播的背景刚好赶上日出的场景，父亲可能已经围着麦地转了几圈了，地头都是脚印，原来隆起的地梁已经被脚印踩平了。现在父亲蹲在地头，垂头丧气的样子，显然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他看着儿子又开始了直播，开始发话，说，今天再没有人来，明天一大早我就自己收麦子了！

中午时分，还真的来了一辆车，车开得很快，路上的尘土被扇得飞起来。刘奋进指着车的影子给父亲说，看，真的来人了。

老刘头站了起来，他的前面没有什么遮挡视线的东西，但他还是踮起脚尖想看得清楚，他想看清到底是谁来收麦子来了。

刘奋进瞟了一眼手机上的留言，好像有人提议更多的驴友们去某个有麦田有落日的地方打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