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只猫一整天都没有人来管?张朝速看了一眼它想。
它是谁家的宠物?张朝速歪着脑袋,对面楼梯口没有一个人啊。
谁这么干的!张朝速放下望远镜想着这个问题。昨天他忽然发现了这个情况。他同情这只猫,也许他们两个太像了吧,他看了看轮椅上自己右侧那条空荡荡的裤管,也许他们两个还是有许多区别的吧。
张朝速昨天从医院回来,那条已经不见了的腿根部隐隐作痛,罗兰兰雇了两个民工来抬张朝速上楼,在楼下,两个民工中的一个瘦黑者撅着嘴喊着,离楼门口还远着呢!得加钱!罗兰兰看见送他们回来的出租车司机在笑,明白他笑这两栋楼的布局呢。这两栋楼的确奇怪,但是,既然能这么盖肯定有其合情合理的部分,就好像生活,不容易总是占大多数的。两栋楼形成的夹角刚好过不去一辆出租车,私家车也过不去。罗兰兰想起这个问题就觉得这儿的确住不成了。事已至此,她只好对黑瘦者笑着说,麻烦二位师傅多费一点力气了。两个民工不管这些,继续说,不加就走了啊!忙的太太呢!正在说叨间,社区民警张大刚走了过来,说,不要说了,就是十米的距离吗,我帮忙,总可以了吧。
张朝速看见猫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他被罗兰兰推到阳台 ,阳台上还没有反射过来的阳光,杂七杂八的东西让张朝速不舒服,他就朝对面楼看,对面的一栋楼总共是四层,八十年代建的,张超速知道这个情况,他住的这栋楼是六层四个单元,两千零三年建的,两栋楼呈六十度夹角,这样的话,张超速住的这栋楼就可以斜着多盖一个单元,夹角的方向朝向东南,当阳光照到四层楼房的玻璃上的时候,反射的光芒才有机会把张超速家的二楼的阳台照得明亮起来。
早晨的阳光把两栋楼夹角处的地面映照得十分醒目和明亮,张朝速刚好能看清楚有猫的这个单元的阳台和卧室。他忽然就看见那只像一张发黄的纸张一样的猫。他有一种感觉,好像这只猫的主人专门把猫拴给自己看的。
2
这只猫脑子里现在肯定是迷惑的。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拴在这儿。
它一开始并不在这儿,脖子上也没有拴着一根绳子,现在的这条绳子很旧很重,猫感觉这条绳子是拴狗的绳子才对,猫原来的主人对他不错,可能是前天晚上吧,它这样说是因为它弄不懂时间的概念,如果有什么东西深深地刺激到了它,它就会记住那个点,它把那个点当做了一个人类说的时间,此外,时间是连贯的,没有今天明天之分。那天晚上半夜的光景,它从开着的门缝看见两个年轻的主人赤身裸体地打架了,枕头衣服乱飞,它吓得躲在角落一动不动。第二天一大早其中一个拉着皮箱,背着一大堆东西走了。剩下的那个男的也开始收拾东西。猫有一种预感,不好的预感,它用头蹭着男主人的裤脚,它想表达一点猫的思想,但是,猫和人并不那么好沟通,他们的思维不在同一维度,有一个永远不会重合的角度一样。男主人蹲下身子对它说了一些话,它似懂非懂,也许,男主人说的话和它没有一点关系,是对走掉的那个人说的,猫听着,猫在听主人嘴巴里可能有的猫的语言。男主人接着又说了一堆话,因为主人表情真诚,这一次猫似乎听懂了一些词语,猫是靠第七感觉和人类相处的动物。因为,猫觉得它应该听懂了主人的话,或者不如这样说,猫觉得有些事情已经命中注定了,它不再蹭主人的裤脚,它认命了。
也许是晚上吧,如果主人不给自己头上戴一个面罩也应该是晚上了,猫是这样认为的。外面的世界像一个宇宙那么大,像黑洞那么深。它感觉到很冷,过了一会儿的功夫,它好像被放进了一个篮子里。主人说了一句话,猫不清楚说给谁听,也许主人在自言自语吧,主人说,对不起了,你一定可以找到自己归宿的。
第二天它醒来了,抓掉面罩,它看见自己的处境,它在一栋楼的下面,一栋很古老的楼,楼体上的砖有许多破损了,紧挨地面的一部分已经被碱锈蚀得凹进去了,好像是长年累月的风吹成这样的。猫躺在一辆蓝色的车子蓝里。应该是一个上班的人吵醒了它,那人好奇一只猫居然被放在这里,因为,显而易见,这不是一只流浪猫。
3
猫被拴在靠近一楼窗户的一颗树杆上,那个发现它的人骑着单车出去了,猫并没有叫,当太阳从两栋楼的夹角照过来,猫看见了光,然后猫叫了起来。
也许,张小桌就是在猫开始叫的时候第一个听见了猫的声音。
张小桌租的这个小区是老旧小区,房子小,摆设老旧,好处是离他要去的医院近,房租相对来说也低一些,租客大多是单身的年轻人,和旧楼紧挨着成四十五度角的这栋楼相对新一些,住户大多数是一家几口的家庭,每次下班回来,进小区的大铁门后直走五十米第三栋楼就是张小桌住的楼房,从这栋楼和第四栋楼的夹角进去,这种好像走进一个张开的嘴巴的感觉,第一个单元就是张小桌租住的地方。一开始张小桌并没有觉得不舒服,相反当他走进这种夹角的时候还有一张躲猫猫般的安稳感觉。张小桌租住的是一楼,他本来想租二楼的房子,临了临了,中介说不好意思,二楼价格涨了,是这,张先生,一楼空着哩。反正,你一个人也无所谓了。张小桌不知道中介的“无所谓”是什么意思,自己本来对一楼二楼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概念和要求,相反,中介好像心怀鬼胎似的说辞让他心生疑惑。张小桌没有介意还有一个原因是对方称呼自己张先生,对方也就和自己一般大吧,张小桌感觉心里很受用,“先生”这两个字让他觉得自己是真的走进了社会了,再也不是一个学生了。
每一个行当都有自己的道道。张小桌想起来自己的职业就释然了。上班第一个月自己的业绩平平,比自己早来两年的员工张哥说张小桌,小桌啊,销售说白了就是耍嘴皮子,把专业知识和传销的热情结合起来才完美,才能出成绩,你傻傻仵在客户跟前,不行!张小桌受这刺激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就好像一个会水的人,一开始在小河里游泳游得利利索索,到了大河里忽然就呆了,旁边人给他一顿旁敲侧击,他就灵性了。
张小桌大学毕业,销售专业,自己的所爱,进入本省一家药厂做销售,这是上班来的第一个可以休息的礼拜天。领导说这个礼拜可以歇一歇,下个礼拜打满鸡血啊,争取拿下A县医院的供货权!张小桌连声说,谢谢领导,谢谢领导。张小桌小时候就羡慕走街串巷的人能说会道的嘴皮功夫,小贩走远点后,张小桌就在后边后面重复人家的吆喝声,父母就疑惑了,祖辈几代没有做生意的人啊,他妈怀他的日子里也没有和小商小贩讨价还价地争论斤两的经历啊。不过,张小桌的的确确是自己的孩子,不存在被偷梁换柱的可能。
世界上总是有被我们碰见的说不清讲不明白的事情发生,就像张小桌,谁也说不清他为什么就喜欢这个东西而不喜欢另外一个东西。张小桌报考销售专业也就理所当然坚定不移并且毫不犹豫了。
猫的叫声是从阳台玻璃窗的一个缝隙传将来的,这条缝隙也就一韭菜叶宽。张小桌刚洗了裤头,昨天晚上睡觉前看了一个电视剧,可能是剧情的问题吧,他做了个美梦,他梦见高中时候的班花柳花蕊了,班花柳花蕊漂亮如昔,柳花蕊说听人说你事业不错,回扣一月就上万呢。然后说张小桌,你的眼睛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清澈见底,这出人意料啊。张小桌说人都这样说哩。柳花蕊知道张小桌在学校暗恋过自己,张小桌顺着柳花蕊的话尾巴说,那你就随了我吧。然后,张小桌就感觉他搂住了柳花蕊的脖子,他感觉下身有一股喷泉开始喷涌起来,几秒钟后张小桌就醒了,喷泉熄灭了,原来滚烫的地方现在冰凉如铁。睡不着的张小桌看起手机一直磨到天亮后赶紧换了裤头。吃了两片昨天买的面包,喝了一袋牛奶后他就把裤头洗了,看着裤头滴着水滴的时候,猫的叫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也许,这猫叫声和柳花蕊有一定的联系吧。张小桌隔着明亮的窗玻璃搜寻到了猫的身影,这是一只皮毛发黄,身材丰满,两只眼睛稍有哀伤的小猫。张小桌使劲想从这只猫的形象里找到柳花蕊的蛛丝马迹,没有。这个时候,刚才窗外明亮的太阳光已经绕过了夹角的位置。
4住在二楼的张朝速的眼睛里不是那些随风摇摆的荒草,和两栋楼夹角处可能出现的人和车。现在,有了这只猫后,他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猫,他用望远镜看猫,猫有时候窝在草地中间的一个下水井盖上,他不需要望远镜就可以清楚地看见猫,他观察着猫的一举一动,忘记了最近三月来的慌张不安和绝望。仿佛这只猫是死气沉沉的生活给自己撑起的一道风景。
已经三天了,猫黑白都在那儿拴着。张朝速想让妻子给猫送点肉什么的。妻子说,你能吃到嘴里已经不错了!张朝速想骂娘!可是他忍住了。报应两个字他现在是体会深刻啊。想当初,他开大货车,挣钱多么风光,每个月的月底妻子罗兰兰就问他喝什么,想吃什么,到了晚上他下班,一脚跨进家门就看见罗兰兰笑得和花一样的脸,那丰满充满弹性的身材裹在似乎马上就要裂开的衣服里,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香味甚至遮盖住了一桌子的美味。照例,张朝速掏出一把的人民币,啪地搁罗兰眼前,罗兰兰一张嘴就给了郝汽车一个有力的吻。张朝速给罗兰兰的钱完完全全是老板说的那个数,实际上,张朝速还有额外的收入,在路上捎个人什么的,卖个货什么的,其实干这行的都知道这些潜规则。老板当然也知道。张朝速这多出来的一部分钱会花在一个叫孙云朵的女人身上,这件事老板知道, 老板娘也知道,就只瞒着罗兰兰一个人。孙云朵闪过一回面,人长得像麻杆一样瘦,看面相不是那种泼妇或者厉害的角色,或者这就是张朝速喜欢她的原因。张朝速在出事前觉得生活会像一条河流一样一直流淌下去,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一时的赌气开车而出了事故,自己一条腿废了,还赔付对方三十万元,而且对方来小区闹事惊动了派出所,多亏社区民警张大刚多次调解,对方才冷静下来接受了三十万的赔偿款。不挣钱,日子就此没有了白天,只剩下黑夜了。在确定张朝速不可能再开车挣钱后,罗兰兰的脸开始黑起来,而且十分地难看,原来那个殷切的一脸笑的罗兰兰像灰烬一样被风吹跑了,从灰烬里出来的是另外一个叫罗兰兰的人,她变得烦躁不安爱发脾气,还不让张超速别碰她,哪怕一个指头也不许。张朝速想在网上买个拐杖,罗兰兰不许,说,将来用钱的地方多了。说,你扶着轮椅走不行吗?还想把拐杖当家业传下去吗?值得欣慰的是女儿为他流了不少眼泪,这个瘦弱的经常被罗兰兰训斥没有出息太过羞涩内向的孩子对张超速倒是有许多感情,时不时在微信里问候他,怎么样,疼不疼,需要什么不等等问题。虽然,她还是个没有毕业的学生。还有孙云朵也会在微信里问张朝速需要什么的话。
自从腿废了后,发生的许多事情让张朝速变得沉默了 ,沉默就好像一个盖子,一个塑料薄膜封装的装置,这么一盖,张速发现自己的心思细了起来,就好像一个瓦罐里的豆子因为盖子而内部温度适宜发起芽来,这些弯弯曲曲的芽子就是张朝速现在的心思。张朝速多愁善感起来,他原本是多么多么的一个粗人啊,大碗喝酒,大碗吃肉,有时间就和罗兰做爱,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现在来看张朝速的朋友都说,伙计,你变了啊!张朝速知道自己变了,但是他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就是说一个人被命运改变了后,命运会不会还会赠送他一些额外的礼物。
5
张小桌穿好衣服就出了门。星期天他一般会做饭,外面的饭太贵了,一碗面十二块,自己作一碗饭的成本不到五块钱,五毛钱青菜,一块五一根火腿,六毛钱的面条,一个一块钱的西红柿,一个鸡蛋就搞定了,攒钱是张小桌从开始工作的那天起就做好的准备,父母没有什么钱再会给自己了,他不停这样告诫自己以便让自己坚定一种信心—努力挣钱,活出人样。张小桌回来走到单元门口,正准备迈步台阶就听见猫的叫唤声,他想起自己早上看见的那只猫,他看了看塑料袋里的火腿笑了笑,心里说,猫这东西的鼻子灵得很啊。
张小桌只是想了想而已,进了屋后,猫的声音越来越频繁,声音也好像越来越大。张小桌走到阳台的时候看见猫朝着他的方向叫着,他看见了猫的眼睛,猫的眼睛告诉张小桌说,我饿了,行行好吧,赏我一点吃的吧。
张小桌喜欢从一个人的眼睛看一个人的心理状态,就好像一个卖菜的人可以从眼前的所有的买菜人的眼睛里看出这个人需要什么样的菜,便宜的还是贵的,这个人是一个穷人还是一个富人,一个好人还是一个特别抠门的人。
张小桌折回到厨房,这是一个六十平方的房子,墙面刷着腻子粉,手一抹指头上就是一层白灰,两个卧室的门颜色已经不是白色的了,而是发黄,应该是白漆氧化了的色,厨房的灶台是砖头垒起来的,水池子是一个水磨石的深口方槽,可以洗菜,也可以涮拖把,特别结实。张小桌洗过青菜西红柿,又切了火腿,切到最后的一块他自己吃了,吃过了他想起猫。他觉得自己应该表现一点爱心才对,特别是他的眼睛和猫的眼睛对视过了,他有一种体会就是和他人的眼睛对视过后自己会不时想起那双眼睛,无论那双眼睛是呆滞的忧郁的还是凶狠的,而要忘掉这双眼睛必须等待到下一次对视过另外一双眼睛之后。
猫的确是神奇的动物,它朝着拿着火腿的张小桌挪动着身体,因为有绳子拴着它,它就用叫声表示自己的心情。张小桌走了出去转到草坪中,他把井盖上的灰尘吹了吹,把火腿肠放在井盖上,猫看了看张小桌,张小桌朝后退了退,猫这才走近食物,它闻了闻火腿好像在确定了某一个事情或者信息后,才伸出自己的柔软的舌头。
6
张朝速在看见张小桌之前还看见过一个人走近了猫的身边,这个人是保洁员,保洁员用笤帚把猫戳过来戳过去,好像在挑选一件被人扔掉的破烂,可能觉得这猫不怎么样,头脑里没有给出这只猫合适的出路,就又看了看张小桌住的房子的阳台,又看了看头顶,张朝速觉得保洁员看到了自己,张朝速赶紧缩回了头。小区里野猫太多了。这是物业说的话,张朝速有几次回来得迟,就看见过几只猫像影子一样忽地从一个草坪钻到另外一个草坪里。
张朝速看见张小桌给猫喂东西,张朝速心里高兴,好像这件事和自己关系特别大一样,他拿望远镜仔仔细细看了,张小桌喂的是火腿肠,一共喂了五块,应该是半个火腿肠的量,张朝速也看清了张小桌的长相,这是一个朴实的小伙子,看上去干练,嘴唇很薄,应该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张朝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分析一个人,而且分析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诧,张朝速觉得自己真的变了一个人。一个人一生总是会在某一个节点改变的,他以前不信这个邪,他觉得他可以把大货车开到自己不愿意开的时候,酒也可以一直喝下去,甚至他都想好了女儿结婚生了孩子,自己会对自己的外孙子说自己喝酒的感受,大谈自己生活的如意过往。
一个人被他人改变是很难的,先前罗兰兰劝他不要喝酒他说不可能的,不开车我就得喝酒,说你不要出去打牌,他说这是不可能的,不打牌朋友就少了。总而言之,没有人可以改变他,他说自己的个性是生来如此。没有想到腿没了以后他变了,他感觉这是命运的安排,冥冥之中有一个神想看见他张朝速另外一个活法,因此, 神伸出一只脚拌了一下张朝速的腿。
命运在改变一个人以后和他关联的人命运神并没有要求他们也跟着这个人去改变自己,张朝速觉得自从自己出事后,罗兰兰也变了,罗兰兰的改变是突兀的,就是说罗兰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以前总是一脸的笑容,现在相反,满脸是委屈不甘,以前会和张朝速开玩笑,都是些夫妻之间的玩笑,现在呢,张朝速多看她一眼她就烦。她说张朝速成了废人了,她说这个地方就不吉利,车都开不进来,这难道不是暗示你开车这事!罗兰兰埋怨说这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张朝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张朝速的郁闷只能偷偷在微信里给孙云朵说的,孙云朵和以前变化不大,孙云朵对张朝速没了一条腿没有多大的惊奇,她用淡淡的口吻宽慰张朝速。孙云朵说,有什么不开心就微我啊,你想开些啊。孙云朵说话的口气温柔,不幸灾乐祸也不表示出多么地难过。她拿捏的分寸让张朝速无法把自己的愤怒和消极情绪说给她。但是,当他说自己需要一个望远镜的时候,孙云云马上就在网上下单给自己买了。
张朝速拿望远镜看两栋楼夹角以外出现的人和物,看罗兰兰出去又回来的身影,也看楼下的猫,他希望那个喂猫的小伙子收养了他,这种想法让他舒服,好像与他有很大的关系。他不希望保洁员收养这只猫,他觉得他们会把猫卖掉。如果这个小伙子收养了猫,他会心里感激他,如果他因为猫被收养后自己活出了另外一个样子,他会感激命运。他想看见这只孤独的猫生活稳定下来。就好像这只猫和他有天大的关联。
7罗兰兰的私房钱一定不少。罗兰兰对张朝速说,现在你没有事干了,也干不成任何事情了,我把一天的三餐改成两顿饭了。张朝速实话实说,可以啊,反正吃多了也憋的难受。可心里还是有一丝伤心。罗兰兰接着说,我可能得干点什么活了。张朝速不解,说,现在?我这样子的,你要上班吗?罗兰兰说,你忘记了咱们赔付了十五万,现在哪里还有钱啊?锅盖快揭不开了!张朝速看着罗兰兰的裙子,裙子的质地不错,少说也得一千吧。罗兰兰发觉了什么似的说,这个是以前买的,觉得不好,现在也不讲究了。说完表情是深深地无奈。
张朝速知道罗兰兰在说谎,他一年交给罗兰兰的钱差不多十万吧,从女儿九岁的时候开始跑车到现在十年了。那个时候工资是少,五千多,十年了算下来,也不少啊,你罗兰兰能花多少?房子是结婚前张朝速父母买好的,面积是小些,罗兰兰一直说攒钱换大面积,这不是也没有换了啊,怎么就没有钱了!张朝速把心里的疑问压住没有让它跃出来,低下头看着地面说,好吧!你上班也好,我不挣钱了,不得靠你啊。罗兰兰听到这句话脸上刚才有些紧张的表情舒展开来,说,知道就好。
8
张小桌正准备找人问一下关于柳花蕊的情况呢,又听见猫的叫声,现在这猫的叫声听起来亲切了许多,还有, 这声音听起来就好像是召唤他张小桌的。张小桌在同学群里发了“谁有柳花蕊的电话号码?请告知本人。”的信息后就开了后窗,阳台上的灯光照着外面发黑的草地,猫的眼睛像两颗夜明珠在闪烁,同时,他听见楼上谁家开窗子的声音,那声音挺大的。
张小桌折回屋子拿了手机出了门,他有一个想法,他想把猫弄回来,连续三天都没有人管这只猫,他确定这是一只被遗弃的猫。
猫很乖,比他还着急地朝楼道里跑,他刚扭开门锁,猫就呲溜进了屋子。
张小桌看着猫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的样子想到的是小时候奶奶养的猫,那猫瘦一些,白天看不见影子,黑了奶奶把猫圈在可能有老鼠出没的屋子,一晚上张小桌都支愣起耳朵听那边屋子的动静。这只猫是胖些,是家猫无疑。张小桌把泡面箱子里剩余的泡面腾出来,把空箱子放在阳台,猫跟着来到阳台,他刚放好箱子,猫就溜了进去。
张小桌听见有人回复的声音就打开手机,是一串手机号码 ,估计是柳花蕊的手机,他不知道该不该打过去,还是说明天再打,想着明天要上班,要去医院跑单,决定等一会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再说。
9
猫觉得自己迟早会被人收养的,猫觉得是自己的声音救了自己,然后才是自己的长相,如果它的叫声像一只老虎的声音或者一只猪的声音,估计没有人会觉得它可爱,会收养它吧。猫和原来的主人没有呆几天,它记得在一个热闹的街道又很热的笼子里它被两个人买走了。它记得原来吃的猫粮 ,今天它吃的是火腿,也就是说生活比过去会好一点。
猫从阳台的箱子里出来就来到张小桌的屋子里,一共就一个屋子,然后是卫生间客厅厨房,猫已经熟悉了这个屋子的布局。只是,眼前的这个主人它不是怎么熟悉。猫溜进主人的屋子,张小桌正在纸上写着什么没有注意猫。猫过去经常会跳上主人的桌子,猫这一次依旧大展身手,缩了一下身子,不怎么用力就跳上桌子。张小桌吓了一跳,猫也吓了一跳。张小桌喊了一句,干什么啊?我正写东西呢!猫听见主人说话了就折回身盯着张小桌,张小桌心里说,你还反了啊。张小桌跳将起来举起手想吓唬猫 ,猫偏了一下头就不再动弹。
张小桌已经加了柳花蕊的微信,他把猫拍给柳花蕊看,柳花蕊说,好玩很,老同学。张小桌说,现在干什么呢?柳花蕊说,上班挣钱,还能干什么。张小桌问,现在不上班吗?柳花蕊说,正常班啊。张小桌说,咋样,猫喜欢不?柳花蕊说,喜欢啊!拍成小视频弄到抖音里,我就是第一个粉丝!张小桌说 ,好主意,原来这只猫来到我的身边是这么个意思啊!柳花蕊说,听说你搞药品销售?那可是挣钱的行当!张小桌心思不在这上面,说,谈得怎么样啊?柳花蕊问 什么谈得怎么样?张小桌说,班花不可能没有人要的?柳花蕊说,你真是奥拓了还是装呢!现在管你什么花,你工作不行,门不当户不对,谁当你是花哩。张小桌觉得有戏,说,我不嫌你什么工作,你是什么工作啊?柳花蕊说,说出来你不能笑我,我在茶馆哩!
张小桌感到失望,这个时候猫恰好在张小桌脚边,张小桌一生气飞起一脚,就看见猫飞了起来。柳花蕊在手机里发出一声尖叫。
10
即便是晚上,只要罗兰兰没有回来,张朝速都会坐在阳台上的椅子上。夏末的阳台上还有太阳的余温,但是 这余温随着打开的窗子温度正在散去,张朝速看见了在对面屋子里发生的一切,当然,这一切都稀疏平常,只是张朝速这个把这只猫看得太过于神秘了,他觉得刚才张小桌踢猫这一脚太恨了,既然养猫就不该虐待猫,再退一步说,一个生命和另外一个生命相遇不就是一种缘分吗?张小桌踢了猫一脚后起身拿着手机继续在拍猫,猫在屋子里上蹿下跳,张小桌忙得不亦乐乎,张朝速想这个收养了猫的年轻人是不是一个变态狂!他想到罗兰兰对自己的态度,马上想到如果有一只枪该多好,他可以用枪去教训张小桌。
他决定让孙云云给自己网购一个可以发射橡皮子弹的玩具枪。
11
罗兰兰回来看见张朝速手里拿着一只枪大吃一惊,她一开始还以为是一只积木玩具呢,没有想到她把碗端到张朝速跟前的时候看见了一只枪,完整的枪。她吓了一跳,说,张朝速你想干什么啊?张朝速看了看罗兰兰的表情心里说,看把你吓得,又不是打人用。张朝速说,玩儿 ,要不然憋死我了。罗兰兰松了一口气说,你干点正经事不行吗?现在的抖音小视频都可以挣钱的,你不能净吃等死啊。
罗兰兰这句话刺激了张朝速,张朝速说,你给我弄个假肢,我就送外卖去。我再弄个旗,上面写着我是罗兰兰的丈夫,请大家理解一下。
罗兰兰说,哦 ,你这是准备一辈子窝到这楼上,你是一辈子要耗着我了?张超速低下声音说,我也没有办法啊!
罗兰兰只是嘴上说她要上班,其实她并没有上班,穿得比过去更好看了,她哪里是上班去了,天知道是干什么去了。张超速心里疑虑却不敢说出来,他一开始觉得命运让自己改变了,和他亲近的人也会被迫改变,实际上只是过去了不长时间罗兰兰就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就好像只是灯被风吹得熄灭了一次,现在灯又被点亮。
张朝速在吃个饭后打开手机,他翻到当地的一个视频频道里,在那儿他看见一个熟悉的场景,对就是对面屋子的那只猫,拍视频的应该就是那个小伙子。
这个视频的浏览量不高,几个人,没有一个人留言,显然大家觉得一个人撵着一只猫没有什么意思,但是,张朝速知道真实的事情啊, 张朝速就留言了,说,别这么折腾猫啊,人在做天在看啊,能不能不这样啊?
留言后,张朝速心情好了许多,连罗兰兰出去了他都没有发觉。他透过玻璃窗看了看对面屋子,今天是礼拜一,估计那个年轻人上班去了。他还想看见猫呢,就拿过来望远镜,屋子有些暗,没有办法看见猫的影子。
12
张小桌今天去了医院,先是找了主任医师,主任医师白且胖,表情冷淡说,不需要。再问就不说话忙起自己的事情来。张小桌又去药房,药房的主任眼睛好看十分性感,知道是昨晚和他联系的那个年轻人,但是 ,美女主任还是一脸冷淡,张小桌感到不可思议,昨天晚上电话里说得好好的,今天就翻脸不认人了,一瓢凉水浇到一颗滚烫的火苗上,这颗火苗是有些小,一下子就被浇得冒着蒸汽发出突突突的极不舒服的声音了。在医院大厅,张小桌又联系了刚才那两位,都说中午有事来不了,改天!看来饭局都不起作用了。张小桌觉得蹊跷。
中午,张小桌在街上吃了一碗面,面上来后,他尝了一口,叫服务员,说,来点盐吧。服务员笑着端来一碗盐,加了盐后再吃了一口张小桌又一次回头叫服务员,说,来一点辣子,怎么没有一点辣味啊!服务员依旧笑着端来一碗辣子,辣子碗沿都是烧得有些过了的辣子片,张小桌说,你这这是什么时候的啊?服务员说,新鲜着哩,你闻,你闻。张小桌本来还想要点什么,抬起头看见服务员在笑,服务员指着张小桌说,醋是农夫山泉那个瓶子。张小桌哦了一声。
张小桌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给张哥,张哥回复他,一开始都这样,矜持,哪有容易的事啊,容易了,这医院会让给你做!
张小桌听了,刚才失去的信心又找回来了一点,一束躲藏起来的光又穿透了乌云。
下午张小桌继续在医院转悠,他发现同行业的人不下五个也在医院转悠寻找着各自的目标,张小桌和他们碰见了会用眼神交流一下,好像在对暗号,然后各行其事。骑着单车回房子的路上,天已经黑了,路灯像被层层布子裹着,发出炭火一样的昏黄光芒,来来去去的车身反射着暗淡的光,偶尔车辆的笛叫像一个小孩子被开水烫了的呻吟。只有外卖小哥们的车子开得肆无忌惮,像在一堆缓慢移动的图标中间做着穿针引线的计算。看着默默流动的人流,想着这阵子父母会在庄稼地里还是正在回家的路上,他们会不会想他呢?张小桌觉得好久父母都没有打电话给自己了,越是这样他越是怕他们忽然打来电话,他希望自己能在一个月里搞定这两位客户,这样他就会主动给父母打个电话,问候一下他们,说一下自己工作的事情,还有告诉他们自己有一只猫,像小时候奶奶养的的猫。
开门的时候就听到猫的叫声,他忽然心疼起昨晚被自己踢了一脚的猫。柳花蕊在茶馆工作, 这事让张小桌失去了对柳花蕊的想象,他感动失望至极,他随机作出的动作不是故意的。张小桌拉亮灯,猫正委屈地看着张小桌,好像看穿了张小桌刚才的所思所想。张小桌蹲下来抚摸了几下猫。
开始给咋俩做饭了。张小桌轻轻的对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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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在张小桌上班后先是在张小桌的卧室里呆着。周遭都没有一点动静,甚至很远的地方也没有传来大的声音,猫感觉到一种安全感。猫就是这样一种动物,它觉得世界安宁它才会内心平静,而人不是这样的,世界越是嘈杂不安,人也就越是蠢蠢欲动想入非非。猫跳到窗台上的时候是因为阳光从照在窗子的一角,猫用软乎乎的身子摁住了那块小小的光斑,它圈起身子,头枕着自己的尾巴眯起着眼睛。猫的世界人不懂,这就是人喜欢猫的原因,如果人真正懂了猫,猫就不再神秘了,不再神秘就没有人喜欢猫了。但是,作为猫本身,猫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们说它是猫,实际上,猫觉得自己是一个失败的物种,它附着于人类的生活,它觉得这很无趣,它很自卑,人们说它有九条命,实际上是它想活成另外的样子而已,现实是它经过九次的改变依然还是猫。
在这个过程中,猫认识到它的局限性,同时它发现了人类的弱点,他们喜欢神秘的东西,喜欢被虚无的影子控制住,猫因此变得高冷起来,这反而让人们愿意把它供奉起来,“猫主子”“铲屎官”说的都是一个意思。
阳光从猫身上溜走的时候,猫醒了,然后猫感觉到了什么,它感到恐惧,朝对面看,它看见了对面窗子口一个人的脑袋,一个苍白着脸的男人。男人向它招了一下手。猫不认识那个人,它表现得无动于衷,这是猫的本性,那个人不理解这些。人希望自己关注的东西能对自己有所回报,人把这叫做“等量交换”原则,猫不管这些。那个人就拿了身边的玩具枪,猫感觉到什么地方响了一下,几乎在同时,猫跳了起来。猫听见那个人的笑声。
猫跳下窗台后又跳到张小桌放笔记本电脑的桌子上,这个桌子很不稳,估计是先前的租客不要了,但是还能凑合着用。猫跳上去后桌子就摇晃起来,猫感觉到好玩,猫也摇动自己的身体,这样看起来就好像猫在一艘摇晃的船上坐着,或者猫在打秋千。猫听见对面窗子口的男人在笑,猫看见男人眼睛上架了一个闪着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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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桌和猫都吃过之后,张小桌才进了卧室,推开半开的门才发现里面一片狼藉,刚才他被猫的情绪迷惑了,只记得做饭补偿自己和猫,也没有去卧室看看。电脑已经掉地下了,窗玻璃有一个明显的小洞。一颗被自己脚踢到的什么东西咕噜噜地滚到什么地方去了,张小桌没有看清是什么东西,好像是一颗塑料珠子之类的东西。
张小桌叫着“咪咪咪咪”,猫还没有名字,他后悔这几天没有给猫起个名字,现在叫起“咪咪咪咪”来显得自己很傻,这又刺激了他,让他有些愤怒,觉得自己无能。
猫走了过来,在屋子灯光的照耀下,猫的轮廓显得明亮,毛色光滑,而张小桌的正面在阴影里,他觉得这只猫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是一种寄托,他可能只是想在它身上寄托某些东西而已,而实际上他才进入社会,他是热情的但是又是盲目的是自信的又是自卑的,他不知道这种寄托好不好,有没有“副作用”,而这只猫并没有理解他的处境。张小桌做出张牙舞爪的姿势,他发出一连串“啊啊啊”的声音来吓唬猫,因为张小桌站在门口,猫只能朝右躲避他的恐吓,猫朝窗户那边跑去,猫是惊恐的,张小桌关闭了门,继续自己的恐吓猫的游戏,在这个过程中张小桌其实是恍惚的,他觉得自己的姿势可能不是对猫的,而是对着一个他看不清的世界或者说是事情,说张小桌对着一扇想象中的门这样吼也未尝不可。但是 ,猫就不一样了,猫被惊吓到了,猫发出尖锐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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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兰兰一进小区就想起自己住的楼房入口的夹角,她越来越感到那个夹角的锋利,她计划着什么时候板离这个地方,把这套旧房子卖掉,还有,她得找到那个和张超速好的女人和她好好算一笔账。上楼梯的时候感觉到有些累,她最近的的累她没有给张朝速说,现在这个家庭换了主角,过去一切围绕着张朝速转,现在张朝速成了一个“固定”的人了,她得主外了,她得主动把自己转起来,任何事情她得做主了,生活再也不能像她嘴里埋怨的那样没有救药了。她数到二十个台阶的时候,似乎听见屋子里有什么动静。又能有什么动静呢,张朝速给自己做饭?张朝速打扫卫生吗?
当她开门,走到阳台的时候,张朝速依旧沉浸在举枪射击的动作之中,啪啪啪的声音听起来像冰雹打在雨棚上一样。
接着,她听见对面传来一个很大的声音,谁啊!谁啊!罗兰兰看见对面一楼住户的卧室里一个年轻人抱着一只软榻了身子的动物,对 ,应该就是那只猫,灯光照不见年轻人的脸,只能看见猫在他怀里颤抖着,从晃动的头部可以看出年轻人正在声嘶力竭呼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