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凯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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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果在树上的时候，苹果想，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能过多久啊？别的苹果听见了纷纷说，就是啊 ，第一次当苹果，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这只苹果就问树枝 ，苍老的，一直沉默不语的树枝说话了。声音是从风的嘴唇里传出来的，树枝说，你们啊，等你们熟了就得去城里生活了，而不是像过去熟透了落在地上也卖不了。这只苹果说， 真的吗，我以为我一直会这样站着，白天有太阳照着，头顶有蓝天白云，晚上月亮照着，有星星陪伴，这日子多好啊！树枝笑了说，幼稚的孩子啊！说的什么话，现在你们赶上好时代了，你们每个苹果都可以成就自己的价值，你们可以服务任何人，你会收获最大的价值，作为苹果，你们是水果里最幸运的一类了，你们比过去的祖辈强多了，过去几乎没有苹果，即使有，它们也走不远，而你们现在有的出村 ，有的出县，还有可能出国呢！苹果们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有兴奋的有激动的有不舍的，有呜呜咽咽难过的。这只站得最高，位置最好的苹果挥了挥手，等到大家安静下来了才说，哭什么啊！出国，这有什么不好的呢？反正我们的命运就是被人们吃掉，出国或者不出国，去县城或者省城又有什么，坐飞机或者坐火车，坐四轮车还是三轮车，这有什么区别吗？现在的我们不一样了， 你看哪一个不是被人们当做宝贝一样的，你们看见了没有，就是昨天的事情，邻居的苹果们，一个个从树上被温柔的双手摘下来，最后再包裹上一层软纸，再套上一个软乎乎的网套，你再看那些人类，一个个笑呵呵，比吃了蜜还幸福呢。苹果们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在这中间一个针尖一样的声音传了过来，那个声音说，那能和您比呢，你爬得多高啊！位置多好啊，那像我们一天里只有一星半点的阳光照，您才是宝贝呢，我们不如你呢！我们出省，你肯定能出国！这只苹果挥了挥手，意思让大家安静下来，它指着下面的苹果们问，谁，刚才是谁在说话，把你的头发撩起来让我看看你的脸，我们这里面还没有几个是白脸呢！哪一个不是红扑扑的样子啊！我和大家一样，我生得高，可是我没有像钉子一样钉那儿不动，你们看见我白天摇摇晃晃的样子了吗？我那是为了让光照到下面的兄弟姐妹身上啊！
苹果们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有的说，您是对的，我们没有怨言的。这只苹果听了说，大家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高高兴兴的，多在心里祈祷祈祷，但愿我们每个苹果都能出国 ，都找到一个能仔仔细细吃掉我们的人，能仔仔细细吃掉我们的人才是爱我们的人。苹果们又发出哗啦啦的一片声音，还是那个针尖一样的声音传过来说，吃掉我们倒不可怕，只是不知道我们疼不疼？大伙发出了呼啦啦的笑声。这只苹果听见树枝说话，树枝的声音是从风的嘴唇里发出来的，树枝说，疼？知道幸福是什么吗？幸福就是疼并快乐着！到时候你们只会感觉到一种美妙的体验，你们会听见一种声音，美妙的声音，那沙沙沙的声音就是你们幸福的呻吟。苹果们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那个针尖一样的声音传过来说，您怎么知道的啊？您又不是苹果？树枝又发出洪亮的声音，他说，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听见人们说这种话多了去了，每年春天人们在果园里锄地的时候都会说起你们苹果先一年在外地人们的嘴里的味道，他们是根据顾客们的反馈得到这些消息的，那家伙，把你们苹果表扬得非常地到位啊！你们啊，是神医，是美容师，是救命稻草！我听得多了去了。过去啊，可不一样，说的都是这个苹果多难吃，那家的苹果没有味道。现在说的都是，这家的苹果味道好，怎么个脆甜，薄甜， 水甜，香甜的。
苹果们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有兴奋有向往有激动。树枝最后又说，反正啊，根据我的经验，你们大概率今年会去省城，因为去年你们就去的那儿度过了你们美好的时光。
树枝说完后，这只苹果最后总结发言似的说，好，那就让我们彼此祝福吧。说完这句话，它感觉被一只手轻轻取离了枝头。它听见别的苹果发出哇的声音，梦想要起飞了啊！。还听见一个个人的夸赞的声音， 这一树苹果多好啊。
这只苹果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城里，他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城里，反正车来车往的，地面很硬，它看见一个人跌倒爬起后手掌都流血了。它有一个疑问像闪电一样出现，这么硬不可能种树啊，可是，为什么水果都要涌向城市呢？这和在土地里完全不同，土地生产水果，可是土地留不住水果。既然这完全不同于在树上的日子，它觉得这应该就是城里了。它完全没有晕车，好像它才从树枝上离开一阵风的功夫。它旁边都是和它一样的苹果， 又大又红， 脸上又有一些漂亮的雀斑，据说这种苹果最甜的了。但是，完全没有自己熟悉的那些苹果的身影，它想不通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人们把那些熟悉的苹果分开，而给它们分配上另外一些不认识的伙伴，难道是人们害怕什么不成？可作为苹果它们又能怎么样呢？这个时候，这只苹果听见了一个人在说话， 这个人的声音洪亮老练，声音干脆，声音里面都是不容置疑的不能商量的口吻，像一个专制的任性的人。这个人应该是它们这些苹果的老板吧，现在这只苹果只能抬头看见他伟岸的身子，身上发出一种食物馊了味道，或者是汗水人民币混浊在一块的那种粘稠的味道。反正，十分难闻，呛鼻。有一阵子它能感觉他的唾沫星子溅到他的脸上，这种唾沫星子溅在脸上是带有腐蚀性的疼痛感，冰凉的，好像一枚针扎进了肉体里，毫无味道的那种体验。这只苹果十分不舒服，但是，比起这种不舒服它更关心它自己的命运，它会被什么样的人买走，会被极快地吃掉还是会迟一点被吃掉，当然 ，它希望的是迟一点，再迟一点，如果有永远，它希望就是那个意思上的永远。这样它就可能看见城市的美好究竟是怎样的美好，如何的美好发子，人们在这种美好里是怎么愉快的幸福的生活。一想到这个，它就陷入一种自我设置的虚幻中，它甚至忘记了老板此刻已经把它们这些苹果重新打乱分配了。
除过这个大汉外，这只苹果现在能听见至少三种声音在说话，有女人的声音，就是那种尖酸的不讲理的那种。有小孩子的声音，小孩子的声音则清脆婉转，像鸟鸣一样好听，这个有鸟鸣一样声音的女孩挑选苹果的时候是用最纯最纯的心思挑选的，她这样挑选出来的苹果也许也是最能打动顾客心里童心的了。这只苹果现在听懂了他们三个人的意思了，他们的意思是要再精选五盘十五只装最好看的苹果，对，只是最好看的苹果，把它们摆在门口当做招牌吸引顾客。这只苹果听了心跳得砰砰砰，它希望自己能成为那个可以当做招牌的苹果，它希望自己能够从一整箱子的苹果，十箱的苹果里脱颖而出，但是 ，它知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苹果之上有苹果，还有靠关系进来的苹果，有靠名气进来的苹果等等情况。它在心里祈祷着奇迹出现，它是来自一个无名的地方，无名地方的无名之辈。因为它到现在为止没有看见一个从前的兄弟姐妹了，如果它们那个地方有名，有名人的推荐和广告，它不会看不见它的兄弟姐妹的！它现在听到的这些苹果的声音杂七杂八显然这些苹果来自不同的地方，它根本听不见有他们那片地里的苹果，哪怕有一个在说话。这只苹果想起才进城的时候，在夜晚在黑漆漆的仓库它支愣起耳朵倾听有没有他们那棵树上的苹果说话的声音。但是， 没有，偶尔出现的声音它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好像是放屁的声音或者其他什么声音。
现在，它还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那个在所有的人们眼睛里漂亮的“招牌”苹果。但是，自信心在这个时候占据了上风，它有这个判断，那就是它既然从前站在了果树的最高处，吸收了更多的阳光，它应该作为一个榜样出现在这个城市，出现在这个城市最繁华也最肮脏的水果店里。经过那三个人的声音争吵讨论，每个人又不甘心到垂头丧气到叹息一声，然后，他们举手表决，之后，在三个人白眼仁对白眼仁的不屑一顾中，这只苹果发现自己被两只小手抱起来放在一个最最精致的软绵绵的金碧辉煌的盒子里，随后，这只盒子又被蒙上一层透明的薄膜，然后被一双满是汗毛的大手放到门口的一块斜着放置的展板的中心位置，同时，这个盒子的下面还有一行字：尊贵商品，可视勿动！这只苹果看见和它们一块放在展板上的还有大枣，酥梨，还有一些它闻不惯味道的水果，但是 ，看价格，那些水果也是价格不菲。
好日子总是稍纵即逝，像嘴边流出的糖汁，不经意间就被风或者自己手贱给擦掉了。在城里的真正的一天很快结束了，夕阳像一个蛋被人用一个碗扣住了，然后使劲摇，这只苹果感觉到城市的黑带来的一种压抑的味道。然后第二天也很快来临了，这只苹果听见卷闸门打开的声音，就好像一个人使劲把一只铁桶踢得响的声音。它还听见一阵放屁的声音，这声音里有一只羊在绵绵棉叫。这只苹果像一个新的神一样被放在昨天同样的位置，然后，这只苹果回头看见那个喉结肿大的男人沉重地可以说是一屁股坐在一张椅子上，椅子的前面的桌子，桌子上上茶壶茶杯，后两者都冒着烟气，像跑了很远路喘息的两副嗓子眼。过了不多一会，这只苹果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温暖，它四处打量了一下，差一点把鼻子扭断了，它看见了斜着照过来的太阳，能太阳光太刺眼了，这只苹果觉得自己好像有一百年没有见到过太阳光了，它眯缝着眼睛看见太阳像一枚夹在两本书中间的一个枣核，这枣核的外沿发着一些光芒！这只苹果甚至因为激动发出了大喊，这是熟悉的太阳啊！太阳又照在了它的身上，这多么神奇啊。这种温暖的感觉重新回到了它的身上，这只苹果想起自己在树上的日子，就是这个太阳一直照着自己，有风吹过自己，风的后面还是风，风那样轻柔，没完没了的，太阳从地平线的东边开始转一个圈子，然后太阳落在西边的山后面，紧接着，天黑了，月亮摇着桨出来了，星星点灯的像是太阳故意赶制出来的小灯笼。这只苹果没有想到太阳又出现了，它竟然在如此深的城市，如此崎岖的城市找到了自己！这太神奇了。这只苹果感慨起来，它感觉这一刻自己的脸因为激动肯定已经更加红润了。这个时候，它听见一个人喊另外一个人，看看 这是一只会变脸的苹果哦！它吓了一哆嗦，赶紧收紧了自己有些慌乱的阵脚
这样的日子其实也是挺好的！这只苹果终于在一天夜里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在城里的日子也不像苹果们私下传言的那么可怜，能作为招揽顾客的优秀代表，自己的运气的确不差，这是因为自己的命运好。这只苹果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后有些沾沾自喜，它想到其他的兄弟姐妹，它觉得既然看不见它们的身影 ，说明它们已经被人们吃掉了。而它活着，它感觉自己是一个幸运儿。
接下来的几天天气大变，先是小冷风在大街上刮来刮去像是搜寻一个叛徒，然后是灰尘一会儿跑到人的脸上一会停留在门前的台阶上 ，像个小瘪三。然后，小风变大了，大风喘着粗气，步子踉跄，像一群醉汉，太阳也灰蒙蒙的像因为冷裹了十层劣质套子，树叶肚子疼得满地滚来滚去，又被那些大扫帚推到一起，塞进一个个黑袋子里用车清理走了。
这只苹果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它感觉头顶的份量有些重，外面的事事物物都在变模糊。就在这个时候 那只汗毛大手把它们端回到屋子里。这只苹果听见了原来听见过的三个声音，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说：也不知道把上面擦洗一下，端回来？不做生意了？一个小孩的声音说，妈妈，我来干这些活，我作业写完了呢！男人的声音像放在瓮里说出一样，说，这一盘苹果该换换了，快奄了，还怎么招揽顾客？想吃就吃了吧！
这只苹果听到这句话脑子嗡了一下，感觉特别不好，就好像自己被什么东西把脖子掐住一样，或者血把心淹了一样，这只苹果觉得自己好着呢啊！它感觉自己的精气神都很足，它的皮肤还算光滑性感，它都可以闻见自己的体香呢！那种香是醉人的香。怎么就让男人说成奄不拉几的样子了。昨天还有一群孩子路过它门前夸它这些苹果个顶个的好看，还有几个老太太赞完它们好看 ，看了看价格又叹了口气不舍地离开。
这只苹果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挨着的一个苹果，它们一个个把这只苹果的意见传递开去，这样 ，所有的苹果纷纷嚷嚷起来，表示赞同它的观点，大伙说出了一个总结性的观点，那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说到底不论那只苹果都无法改变人的决定，所以， 这只苹果说出自己的观点后还是情绪低沉了下来。
天色将黑之际，小女孩把这一盘苹果倒在一个熟料袋子里 然后把袋子绑紧，这只苹果看见地面开始摇晃了起来，然后它们被放在一个车篮里，感觉还是摇摇晃晃的，这只苹果脸朝下，所以它只能看见地面在朝后移动， 地面上的东东西西它看得一清二楚，什么树叶啊，水滴啊，遗落的螺丝帽啊，手套笔芯钥匙鞋垫，什么东西都有，香蕉，馒头， 还有一个苹果呢！这只苹果朝那个地上的小苹果喊了一句，它看见那只小苹果抬头看了看它，然后它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这只苹果看见小苹果疾速地朝路边滚去，又被路沿石反弹到路中间。这只苹果好像听见了小苹果说什么了，也许它什么也没有说，说不定小苹果是一只流浪的苹果呢。这只苹果这样想着，心情稍好了一点。
这只苹果现在只能看见地面，然后是楼梯台阶，它听见敲门声，然后开门声 ，接着它被咚地放在一个茶几上， 它现在被压在最下面，脸贴着茶几上的玻璃，估计脸有些变形了，其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却听见女孩的声音 ，声音说， 金贵的奶奶，我给您带来了一些最好的苹果，您尝尝吧。紧接着 ，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叨叨索索地像因为寒冷而牙齿打颤，或者因为害怕而说不利索的声音传了出来，谢谢丫丫啊！我的乖丫丫啊！奶奶我咬不动苹果了！女孩的声音：可是， 可是，奶奶您可以蒸着吃了它们啊！还可以煮着吃了它们啊？反正，我爸爸说了 ，就是用粉碎机也一定让您吃了苹果呢！苹果人们叫它水果之王呢！
这只苹果听到这个对话心里难受啊！它大口呼吸起来，仿佛这些对话就是一只大手卡在它的脖子上。它感觉自己挥动了一下双拳 ，然后它听见自己和其他苹果发出轰的声音。女孩惊呼道，您不答应的话连苹果都开始要乱跑起来了。这只苹果听见那个颤颤巍巍的声音说 ，好吧，好吧，你留下 ，奶奶吃就是了。女孩的声音兴奋起来，好像女孩拥抱了那个颤颤巍巍的声音的人。
女孩好像走了，她留下一句俏皮话说 奶奶 你一定要消灭这些苹果哦，这样您就可以长命百岁了啊！这句说完，这只苹果感觉到了安静，这种安静就好像一个事物悬在空中，跟任何东西都不接触而产生的那种效果。现在 因为它翻腾过了，它可以看见老人的萎缩的眼睛，她眯着的眼睛里有一点点光芒，这种光芒是岁月把一个人的精神经过像百炼钢一样打磨后的结果。 她用这一点点光打量着桌子上的排着队列的每一个苹果，这让所有的苹果浑身上下瑟瑟发抖。
都是好苹果啊！老人发出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掏出来的话，这句话衰老，没有弹性，短暂，没有所谓的悠长的余音袅袅。
老人把每一只苹果都抚摸了一遍，它的手指干涩粗糙像沙子做的，和阳光的手指相差银河系的距离，但是她的手法轻柔，只有有一粒沙子的粗糙程度那么柔。她把所有的苹果都亲吻了一遍，然后把它们装在一个崭新的塑料袋子里，放到一只木箱子里，最后盖了盖子。这只苹果觉得天瞬间黑了，黑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百年不遇。
这只苹果做了一晚上的梦，当它听见箱子打开的声音的时候它从梦中醒了过来。它看见头顶有一盏灯，像一只眼睛一样看着它，然后，它看见一个巨大的脑袋遮住了那盏灯，一脸衰老得近乎像在沙子上画出的一张脸，那张脸上的眼睛在动，然后，这只苹果看见一只像枯枝一样的手伸了过来，它先是抓住了这只苹果旁边的一只苹果，这只苹果看见那只被抓住的苹果接近了她的嘴巴 那嘴巴不只是苍白，就是死灰色的颜色，苹果轻柔地滑过那张嘴唇，移到那张脸上的鼻子跟前 ，那鼻子高挺，这只鼻子完全不同于脸上的其他器官，这只鼻子即使安放到其他任何人的脸上也是合理的，就是说这只鼻子没有衰老，它保持了一种唯一性。这只苹果看见眼前的这个老人的肩膀脖子做出了一种享受的收缩的样子，好像她被某种东西陶醉，她应该是在闻苹果里的香味！就在这个时刻，这只苹果看见那只被她闻过的苹果瞬间萎缩了，就好像是被施了魔法，它萎缩了整个一圈！这只苹果在震惊之于看见了那张衰老的脸忽然就变了颜色，像魔术一样，那张脸年轻了!甚至可以说像一个少女的脸！
盖子又轻轻盖上了，好像这只苹果还听见锁子的声音。只是刚才那只苹果不见了。谁也不知道它去了哪儿。所有的苹果都沉默着 ，这种沉默中明显有一种恐惧在荡漾着 ，冲撞着所有苹果的心思。
第二天 ，盖子又被打开了，和昨天的场景一模一样就好像是一场梦境在重演。这只苹果又看见了昨天它看见的细节 。那张衰老的脸！枯枝一样的手指，坚挺的鼻子，也可以说是可怕的鼻子！这只苹果看见有一只苹果在自己的目光里萎缩了，那张脸变得和昨天一样如花似玉，不过这一次这只苹果听见了一种声音，就是那种满足了的，满足了许多次才有的那种带有放肆的笑声，这声音压抑着某种更为大胆的秘密，它细碎却让人恐惧。
当盖子又一次被打开，这只苹果只看见自己和眼前的那个衰老的脸。这一次它深切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末日，它感觉到了身体的疼痛，在接近那个高耸的鼻子的时候，这只苹果感受到一种被巨大的磁铁吸住的力量，然后 ，它感觉到周身被什么东西整个儿压缩了一下 ，那种压缩的力量是不容置疑的， 排山倒海的，是不可商量的决绝的，有那么一秒想起了自己在树上的光景。
接着它看见那只老树皮一样的手把它放进一个鞋盒子的上盖上，这只苹果感觉自己开始颤颤巍巍动了起来。接着它看见了推拉门被艰难地掀开，又是颤颤巍巍的感觉，这只苹果感觉它被放在桌子，然后，它感觉时间像空中楼阁一样安静下来。
这只苹果环顾四周，它忽然听见有人叫它，老大老大！这只苹果回头看见一堆的萎缩的苹果 ，有大有小。那个声音如此熟悉，像针尖一样，只是弱了许多，好像一根绷劲的细线在微风中发出的声音。这只苹果看见其中一个苹果动了动，露出它的面目。这只苹果问 ，你是？那只萎缩得特别严重的苹果说，我们是一颗树上的苹果，你肯定认不出我了，可是，你我还是能认得出来的，你的脸上的“N”还隐约可见！这只苹果摸了摸自己的脸。
那只苹果叹了一口气说，我们没有被吃掉，可是，我们却得在这儿老死。这个苹果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你现在变成了这样？还有没有咱们一颗树上一块地里兄弟姐妹？那只苹果说，它们挺不住走了，我不相信命运 所以就硬撑着，我保持内心的坚定，不停地吞咽唾沫让自己生津，你看其余这些苹果，其实他们也只是外边快死了，内心还有救。不过你看我现在的样子 ，哎，过不了几天也就成了垃圾了。
这只苹果又问，为什么他们人类不吃了我们，而是把我们当做摆设，吃了我们不是营养价值更高吗？
那只苹果说，老大，你是不明白，我可是听说了，他们人类现在是要把我们的精气吸尽，据他们的科学家说这样能最大限度利用咱们的价值，也就是说，我们最后的结局是以一个令人讨厌的形象结束的，而不是相反。有一句名言，别打算让人类的同情你。
这只苹果将信将疑地说，这和我们当初的想象完全不一样啊！
那只苹果说，可不是嘛！我们希望的是被当做美食一样的待遇吃掉，而不是让我们变老变丑，最后烂掉。
这只苹果高声问大伙 ，有没有愿意和我一起向人类提个建议，咱们希望他们把我们吃掉，不要再用这种方式让我们活着。
它没有听到回答，那些零零散散的苹果已经衰老得没有力气说话了。
那只苹果就说，老大，你不是会攀爬术吗？咱们一棵树就你高，我有个建议， 你带我和你一起离开这儿！
这只苹果为难地说，完全不熟悉这儿的状况啊！怎么办？
那只苹果说，我已经找到办法了，昨天，家乡的风来过一次，它说碰巧来城里的，我告诉它让它把窗玻璃敲一小块，它答应了呢！
这只苹果露出惊讶的表情问 家乡的风，你是这样说的吗？
那只苹果说，是的，它还告诉我一个坏消息，果园的树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
这只苹果大吃一惊说，那咱们还回得去吗？
那只苹果淡定地说，咱们先出去再说。反正，我挺羡慕那些土地里的风的生活。现在它们也自由了，有些外地风硬闯了过了 ，它们只有出去看看找找其他活儿。
这只苹果说，那好 ，你现在就联系那阵风。我们今天晚上就出去！
那只苹果高兴极了。 这只苹果看见它的脸上升起一种像起死回生一样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