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是木匠（小说）

爹是木匠（小小说）刘凯军

爹喜欢木头，也希望儿子也喜欢，甚至将来的孙子也这样喜欢。

妈说爹，你太自私了，娃有他们的自由！

爹说他又没有对孩子说什么，只是对你一个人说这话。

这倒是事实，爹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干活，工具代替他发出声音。

妈就收了不高兴的脸色，说，贵贱不敢说那话，还不苦吗？

爹笑了，说，怎么会苦呢？

儿子越来越大了，在学校的时候是喜欢书喜欢本子纸，到处买本子，仰起脖子问这张纸是什么木头做的 ，那张纸是什么木头造的。回到家喜欢用木头屑在地上堆飞机坦克啊什么的玩具，虽然不像，爹看着心里高兴。

爹用下脚料做过许多小玩具，像飞机啊坦克啊什么的，挺多，儿子学爹，虽然稚嫩，爹想起来却觉得惬意。

妈看出爹的意图 说，没有你这样的爹，人人都是想让娃上大学呢！看看你！

爹就红了脸。

妈隔着爹的时候说给儿子许多苦口婆心的话，意思让他好好学习，说木匠有多苦，怎么流血，割了手指头，从树上摔下来，吓唬儿子，说最好就是把那些纸上写满字，并且言之确凿地说，如此这般地坚持下去比你爹个木匠厉害多了。

儿子怕妈，将信将疑地写起字来。

爹喜欢木头是因为穷。

盖房子要木头，做家具需要木头，闲的时候小孩子们抬杠比阔的时候也是比谁家的椽粗或者细，谁家的小板凳多。儿子总是赢。

爹其实就是个木匠。

现在可没有木匠了。

未来的一天儿子对自己的儿子说。

为什么？

儿子的儿子仰起脸问。

现在都叫木工了，不够匠。

有什么区别？

儿子的儿子刨根问底。

木匠就是，怎么说呢…

儿子的媳妇说，说什么呢 ？好好吃饭，咱不当木匠，将来也不像你爸当个芝麻官，咱当大官。

还是折回去说爹的事情。

爹见过各种树木，也就是木头，树木最后都变成了木头，木头变成了家具或者撑起成一座房子，木头的功劳大多了，爹要干活先得和那家主人去看树，也就是看树适合做什么，爹用手丈量树的尺寸，也像医生用手摸，甚至不经意间闻，爹的手因此变得很大 ，指头长，鼻子也灵敏得厉害。爹总是把各种木头的味道用鼻子带回来，让妈闻，也让儿子闻。

妈闻了，一开始是揍着眉头。儿子则是迷瞪，没有什么感觉似的，爹就说，是我儿子。妈说，太苦了，不当！爹替儿子说，要当，到北京当！才有出息！妈说 ，谁知道将来木匠吃香不！喜欢纸，喜欢写字就不错了，别害了孩子。

爹摇头苦笑，沉默。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天压着一天，一天紧跟着一天的屁股，跟刨花子一样多，爹说没有注意日子就没有了，好像被你妈扫没了似的。

妈说，时间不像刨花子，时间就是儿子写的字，一页一页，整整齐齐排着队，想了的话折回来还能看见呢。

爹笑，你说的对 。

日子在爹用各种工具和木头打交道中过去了。爹感觉妈说得对，日子没有走掉，过去的日子还在呢，想起一件家具爹就想起一个日子或者一段日子，风啊雨啊太阳啊什么的就紧跟着住进了那日子里，各司其职地复活了日子的内容，爹就觉得过去的日子充实在自己的心口里呢。

好着呢。爹可能是说日子，也有可能是夸自己。

房子就是爹一手用木头做起来的，选材料，找树，爹费了时间了 ，妈觉得爹辛苦，说， 何必！爹说，怎么这样说话呢！我是木匠，匠人！爹觉得这两个字重， 比檩条都重。

不能让人看扁了手艺，连到着看扁了人。

爹吭哧吭哧地干活，许多刨花子在爹身子旁边开花。

木头在开花呢，爹！

爹说儿子，对着呢，儿子。

我也要，爹！

爹说，将来做大木匠。

妈及时出现，说，儿子，纸就是木头做的，好好写字，别听你爹的诳语。

树都长在什么地方？儿子看着妈烧火做饭去了，又问。

爹说，树长在山里。

儿子说，没有人的地方吗？

爹说，对。

儿子说，长这么大？

爹说，还有比这个大的呢！

儿子说，没有人管也长这么大！

爹说，人要管，树不要。

儿子说，我也要学树。

爹说，人要老师管才能进步。

妈又出现了，说， 要听妈话！你爹神经！

儿子看着妈又钻进灶房了才说，我也要做木匠。爹说，木匠太累，我儿将来还是做官吧。

儿子说，就做木匠，能看见许多树。

爹哈哈大笑，极其舒坦，少有的样子。

日子穷，大家日子都穷。爹用手艺把日子过得比别人好一些，但是依旧不是出众的那种。

时间过得飞快，一睁眼的功夫，天就变了，爹进城做木活，手艺叮叮当当和日子一样响亮。

儿子大了，不再说喜欢木头，喜欢木匠活的话了。儿子喜欢上写字，写字要用纸，纸也是木头做的。爹这样推理觉得儿子还是自己的儿子。

喜欢纸就喜欢纸，字写好了一样是匠人呢！

妈还是不大赞同这个爱好。

学习是最最要紧的事情。

妈就会说起这句话，她信，一个好话经常念叨就会产生神奇的作用。

儿子写的字人人都夸好，但是，学习成绩老是中不溜。

有一年，爹被一根木头砸了，不能再干木匠活了。日子就灰不溜秋起来。

儿子才意识到爹在家里的作用。爹说 ，干你喜欢的事情，爹不反对。

儿子说，爹还是反对。

妈说，你就好好学习，将来去城里生活，咱不学木匠。

儿子受了某种刺激放弃了写字，就好像爹放弃了木匠这个行当一样。

爹心里憋屈，自己的的手艺就这样到此为止了吗？

儿子长大了，进城了，干事了，吃的是公家饭，有时候也写字，爹看了摇头。儿子就把爹的那些木匠工具拿出来，却只是用钉子钉了几个个小板凳。爹看了心里叹息，表面摇头。

儿子说， 现在城里都用板材了，写字也是电脑打字呢 。

爹说，知道，都是钉子，螺丝，射钉枪，组装货，写字不用笔！

儿子说， 爹知道？

爹说，那不叫匠人的活！

儿子说，那叫…

爹说，活路而已。爹说而已两个字有些无奈。

您的意思是爹才是木匠？

爹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妈正在做饭，灶火里是儿子从城里梢回来的木板下脚料，火很旺，发出的味道令爹眉眼十分难看。

就是木头而已。妈这句话是对爹的眉眼说的。

爹说 ，没有一点木头味道。

爹继续说，叫让孙子闻闻真正的木头味道。

妈说，又要作妖，没有用。

儿子说，我们城里的屋子里，全屋定制就是这材料，不用刨，不用铆，不带榫。

爹说，我明年给你打一套榫卯结构的定制。

儿子说，爹身体要紧。

妈看不下去说，老了就不要命了！

儿子笑着说，可以打一套缩小版的做纪念。

爹憋着话，最会低声说，行！

儿子说，现在的工具和你原来的不一样了。

爹说，我知道。

儿子说，谢谢爹！

爹叹了一口气低声说，我是为我孙子呢！

妈呛着烟了，喊，不说了，吃饭。又对儿子说，到你屋子叫你媳妇和儿子，吃过了就赶紧回城吧！

回到城里，儿子的媳妇说，爹一辈子木匠还没有当够。

儿子说，回忆总是美好的。

儿子的儿子说，我将来也想当木匠。

儿子说，咱不当木匠，当其他匠人。

媳妇说，太俗了，咱当官，当管匠人的人。

儿子的儿子说，我不，我喜欢木头的味道。

媳妇说，你在哪儿闻过？

儿子的儿子说，在爷爷的推刨上闻到过。

媳妇说，再少把儿子引回去，咱将来要当官人 ，不是什么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