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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凯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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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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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摄像头

院子里的摄像头(短篇小说)刘凯军

当春光忙起来的时候,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在哪儿。好不容易挤出个时间可以回趟家了,他的心里有些紧张不安,除了给父亲买的蛋糕之外,他觉得自己还应该给父亲办点什么事情,这个事情以前想过,现在忘记了。

回村子之前的早晨 ,春光听见一两声汽笛笨重的声音,小区后面几辆崭新的大货车好久都没有发动了,这声音好像一种呻吟,或者说是关节的响声。春光庆幸自己的活路一直还可以续上来,这次回家是给客户好说歹说才说通了的,那个客户最后说,好吧,能理解。又叹了口气说,我农村没有离近的人了!

春光回村子的路是平整的,四月的土地绿意盎然,进入小路,庄稼地里静悄悄的,偶尔有麻雀或者其他没有见过的鸟从路的一边飞到另外一边,让这个寂静的场景显得有那么一点点生机。

父亲的生日就在明天,八十大寿,父亲不让办,说忙得和啥一样,你也别回来。说真的,春光有一点犹豫。女儿的补课老师刚好明天有事,这岂不是机会难得吗!女儿说,回去好!回来了就能写一篇好作文呢!媳妇想的是羊的事情,想数一数羊圈到底有多少只羊,增加还是减少了。春光怎么能不知道媳妇的真实想法呢。

父亲不吃甜食,生日蛋糕也不大,硬生生让春光和女儿吃掉了。父亲要放羊,不能因为生日就改变了日常。村子里放羊的不多,几位放羊人都近八十岁,年轻人知道放羊收入其实不少,可就是没有人愿意做这件单调的工作,人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子愿意在城里生活而不是在不农村一展身手,在城里哪怕挣钱少,说起来也是出门了的人,见识上比不出去的人多许多,至于真的多多少,只是嘴上更会吧嗒吧嗒了而已。春光不会吧嗒,只知道闷下头干活,人家说活干好了那就好了,说哪一处需要返工就返工,有时候明明完美的活,非要挑出个瑕疵来,春光怎么不知道呢,那些客户不就是想少付些钱而已,春光想得通了这件事,少付就少付一些吧!现在的人好像都变了,不再是过去那种憨厚的样子了,有些人看上去憨厚,实际上可能更不讲道理,好像这个世界欠他们太多了,或者他们感觉压力太大又无力改变太多,就采取这种胡搅蛮缠的方式。世上的钱你赚不完!春光想的是只要每一天有活干有钱赚,少就少吧!亏是人吃的,便宜不是人占的!如果他想不通,哪一样活路都就别干了。自从进城后,春光的庄稼活很少干了,手里不再是锄头铁锨什么的,习惯了刷白,粉墙的活,也习惯了那种味道了。无所事事的时候就看视频,看到一段视频说的是在外打工的人给家里安装了监控探头,他心里想着自己不是一直想给父亲装上宽带吗?这不是个机会吗?说办就办,在村子里的微信群里喊了一句,谁办宽带呢!急!没有人说话,群里的信息还是一个多月前谁发的情人节的图片。春光看没有人回话就发了一个一块钱的红包。这才有人骂骂咧咧出来了,说,你春光挣钱了,也不能这么糟蹋人!不发都比发强!春光不恼,只要得到安装宽带人的电话就行。

安装宽带的小伙子是负责包括春光他们村在内的三个村庄的移动网络的负责人,实际上就是小伙子一个人在跑,一个月基本工资加提成,勉勉强强算过得去。

春光想到这儿觉得心里踏实了,这应该是他一直想做的事情。本来是让小伙子安装移动网络的,小伙子问了一句闲话,哥,家里得是有老人?张春光说,有啊,父亲八十了。

小伙子赞了一句,高寿啊。

春光笑了一下,他一开始打算安装网络是为了父亲刷视频解闷,不安装网络的话父亲用移动数据上网话费太大了。父亲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说想把手机换回老年手机。春光打听了移动网络网费不贵,想想城里人哪一个离得开网络啊,城里大街上角角落落视频监控器到处都是。然后他忽然就想到现在网络上不是流行给老家安装监控器吗,流行自然有它合理的道理,父亲的态度是怕花钱,春光想着安装了也可以向旁人得瑟得瑟了,今天刚好是一个难得到机会,就索性不和父亲商量,叫这个小伙子,把监控一块安装了。春光媳妇不同意安装监控器,说安装监控器?那爹算什么了?

小伙子说,村子许多人都安装呢?嫌监控器不好听就叫探头吧!这玩意好处太多了。接着他就说了许多的所谓的好处,什么老人摔倒了可以看见,看见了可以打电话叫急救车,可以帮组派出所破案捉小偷,还有谁家房子被雨冲得摇摇晃晃的啊也多亏探头了等等等等。反正意思就是现在如果谁家没有安装探头就可以说是与世隔绝了做法。

春光当然是愿意的,把小伙子拉到一边说,搞两个探头吧,西南角一个,东北角边一个,互补!

小伙子笑着朝春光举了一下大拇指说,哥,我这边还有几个老款的,不过,质量没有有问题的,给哥你算个进货价位吧!

父亲出去放羊去了,趁这个空档,春光也帮忙,家里有梯子什么的都有 。小伙子说,自己车的后备箱什么工具都有, 梯子是折叠的,电钻是充电式的,轻便得很呢!

接下来小伙子爬杆,上房,摔线,隔一两米用扎带把线扎起来。充电式冲击钻打孔,安装胀管,用充电式手枪钻固定螺丝,利利索索的,两个探头很快就安装好了。春光看着这个长方形的探头,觉得就像过去香港的录像里面的样子。接下来小伙子就是联网,在春光的手机上操作就可以了。等到小伙子端起春光媳妇递过来的茶水的时候春光看见手机屏幕上自己家的院落 ,还有他自己,媳妇,小伙子和坐在屋檐下看书的女儿。

春光心理忽然就暖和起来,好像在四月的空气里无缘无故地多了一道或者几道阳光一样。

春光在城里忙得很,像每一个在城里的农村后生一样,春光怕自己闲下来,闲下来就好像是一种罪过,这种心态他现在想通了可能和种庄稼有关,种庄稼的时候看着增加苗长出来你会长出一口气,看到果实累累你也会长出一口气,但是,在城里的你看不到庄稼,你面对的是一间一间的水泥房子,你把这间房子刷白了,还有另外一间空荡荡的房子等着你,你总是想着自己可以坐下来长出一口气,可是,没有这样的机会,因为你没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而且,如果你真的坐下来的时候可能意味着你干不动了!

春光在这种忙碌中活着,并且这种忙碌的生活让春光也活出了一点价值,这价值就是有了一套自己的房子,再有什么,似乎说不说来,但是,他常常想给自己的这种生活附加一个看上去高达的价值,实际上,他拥有的别人也差不多都拥有了,对了,唯一的价值可能就是下一代吧,自己的女儿可能会有一个好的平台,可能会有一个好的未来吧!他在心里祝愿自己的这个想法能得到实现,他明白等到了那个时候 自己的那个村庄可能就消失了,这个结论又让春光觉得所谓的价值一文不值。

春光有了城里的房子,虽然他为此背着五十万的贷款,但是,看着媳妇和女儿发在抖音里生活在新房子里的快乐样子的视频,春光觉得值了。春光把五十万的贷款用四十年除了一下,就好像把一块大石头粉碎成小石子,分摊在每一个日子的自己身上,春光的这种处理疑难杂症的智慧没有给他人说过,他从此看不起那些因为背了房贷而神经兮兮的人,或者急红眼了的,忘记了道德准则的人,春光用从前没有房贷的时候的心情活着,干活,刷墙,就好像把时间的水从身边轻轻松松划了过去。媳妇批评过张春光,说他怎么不熬煎啊,怎么不愁眉苦脸啊!怎么不怨天尤人啊!是不是把熬煎留给她一个人啊!春光呵呵一笑说媳妇,你是咱家的掌柜的,我熬煎什么!

春光媳妇的确是个爱隔年愁初一的人,见过春光的人都说,春光你媳妇是比你大吧?春光就说,胡说什么呢?与你有一毛钱关吗?

父亲放羊回来并没有注意到家里刚才发生的变化,羊群踢踢踏踏从前院跑到后院,争先恐后地挤着后院不宽的门,好像春光他们几个是十分陌生的人。这些年养羊,春光发觉父亲也越来越像羊了,消瘦,苍白,下巴尖了起来,说话的声音怯怯的。春光没有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一个人干一件事情久了就会有趋同性,他春光现在的手臂就比原来的手臂长了一些,而且他现在一天不闻涂料的味道就会心慌恶心,好像一碗饭里面少了盐一样。

春光每一次临走都会给父亲叮咛了几句什么注意身体按时休息的老话,这一次也不例外。媳妇抢了女儿手上的手机让女儿去和爷爷说几句话,女儿只是说,再见,爷爷。媳妇不满意让女儿多说几句话,女儿说,已经说过了啊!春光父亲只是呵呵笑着劝儿媳妇说,只要娃好好上学就行了,将来学好了,能到大城市上班呢!春光没有想到父亲这句话说完,女儿就说,我才不想去大城市上班呢!春光说,好好好,现在咱们只管好好学习的事就行了。

一到城里 春光就忙碌起来了,好像许多人知道他回到了了城里,他春光一落地,他身上的味道就散发在城里了。春光媳妇的工作也和房子有关,散发传单。现在大街上发传单的很少了,春光媳妇她们现在是跑小区,或者就在每一个十字路口站着,看见一个人停下来就奔过去向他或者她游说,让他(她)去他们售楼部转一下,象征性登记一下,或者趁这个人不注意拍一张照片说明她们正在完成任务之中。春光媳妇之所以选择这种关工作完完全全是为了女儿上学 ,因为要接送孩子,最重要的是每天的补课需要她用电动自行车接送,饮食方面也是一个大事,变着花样做饭给孩子吃补充营养,好像用这种办法就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未来一样。

春光知道媳妇也累,所以春光把自己的活路安排得更加紧密,这样在心里他会感觉自己对得起媳妇,自己对得起男人这个身份。

春光有时候也想自己如果像张小光一样懒会是怎么一个结局,但是,他只是想了想而已。张小光是懒,但是,懒人张小光运气好,刚要盖房子就碰见国家给房子补贴五万的政策,媳妇刚想跟着别人跑,村边就开发成旅游景点,政府给张小光在城里弄了一套安置房,准备一走了之不和张小光过日子的媳妇把打起背包放下了,逢人就说张小光这个人还不错,她怎么会把在手的金子当铜撂了要饭呢!还说比较还有自己身上掉下的那疙瘩肉呢!

春光觉得自己懒不起来,媳妇说 这是你的命!春光承认,一个人成天只想着干活用自己的努力换取收入,老天爷看在眼里心里想着,好吧,你这么忙,我就帮帮其他人吧。老天爷回头就看见了张小光,张小光的日子像一间房子已经到了快散架的地步了,但是,张小光像于己无关一样该瞎溜达还是溜达该打牌打牌,老天爷就帮助了张小光。张小光被帮助后逢人必说自己命好,好在现在大家都忙,张小光的话过了三天就被大家忘记了,只剩下张小光自个成天叨叨叨。

春光忙起来就觉得没有了黑白。忽然一天想起家里安装的探头了,决定晚上好好看看,也看看父亲在院子里状况。城里的晚上十点依然是灯火通明,路上车辆穿梭,好像白昼依旧在这些忙碌人的心里还没有褪去。春光把小破车停下来,上楼,湿毛巾把头发脸擦了一遍,春光晚上是不吃饭的,最多喝一碗粥,这也是春光在熟人眼里越来越消瘦的原因,春光坐在沙发上急不可耐地打开手机,一时半会还找不见探头的标志,好容易找到了,又不知道怎么打开,心里觉得愧疚自责,既然安装了探头就应该去看看,看看父亲怎么样?父亲总是说自己好着呢,但是 ,明显的张春光觉得父亲身体发生了很大变化。两个探头好像只有一个起了作用,从南边的探头可以看见北边的探头,而北边的探头却黑咕隆咚像一口夜色里的深井。

院子里有一点点灯光,在灯光的微亮的光里有飞舞的虫子,父亲没有出现,院子安静。春光把好着的那个探头的镜头放大,他想看清楚北边的那个探头有什么问题为什么没有起作用,拉近了他发觉那个探头的玻璃面罩后面有一个蠕动的东西,他稍微让自己镇定了一下,好让自己的意识回归正常而不是还开着车的状态。这样他才确定自己刚才看见的并非虚幻而是真实的。这么说,北边的镜头被鸟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占据了?

春光没有打电话给父亲,也没有说给媳妇,他打算到白天再好好看看是什么情况。

在中午吃饭后的时间里张春光打开了手机,这一次他放大了南边探头的画面,看清了那个探头里面的情况,里面有一只或者说两只才出生的麻雀幼鸟,甚至,春光还看见了一只大一点的麻雀在画面的边沿一闪进入到探头后面的圆洞里的影子,春光现在不再是惊奇而是疑惑了,这些麻雀是怎么打开探头的后盖,并且掏空里面的东东西西的,因为春光自己也不知道探头里面究竟有什么零件,还有,用怎么样的工具才可以拆卸掉那些螺丝。但是,事实上,眼前自己看到的并非虚幻和幻觉。接着,春光担心起南边的探头,照目前这种形势,南边的探头极有可能遭遇和北边的探头一样的命运。可是,为什么麻雀非要这么干呢?它们非人也应该没有什么像人一样的想法,它们就是活着,鸟为食亡不就是它们一生价值的写照吗?为什么忽然之间麻雀们会做出如此之举?难道它们的生活发生了不为人知的改变?它们拥有了今非昔比的思想和念头?春光把自己的胡思乱想收拢了一些,立刻提醒自己这件事没有那么玄乎,也许这一切都是巧合而已,而怎么个巧合,春光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晚上,当春光再次打开手机的时候,他什么也看不见了,黑漆漆的,他赶紧给父亲打电话,没有人接听,这让春光坐立不安,媳妇发现了他的异常,用猜着了他心思的眼光看着他问,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春光开了门走到楼梯道里,闭了楼梯道的门,继续拨打电话。现在他最关心的不再是监控探头的事情,而是关心父亲是否出了什么事情?摔倒了?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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