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敲门声

两座山夹一个村庄。这边山腰住些人，那边山腰住些人。东一家西一户，都隔些距离。村里有一个寡妇。寡妇姓宋，人们都叫她宋婶。宋婶的两个儿子在山外读书，家里就宋婶和闺女小芳。

村里人都知道宋婶家的习惯。宋婶家夜里不开门。任凭谁去敲，都不开。村里人也都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宋婶主要是防范生产队长老雷。

老雷当队长有些年头。工作上很有一套。白天，他安排人们累死累活地劳动。他自己倒背双手，东游西荡，养足精神。夜间便去弄别人家的女人。

老雷想弄宋婶，这念头起了好些年。宋婶读过书。在老雷心里，是另一种味道的女人。早些年，老雷只有念头，没有行动。因为宋婶的丈夫在单位上班，是村里少有的吃国家商品粮月月拿国家工资的人。自从宋婶的丈夫去世后，老雷不单有了念头，而且有了行动。

老雷夜间去敲宋婶家的门。夜是漆黑的夜，不是月明星稀的夜。夜是狂风暴雨的夜， 不是风平浪静的夜。人们夜行怕野兽怕鬼怪。老雷天不怕地不怕，都是平安出门，平安回家。

漆黑的夜，老雷去敲宋婶家的门。咚咚咚！老雷屈指敲三下。耳朵贴门缝听动静。屋子里鸦雀无声。老雷和声细语说些温情话。赞美宋婶的种种美，表示自己对宋婶的关心。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但是屋里并没有回应。老雷就有些生气。啪啪啪啪！老雷拍门三四下。耳朵贴门缝听动静。屋子里鸦雀无声。老雷带着情绪说些怨气话。说我这般对你有心，你不该这般对我无情。也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但是屋子里仍然没有回应。老雷就恼了。哐哐哐哐哐！老雷握拳捶门四五下，捶得门板震动。耳朵贴门缝听动静。屋子里鸦雀无声。老雷放出些狠话。老雷说你把自己太当回事呢。我玩的女人多的是呢。你把我得罪了，我不保护你呢。我不保护你，你想想后果呢。有一半是掏心窝子的话。但是屋子里仍然没有回应。老雷就气极。嗵嗵嗵！嗵嗵嗵！老雷提脚踢门。提左脚踢三下，提右脚踢三下。踢得连门带墙都晃动。耳朵贴门缝听动静。屋子里鸦雀无声。老雷就破口大骂。将宋婶往龌龊里骂，往死里骂。骂的恶心，骂的恐怖。直骂到口干舌燥，筋疲力尽，方才悻悻回家。

狂风的夜，暴雨的夜，老雷依旧去敲宋婶家的门。每日去的情节大同小异。都是先礼后兵，先轻后重。或将温情的话换成下流话，或将怨气的话改成绝情的话，或将骂的结局做各式各样的更换。譬如你不得好死，更换成你死了老子也要弄你一回，又改成你死了，老子弄你一回，再把你剁成八十八块，喂狗喂狼。

老雷夜间放过的狠话，白日里便落实。给宋婶安排的劳动，比旁人的艰苦繁重。倘若是下雨天，给旁人安排室内劳动，给宋婶则安排露天劳动。

宋婶呢，夜间不开门，白天不争吵。权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老雷使出一些新的手段。

夜半，刮狂风。老雷带上村里最忠厚的许老头。咚咚咚！许老头敲门三下，温声对屋里说：宋婶啊，我是管牛的许老头子。我给你说个要紧的事。你管的那头牯牛，夜里挣断了鼻绳，跑林子里去啰。你赶紧去寻吧。屋里传出宋婶的话：老许啊，你今夜说话舌头不利索呢。我和你一无冤，二无仇呢。我丈夫在世时，不知帮你多少回呢。你都这把年纪了，凭什么诓我一个寡妇呢。许老头赶紧说：宋婶，不是我……是队长……许老头的话没说完，被老雷的大手给捂住了嘴巴。

夜半，下大雨。老雷带上年轻后生旺儿。咚咚咚！旺儿敲门三下，迫切对屋里说：宋婶啊，我是旺儿。我求你帮个忙呢。我媳妇今夜肚子疼得好厉害，怕是要生娃了。麻烦你帮忙捡生呢。屋里传出宋婶的话：旺儿啊，你好糊涂啊。你媳妇的预产期还有半个月呢。你不能拿人命关天的事诓我呢。要不然，你媳妇生娃的那一天，我偏不去呢。那可关系你们家的两条人命呢。旺儿赶紧说：宋婶，不是我……是队长……旺儿的话刚出口，就被老雷的大手给捂住了嘴巴。

漆黑的夜，老雷带上老三家的媳妇和凤儿。咚咚咚！老三家的敲门三下，亲切对屋里说：宋婶，我是老三家的。我娃凤儿有一道作业不会做，来向你讨教呢。麻烦你开开门呢。屋里传出宋婶的话：老三家多的，你若指望我开门，你便带凤儿回去，我不会教她的。你若不指望我开门，我倒是可以教教凤儿。老三家的赶紧说：我不指望你开门了，你教教我凤儿吧。宋婶说：既如此，你且叫凤儿和我说话。凤儿对屋里说：宋奶奶，我是凤儿，求你教我呢。宋婶说：凤儿，你说题目。凤儿说：都是关于狗的歇后语。第一句，前面是狗咬吕洞宾，队长说后面是不识好人心。对不？宋婶说：对头。凤儿说：第二句，前面是狗咬刺猬，队长说后面是无从下口。对不？宋婶说：对头。凤儿说：第三句，前面是哑巴被狗咬。队长说，只听说过哑巴吃黄连，没听说过哑巴被狗咬。宋婶说：哑巴被狗咬，哑巴吃黄连，是一个意思，都是有口难言呢。凤儿哦一声，接着说：第四句，前面的是披着狗皮的东西。队长说只听说过披着人皮的狼，没听说披着狗皮的东西。宋婶说：披着狗皮的东西，不是人嘛。凤儿哦一声，接着说：第五句，也是最后一句，前面是日头晒狗屎。队长说，这没听说过。宋婶说：日头晒狗屎，臭气熏天呢。凤儿欢喜说，宋奶奶，你真有才，比队长还……凤儿的话没说完，队长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老雷终于等到旺儿媳妇临产的这一天。当夜出奇的黑。老雷早早守在宋婶家的门边。山路上响起奔跑的脚步声。远远的有人喊宋婶，喊声迫切。门吱嘎一声打开。宋婶家破天荒开了门。老雷一把抱住宋婶，嬉皮笑脸，对宋婶动手动脚。宋婶严肃说，队长，你急什么呀。你再急，也不能急过旺儿媳妇生娃呢。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呢。老雷便松了手，说，好，算你有理。你先去帮他媳妇捡生，回来我们再弄。我在这帮你看门。

漆黑的夜，老雷盯住对面山腰上的一爿模糊的灯光。心里想着宋婶的美，想着弄宋婶的滋味。一直等到三更天，一声婴儿的啼哭，唤起了各家各户的鸡鸣。老雷喜不自禁，打起十二分精神。

山路上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一双重，一双轻。老雷迎向两个黑影。拥抱住大的黑影。嘴巴迫切贴上去，突然僵住了。感到对面的脸黏黏糊糊，还有一股腥味。就撤了嘴巴，松了手。划燃了火柴，就看见一大一小两张血糊糊的脸。老雷手一抖，火柴掉了。吓得魂都出了窍，，呜哇呜哇叫，跌跌撞撞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