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做过木匠、泥水匠、小包工头、农民,通家礼,对风水学算是略有研究,还能做得一手好菜……故事则要从他做木匠那时说起。如今,我的记忆中依然弥漫着锯末的味道。
大概是在我8岁的时候。父亲已经做木工好多年。家里生活很艰苦,兄妹的学费和超生罚款更是压得家人喘不过气来,家里的重担全部压在了父亲的肩上。做木工的父亲,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与木材为伴,总是很少有空闲的时间。那年的四月天,劳累的父亲昼夜不停地劳作,经常忙活到很晚,以便用自己的辛劳换足我们兄妹的学费。然而,这个四月天并没有给父亲应有的回报。
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下午。太阳快要落山了,金黄的余晖点缀着村庄的大地和流水。我放学刚回到家。还没踏进大门就听到一阵清脆的电锯声。父亲又在忙着锯木了。祖父正在门外忙着竹篾活儿。
我踏进大门,迎着锯末的味儿,跨过一堆又堆的木材,不经意间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父亲。只见父亲戴着一副平光眼镜,弓着腰,两手按着木头缓缓地向前推进。飞散的锯末在风中抛散,不时落到父亲的发白的黑色上衣上,沾在父亲浓郁的眉毛间,点缀在父亲乌黑的头发上。电锯这一旁的木头在不断地减少,那一边的木板在不断地增多。父亲一次次匆匆地俯身,又一次次缓缓地直身。每一次起身,父亲都顺势捶捶后背。看到这儿,想起开学初,母亲挑着父亲做好的办公桌到学校抵扣我们兄妹的学费。我知道,我们能上学是父亲用血汗换来的。顿时鼻子一酸,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放下书袋,刚要起身到外面玩耍去。“娃儿!”祖母在厨房里叫我,“你阿爸中午都没休息,把这碗猪腰子汤端去给他喝了。”
“你阿爸急着给你们挣书钱,这两天忙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唉!”祖母往碗里装着汤,叹了口气。
我端着热气腾腾的猪腰子汤往忙碌的父亲走去,此时刚念中学的小叔也刚好回到家门口,牵着自行车往里走。
“啊!”突然,父亲的叫声让我惊呆了。只见父亲左手握着右手的手指站在那儿,痛苦使他的五官拧成一团。盘锯仍在飞速转动着。父亲的手指在流血,鲜血溅到地上,很快就湿了一大片。两截血淋淋的指头飞落在天井,几只鸡伸着长长的脖子,扑动着翅膀,争相着飞快地奔过去,用嘴一啄一啄地争抢着两截指头,衔起往外跑。
“阿公!”我惊叫着冲向了父亲,手中的碗摔碎在地上,猪腰子汤撒满一地。“阿爸的手……”
见此情景,祖父手中的篾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就像落在了我的心上。祖母闻声而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哭了起来……祖父抓起布片紧紧地扎住父亲的手。我看到祖父的手哆嗦得厉害。祖父的脸变得煞白对小叔说道:“快!快!快去叫你庆良哥骑摩托车带你哥去潭下卫生院!”叔立马调转车头一溜烟如飞的冲了出去。
很快,大伯的摩托车来了(这是全村当时唯一的一辆摩托车)。祖母用颤动的手把切好的两片参片塞进父亲的嘴里,“儿啊……”祖母又泪流满面失声痛哭起来。祖父搀扶着父亲坐上摩托车,父亲说道,“爸,妈,你们放心吧,让庆良哥和我弟陪着就行。”父亲强忍住疼痛,也似乎全然忘了自己的疼痛。
望着叔伯和父亲匆匆而去的背影,我的泪水无声的滑落下来。
最终,父亲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都被截得只剩下一截,大拇指幸是皮肉伤。医生说如果不截去食指和中指残留的半截,那得一年多的时间方可愈合。父亲嫌时间太长,耽误活儿,便下决心截去了。父亲坚决要求截,谁也拦不住。后来,听祖母说,父亲只在医院住了10天,便在父亲的强烈要求下办理了出院手续。
因为父亲的伤,我们本就穷困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刚出院不久,父亲虽是断指多有不便,但迫于生计,便又开始忙活起来。
家人都劝父亲再休养一段时间,可父亲硬是不听,“我少干一天活,家里就少一天收入。再说几个娃儿还要上学读书呢。”
又见父亲弓着腰,两手按着木头缓缓地向前推进。飞散的锯末在风中抛散,不时落到父亲的发白的黑色上衣上,沾在父亲浓郁的眉毛间,点缀在父亲乌黑的头发上……只是,父亲的右手再不如从前那样灵活。
后来,父亲在伯父的劝说下,转行做了泥水匠。他从不认为自己的断指与常人有异,继续努力用他那残缺的双手撑起这个家。
如今,父亲已年近六十,依然为了生活而干着日晒雨淋的泥水匠活儿。作为子女,我是有愧的。
泪光中,我仿佛又看到父亲那两截血淋淋的断指和父亲在盘锯旁忙活的身影。是父亲引着我们在生活的冬天里顽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