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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梅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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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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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冰深处春水生

题记:这篇文字没有大格调,旨在记录这段岁月的实情。多年以后,如果有人看到这篇文字,会在心里感叹一句:“天哪,原来曾经有人过过那样的一个春节。”也就不算毫无价值的了。

2020年的春节是应该被记住的。不光是春节,连同整个春天,人们都不会忘记。在“非典”过后的第十七个年头,又一场瘟疫袭来,迅猛的速度超出了人们的想象。

这个年,过得小心翼翼,胆颤心惊。我所在的工作单位取消了一部分人的春节假期和双休日,我就在这一部分人之中,所以整个正月都在忙疫情防控工作。大街上空前得冷清,从家里到单位要横穿整个城区,除了路旁残雪里偶尔惊飞的一两只麻雀,一大段一大段覆着冰面的路上空无一人。似乎我是从别的星球穿越而来,骑着辆电动车,一不小心误入了这个上亿年前就废弃了的“楼兰古城”。人长期在特别安静的环境中是容易出现幻觉的。

到了正月初七,街上偶尔看得见卖水果的小贩了,只一两处。红艳的草莓、鲜亮的蜜桔,在路旁寂寞地晾着。小超市歇业了,三四个大型超市只在上午十点到下午四点之间营业,里面的货品不全,有什么买什么,顾客们从来没这么不挑剔过,大包小包往家里抢。说是抢一点不为过,疫情造成的恐慌让人们失去了理智,好像今天不买明天就要挨饿似的。这种时候,人们才忽然意识到,人最需要的东西并不是名牌包包,昂贵的化妆品,时髦的衣服,而是:食物。储存食物能让人心里踏实。

路旁鲜艳的果子是不愁卖出去的,虽然街上行人少得可怜,毕竟东西都是好的,而且眼下啥都紧缺。我看了看卖水果的中年汉子,心里想,他戴的口罩是不能隔离病毒的,布的,这不管事。只是也没什么办法,口罩早已脱销,单位里一位副局长专门盯着给大家协调口罩。协调到一批,几天用完了,下一批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一次性口罩应该四小时一换,我们的口罩戴四天都舍不得扔掉。每次去超市、菜市场拍工作片,心里都神经兮兮地腾起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然后双肩一紧,胸脯一挺,默念一句:福大命大,吉人天佑!

这种情况下,正月初九,我竟然收到了两位朋友赠送的口罩。一个从外地绕道过来,给我送来两个N95和三个淡粉色的一次性口罩,匆匆十分钟就走了。另一个是同事,下班时递给我两个带空气阀门的口罩,说是前些日子托人弄来的,现在也搞不到了。轻飘飘的口罩,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它能承载这么沉甸甸的情意。

就在第一个十四天隔离期将要结束的时候,憋得犄角长出了三寸的人们都在盘算着解禁之后去哪儿透透气,霸州某镇抱山村出了一个名叫寒三江的人。这人三十岁,据知情人说,他年根子上去疫情的重灾区武汉讨账刚回来,但本人拒不承认。不管怎样吧,寒三江不幸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是真。让人十分不解的是,他发着烧仍坚持聚会玩乐走亲访友。据说只有他的舅舅拒绝了这位要去拜年的外甥,也因此躲过了一劫。在寒三江一家五口全部感染,他接触的一百多名亲友、乡邻、乡村医生都被送到宾馆隔离,心里念着“阿弥陀佛”的时候,这位明智的舅舅在自家客厅踱着步子,心里想必是庆幸的吧?

因为这件事,大家刚要松弛下来的神经绷得比原来更紧了。社区门口都派了专人管控,在冰雪里支起了临时办公桌,拒绝非本小区的人进入。“社区通行证”成了必不可少的临时证件。

村里更严格,直接封了路。妹妹从微信上发来村支部群发的消息,其中有一句“嫁出去的姑太太们先不要回娘家了,村口已封,请大家理解”。这看似冷酷无情的话,里面却是浓浓的情意,看得我眼眶发热。这种危险时刻,哪能不理解呢?一直担心村里人散漫惯了,会麻痹大意,没想到这一次,他们的重视程度让人如此欣慰和赞叹。想着村口那条弯弯曲曲的河堤,和此刻冰封了的熟悉的中亭河,不由生出一股对于天地日月的感激和对自然(包括灾难)的敬畏之心。

是啊,这可不就是灾难吗?武汉那边的消息不忍直视,可全国有几个人不是早晨醒来就赶紧抓起手机看新闻呢?每天都有人死于疫情,那一串数字像给人们施了魔法,越是不忍看,越是忍不住地看。看着看着,就觉得那些“了不得”的事情都不重要了,“世上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小事?”活着就好。亲人、爱人、朋友,都要好好地活着,我们一起活着,一起活到百年以后,这是一件多么让人感动的事!

工作依然是忙,忘了这是过年。直到元宵节的时候,想起冰箱里东西少得可怜,吃的还是粥和酱豆腐。把年前存的一块卤水豆腐用油煎了,撒上盐腌着。这种方法是原来父母过年时常做的,为了保存一个正月。那时人们重视过年,不出正月是没人磨豆腐的。近二十来年用不着这样储存了,年味越来越淡,超市大年初一也开门,买什么都容易。这次疫情,让人们重温了过去的一些记忆,算是不幸中的一点小确幸吧?

小区里大都实行两种通行证,一种是每天需要出去工作的,要求单位开证明信,写上“我单位属于疫情防控工作单位,某某系我单位职工,每天需出入小区,我单位负责每天对其进行体温测试”云云,持信者物业会开给一个蓝色的通行证,可每天出入。不出去工作的人,通行证是白色的,背面印有日历,三天可出去采购生活必需品一次。小区门口的值守人员测量完体温,在这人的通行证背面日历上画一个勾。下次再出去,得在这个勾的三日以后才放行了。儿子在另一小区住着,初五吃了我包的饺子,过了元宵节才又见面。为了省事,我搬到他的小区暂住,也就有了两个小区的通行证。每次走到小区检查证件的露天办公处,不等人说我就摘下背包往外掏通行证,后来有一次,值守人员对我说:“不用掏了,你有证,我认识你这个小背包”。从此后,我“免检”了。

对于不得不闷在家里的人来说,可能是羡慕我的,而我,又无比地羡慕着他们。有时候累得快要散了,心里会变态地期盼着:怎么我不发烧呢?让我发个烧隔离起来多好!一想到一人发烧会造成多少人的恐慌和被迫隔离,又为自己这自私的想法感到愧疚不安。看看朋友圈那些憋得抓耳挠腮的人们,自己也闹不清应该庆幸还是抱怨。如果可以选择,我大概是希望被关在家里的,倒不只是因为害怕感染肺炎,我是个喜欢安静的人,一个月不出门也是可以的。曾经因为受了打击,我把自己与世隔绝了将近一年,一个犄角没长,只是不爱说话了而已。如果关在一间屋里看书、写字,练瑜伽,那还“夫复何求”呢?这样的话我只敢跟自己说,说给别人怕是会被打死的。人们都渴望出屋“放放风”的时候,你嘚瑟个啥?

因为加班不断,又是在说不定哪片空气就潜伏着危险“敌人”的时刻,同事之间都相处得如同战友,到了中午互问“吃啥”。方便面是最常见的,能有个火腿肠或者卤蛋就值得高兴半天。有时候办公室会给大家订餐。不到四十岁的办公室主任很有些本事,竟然能在这种全城死气沉沉的时候给大家弄来三十几个烧饼夹牛肉,而且是霸州最有名的老字号“清真独一处”的烧饼夹牛肉。他家的烧饼刚出炉时尤其好吃。平常日子里会有食客在“独一处”的大火炉旁边等着,待内掌柜把一炉刚烤熟的烧饼“呼啦”倒进笸箩里,买烧饼的赶紧提溜出一个,烫得“斯哈”着双手,两手捯替着跑去后堂交给掌柜的。掌柜的用一把小刀将烧饼一劈两开,夹入切成片的酱牛肉——手法娴熟,干了多少年了——放入小托盘再递过来。冷凝的牛肉酱汁遇热开化,渗进热烧饼里,麦香、肉香、酱香一起发散,馋人得很。

眼下店铺关门,街道寂寞,一天到晚连鸟叫、狗吠都难以听到一声,在这种时候,办公室弄来的这些烧饼夹牛肉让人的手心都激动出汗了。男同事们三四个地噇,我在心里掂掇了下:一个。这些烧饼里只打了我一个的派。这很说得过去,一百来斤的女同志,吃一个满够了。我拿了一个,假装咬了一小口,转身回宿舍了。到了宿舍赶紧找个干净袋子装起来掖进背包里。下班后带回去给我那馋得快发疯的小伙子吃。小伙子吃得高兴,一把搂住了我。接着他就数落起那些小吃来:油条、老豆腐、凉皮、烤冷面、卷饼……这一数落才发现,平时常见的小吃都这么诱人。他问我:妈,啥时候能吃上这些东西呢?我说,等着吧,吃上这些的时候,疫情就全都过去了。

街上不光冷清,道路也多处被封上了。封了路的地方就省了留人站岗,毕竟天气还冷得很,谁愿意在外面冻着?车辆行人极少,路上的冰都不易开化。环卫工人穿着橘红色的马甲,拿铁锨一下一下地铲着路面上的冰,在太阳的照耀下,薄厚不一的冰片反射着刺眼的光。因为交通不便,菜价居高不下。黄瓜六七块钱一斤,西红柿八块多了,猪肉三十八,这样的价格,超出了任何一个春节。元宵节前后,小超市也开门营业了。仍有人抢购,方便面都光了,有人几箱几箱地搬。

没过几天,有文件规定,小超市不允许再自选购物。于是就在门口横了一张桌子,上面放了纸笔,谁要买什么,写在纸上,超市的营业员提货后给送出来。要尽量写得具体详细:黄元帅苹果六个(要大个儿的)、金鸽葵花籽一袋(大袋的那种,六块的)、圆白菜一个、豆皮两个……营业员转着货架找东西,嘴里念叨着“绿甘蓝一个……”。我心想,是我的圆白菜吗?东西取来一看,果然是圆白菜,不知它啥时候换了个洋气名字,再看价格,好嘛,不大的一个圆白菜要十几块!这在平时也就三四块钱。这个时候,能买到就念佛,还敢嫌贵?不嫌!只是,东西再不敢糟蹋了。原来我剥蒜,里面小瓣的都不要,现在剥得可仔细了,多小的蒜瓣都舍不得扔,茄子也不削皮了。这也是疫情造成的一点好处吧。东西贵了,人们懂得爱惜了。

除了疫情防控相关部门,其它都要延期开工,避免人员接触传染。多少年来“正月十七”开学的日期也头一次改变了。有文件规定 “最早开学日期不得早于三月一日。三月一日已经是农历二月初八了,要在往年,学生们的作业本只怕都写满好几个了。教育是大事,各学校都开启了网课,教师们一个个变身非网红主播,点开视频、连麦、开讲。听课的学生什么姿势的都有,好学的坐得端端正正,记着课堂笔记,懒散的躺在被窝里,回答提问时带着刚被叫醒的鼻音。课堂上从没这么有趣过。

过了元宵节,已有不少人憋不住在小区里转圈儿了,戴着各种各样的口罩。也有打羽毛球的,也有三五个离着一米远的距离闲聊的。

正月二十八,手机上的一则消息让大家沸腾了:寒三江痊愈出院。虽然大家都觉得他可恨,都在骂他。抱山村人咬着牙根把他们这个乡亲称作“寒祸祸”,可一闻到他的消息人们还是忍不住点开看的。我相信,大家都在盼着他尽快恢复健康。如果年富力强的寒三江都被疫情夺去生命,那么这个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就令人更加恐怖了!他的痊愈,让人们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寒三江给医院写了封感谢信,又掀起一片骂声。评论区里都在说他欠霸州的父老乡亲一个道歉!确实,因为他的任性和无知,霸州有多少人在寒风里多站了几天,在冰雪里多守了几夜,有多少路因此切断让人有家不能归?还有多少工厂延迟开工损失难计?可在这个时候,也没人提钱的事了,谁会在生命面前谈钱呢?人们顿悟了。

对于我来说,正月从来没过得这样快过。忙忙碌碌的,一转眼,二月二龙抬头了。这天是我老娘的生日,是每年兄弟姐妹欢聚一堂的日子。今年是不能了,只好开视频祝寿,再给老人家发个红包。这个生日就这么潦草地过去了,老娘在视频里很欢喜的样子。可是没过几天,妹妹微信上跟我说,娘亲跟她视频时哭了,说两个月没见着闺女了。我的眼眶也酸酸的,有什么办法呢?忍着吧。全国各地都在支援武汉,都在想尽办法防控疫情,胜利在望了。

下班回家路过六郎桥时,向桥下瞥了一眼,不知何时,河里怒目金刚一样的冰凌都开化了,水面平静如画,笼着薄薄的雾气,似梦似幻。这坚硬的冰层,想必早就在地下默默积聚着融化的力量了。就如同口罩下面的人们的脸孔,无论是在家里坚持不出门的,还是忙碌在各个岗位上的,大家都是一条心:坚持住,春天就快来了。

又想起寒三江来,忽然觉得这个名字和武汉的火神山、雷神山遥遥相对。短短十几天就建成两座大型医院,这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无来由地觉得,到春暖花开时,疫情一定会结束的。寒气再大,也终有被温暖融化的一天,因为,我们山河广大,我们举膊成山。已是二月,虽然柳丝草芽还未见,但是河开了,一块块坚冰融化了,春天要来,谁也挡不住。春水滋润着草木,草木都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绽出崭新的绿色。

要不了多久,我的小伙子一定会在丝绦般的嫩柳条下吃着烧饼夹牛肉,喝着酸辣汤。我的老母亲也一定能见到她的闺女们了。那时,桃红柳绿,春风浩荡。人们在这场灾难中的痛楚和艰难,都会一一被抚平。但是,会铭记住很多很多。

 

2020年2月29日

林梅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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