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搬到这个小区,就一直心里不得劲,这里又小又破,地面是坑坑洼洼的,院子里没有人工栽种的任何植物,连棵树都没有,只有野草。唯一的好处就是:僻静。
屋子只有一个窗,窗外是一片树林,我搬进来时是初冬。冬天的景象难免萧条,白杨树倔强地挺立在北风里,好像打定主意和这个世界势不两立。只在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有一牧羊人带领他的羊群从林中经过,“咩咩”的叫声让这片林子有了些生气。
站在窗前看了几个月的羊群,很想去那片林子里走一圈了,却怕路不好走,寒风吹灌,各种的不适宜。终于有一天,在严兄要求锻炼的催逼下,我把这件事写进了周计划里。
选了一个早春晴朗的午时,在汽车如流的小城东环路上东张希望的我,寻找着通往林中的小路。原来并不远。绕过一家倒闭的路旁店铺,那片看了无数次的林子第一次整体收在我的眼中。树干被阳光照耀得发白发亮,背阴处的残雪尚未消融,安静地和阳光做着最后抵抗。被北风卷裹了一冬的落叶,摞起来有三寸高。四处无人,连一声鸟鸣都不闻,只有脚步踏着落叶的声音:沙沙、沙沙,像是一只脚和另一只脚在说悄悄话。
想来这林子也是寂寞的吧,除了羊群和喜鹊,没人肯特意来这里。这是一片野林,无拘无管,倒也活得恣意。
我在林子里转了一圈,发现竟有比这里更好的去处,那是林边的田野。土质松软,灌木低疏,每一棵植物都在风中自在地摇着,野性十足。连枯萎的狗尾草也不觉得自己卑微,和身旁的野蓖麻共享着一缕微风、一束日光。站在狗尾草和野蓖麻们旁边,我发现我的影子也能如此俏皮,我和它做起了游戏。
背对阳光,抬头望去,那是我屋子上的窗户,原来的我站在窗前看树林,此刻的我站在林中看窗前,心情立即不一样了。像握着一粒沙的人忽然躺在了沙滩上那么心满意足。阳光毫不吝啬地给足了暖,在我的脊背上熨烫着,料峭春寒中,是那样难得的感动。
那些没发芽的枯干的树枝,也不再死气沉沉,它们是一条条血管,表面平静,树皮下面却是澎湃的脉搏,只在等一个时机,必会绽出饱满的青绿。抬头看看瓦蓝瓦蓝的天空,正巧有一群鸟儿飞过,叽叽喳喳欢叫,羽翅中带着春风。
萧条的早春,只给准备了一颗大好的太阳,小草们、柳树们都未及梳妆,不肯见人,更是一朵小花也没有,而我心里却有种莫名的萌动,春绽小桃般的感觉直往外冒,似乎呵口气就芳香四溢。
回来的路上,我在马路的衰草丛中发现多枚硬币,大约是不久前新婚喜车扔下的喜钱,一个个闪闪闪发亮,好似狡黠的小眼睛,又好像是梦境中那些怎么捡都捡不完金币。没有去捡,不是因为它们不是金的,而是我心里已有了金币,金光灿灿,发出罕见的光,将一个冬天的阴霾一扫而空。
原来,这个地方并没有我认为的那样糟糕。虽然没有人工栽培的奇花异草,但野趣天成,虽然离市区很远不方便,但有一种天大地大空旷宏远的自在。这自在,人群中的人总不能体会,他们不能像羊群穿过野树丛那样走路,荡荡悠悠,漫不经心,不设目的地,只在意心情。他们和原来的我一样,总是行色匆匆,为着一件事,或某个目标,逼迫着自己走得快些,再快些,直到迷了路。哪怕居于林边,也只会透过窗户看阳光和飞鸟,久而久之,完全忘记了生活本不必如此,怨来怨去,才发现糟糕的不是四处的环境,而是自己的心。
《红楼梦》里的刘姥姥说过:“我们成日家和树林子作街坊,困了枕着它睡,乏了靠着它坐,荒年间饿了还吃它”,当时只觉刘姥姥活得太粗糙,如今看来,那不失为一种智慧——从有限的生存环境中获得无限自在。搓着冻僵的手,揣着一颗暖洋洋的心,我踏进小屋,继续在这里做各种各样的梦。前路有些什么没人知道,但林中阳光倾泻,土里嫩芽待发,节气已到,枝繁叶茂的日子必定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