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益津关口

如果让霸州人说出一个最具代表性的地方，益津关定是排在第一位的。这古老的关口是这座小城记忆的闸门。

游益津关，你顶好选在清晨，顶好不带一个同伴。唯有宁静才可点燃历史赋予这里不灭的烟火气息，才能让心灵与千年的历史脉搏同节奏地跳动。露珠，草芽，鸟鸣，微风，刚刚苏醒的益津在晨雾缭绕中像极了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仙风道骨，风度翩翩。走近，聆听，每一块砖石都诉说着自己的故事。

随着缀满乳头钉的厚重的大门轧轧而开，一条幽静深远的青砖路在眼前延伸开来。青砖砌成的台阶、巍峨矗立的城楼、古朴厚实的围墙……这里的一切，散发给周围的树木、虫鸟以及人，一种肃穆沉静又深邃的时空的感觉。抚着渗着凉意的青砖城墙，人是极容易心静如秋水的，历史的温度却在一点点回升。

据《读史》记载：霸州“春秋时燕地。秦属上谷郡……唐初属幽州。五代石晋时，入契丹” 。历史上有名的“儿皇帝”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二十多年后，后周皇帝柴荣开始了收复失地的征程。血气方刚的后周帝所向披靡，“未伤一人、未发一矢，连克三洲、三关、十七县”，何等的霸气！公元959年，柴荣在益津关筑城，城名：霸州。明代蒋一葵著的《长安客话》中说：“霸州，故益津关也……”

历史的硝烟早已散尽，古老的城郭也荡然无存。多少年来，人们却早已经习惯将益津关看做霸州城，将霸州城称作益津关。从未有人想过这座城池如果没有益津关会是什么样子，这是不消去想的，正如每个生命都会有灵魂，城市也是一样。

“益津”是这里曾经水量充沛的写照。站在益津关的城楼向下望去，那小桥、流水、芦苇、人家……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宁静，所有的事物都默默地生长着发展着，早已褪尽了当年的霸气。鸟儿叽叽喳喳在头顶欢叫，传达着忙碌和愉悦，如这片土地上勤劳的人们。谁曾想到，这里曾是连接中原腹地和北方少数民族的水寨边城？曾一次次站在风口浪尖之上，见证着百转千回的历史的分分合合？彼时，这高高的城墙，北面抵挡着塞北的风沙，南面护佑着城池内的万千百姓，甚至于更远的万里河山。

时光剔尽了冰冷和残酷，余下脉脉温情，和人们脑海中斑驳的故事片段。看那小桥，桥上车水马龙，桥下芰荷亭亭，一个悠远的故事在桥面扑腾：烽火连天的宋辽战乱中，夕阳如血。城内的百姓哭嚎一片，守城将士焦灼的嘴唇裂出一道道血口----辽军两队兵马正一左一右杀向背腹受敌的益津关，城池，和城池内的百姓霎时危如累卵……守城将军杨六郎淡定地扫了一眼烟尘滚滚的上空，转身将白马系在了桥头。他抖擞银枪，率全部兵士杀入另一支辽军，长风，吹起了将军的斗篷……待气焰嚣张的辽军主力冲到益津关口时，他们看到的是空关和白马。白马气定神闲，打着响鼻，辽军犹疑不决，眼神慌乱。随着慌乱的蔓延，恐惧像野草一样疯长，辽军终于被吓得退兵而返。益津关，又一次成为系在百姓心头的一道平安符，小桥也从此有了一个情意浓浓的名字：六郎桥。

至今，这桥，这水，这六郎，以及六郎的故事，在当地百姓口中不倦地流传着。故事越传越精彩，这个古老的关口愈发显得风流倜傥了。如果你寻着历史的脚印，咀嚼着故事站在这城墙上，又恰好有风吹过，透过风云雾气，仿佛天那边，就是另一个时空的铁马冰河。

想来历史的深邃是难以穿透的吧？在益津关的最高处，在这个曾经烽烟四起的古战场，赫然屹立着一个书画院。一排排缀着深黄色流苏的八角宫灯，一扇扇别致典雅的木质窗格……微风徐徐，花香阵阵，空气也甜润起来。书香墨香透出窗子，浸润着周围的草木和砖石。一缕墨香，把铁一样坚硬的益津关缠绕的细腻温润、柔情似水。

站在关口，吹着微风，风中飘着千军万马般奔涌而来的思绪。霎时间，欢笑、悲伤、史卷、尘埃……种种不具形态的东西一齐浮动起来，却又一齐拥堵于心，固若金汤，丝毫也表达不出。唉，人类的语言是多么的贫乏，我们只能用血泪、哀嚎、烽火、墨香这样简单直接的字眼来描述这个古老的地方，这些，和益津关的深沉厚重相比，是多么单薄无力。

是谁将一个杀气腾腾的益津关改写为墨香缕缕的书画院？把那些铁甲银枪、哭声呐喊凝结成身边这一块块青砖，一丛丛碧草，化作缠绕在书画家笔尖的一轮明月、几幅丹青？我不说，这里的人们都知道。

站在城楼至高处，脚下的牤牛河水无声地汇入更远的河道中。河岸边晨练的老大爷哼着“海岛冰轮初转腾”的京腔，慢悠悠打着太极拳；一对小情侣在绿柳下的长椅上情意绵绵；几个青年埋首在手中的书卷中；孩童们围在奶奶身边，故事听的入了神，连放在嘴中的手指头也忘了拿出来；一曲悠扬的歌儿由远及近，越听越真：“今天是个好日子，赶上了盛世咱享太平……”。此时，林中鸟音婉转，地上翠草如茵，夏末的微风，拂过城墙的青砖，拂到人的脸上来……

牤牛河中，芦苇一如千年以前那样生长，河岸的人家也正是前人当年所繁衍的后代。这座古老的关口，不语的洞悉着一切，在雾气褪尽的朝霞里微微笑着。

这里的太阳，每天都从关底升起。

                                                                                      2014年.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