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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梅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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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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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乡

从昨天听到那首名为《归乡》的歌曲,就一直单曲重复。或许在这个刚刚立秋的天气里,最适宜的心情,就是盼归乡。“西窗的雨,归来的你,醉在故乡斜月里”。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归途和远方,物也是。就像我昨天放走的那只黄蜂,它在我的屋子里盘旋了两天两夜,因为害怕被蜇,我什么都不敢做。直到昨天,我拆下了金刚纱窗,虽然知道拆下来不一定能装得上。可对于黄蜂来说,飞不飞得出去这间屋子,也许就是它小小生命中的一切了。很顺利,它飞出去了。而我,费了一番力气,竟然自己安装好了金刚纱窗。

我的窗外早已不再是绿树成林,变成了一块大大的空地,去年写的《与林为邻》中的醉人的树林已成为过去。树林里互相追逐的小野猫们不见了,各种鸟儿不见了。刮大风时,不再有树枝影影绰绰地映在我的窗子上,像鬼魅,像神仙降临。他们都走了,回乡复命去了。

窗外也不再有婉转的鸟鸣,只剩下断断续续的虫声。我看着那片空地,有点失落,是谁伐的树呢?不用多想,定是种树的人。人家种树是为了卖钱的,可不是为了跟我一样没事看看,生出些闲情逸致的。这是那片树木的命运,也是它们的使命。树们很好地完成了使命,种树的人高兴,我也该为它们高兴。

明年,明年那地里会长出些什么来呢?小树苗?稚嫩的树苗能使人心里生出生机。或许不种树了,种些庄稼吧?庄稼也好,绿葱葱的一片,那么整齐,像在站军姿。也或许地的主人犯起懒来就什么都不种了,那就让它荒着。田地可以荒着,土地是“荒”不了的,它总会自己长出些什么来。青草、蒲公英、野蓖麻、牵牛花……那么,我透过窗子就能看到一个热闹得不像话的大草地了。野草有野草的韵致,它们率性恣意、热情无比。有什么不好呢?

明年的事,还是等明年再看,有什么看什么,时间会安排好一切的。我只管在这小屋里生活我的,吃饭、看书、睡觉、做梦。曾经没有这间小屋的时候,我是多么渴望有间小屋啊!如今,这小屋里能生火做饭,能读书写字,月亮圆了,能怀远人,秋窗夜雨,能读小诗,我竟然还对窗外的树木生出天长地久的欲望来么?那多傻呀!

凌晨三点多,一位亲戚过世了,是酒庄村一位和蔼的老婆婆,享年81岁。她生前有很多温暖的故事,疼爱儿女,疼爱孙子,疼爱重孙子。可她走了,关于她的一切,眼看着就要烟消云散,包括她的秘密。再过几十年,如果有人说起:酒庄村原来有位老婆婆……听的人也许会不耐烦地打断:你说的是哪年哪月的事了?光说嘴不干活会饿死的!这就是真理。就像那些树木,光要好看不卖钱会赔本的。活下去,是人生第一件重要的事。可是生死,竟不是人自己能够掌握的。

那位老婆婆临走时,不停地摇着手,大口地喘着气。围在身边的儿女谁都不知道她摇手是要表达什么,她就一直摇、一直摇,直到摇不动了,手掌慢慢地瘫落。她走了,一个人上路。孤孤单单。细想想,孤孤单单一个人上路,那是每个人的必然归途。死,不需要避讳,它忠实地在尽头等候着每一个人。也许,我们在人间只是游子,死亡才是归乡吧。我们能做的,只是在这生死之间,细细地珍惜,静静地体会,那一个又一个,时空中有我们的日子。

一轮月亮,从窗外升起,也从心底升起,那就是故乡。月光下上演着喜剧的、悲剧的、荒诞的、深情的各种的故事,那就是人生。谁也不知道月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视这熙熙攘攘的人们的,时间太长了,长到无法计算。每一寸月光里,都挤满了人间的故事。有的人活成了草芥,有的人活成了传奇。不过即便是再传奇的人生,对于月光来说,也算不得上乘的好故事。人和人在生死间相遇,每一天都有形形色色的故事,每一个未知的夜都是将写未写的手札。总有人拼尽全力地设想明天,怀念过去,却不知不觉错过了今天。人们苦巴苦累地活着,不过是想写一个好一点的故事,多可笑又多可伤啊。

我的人生故事写得有点儿七零八落,冷冷清清。但转念一想,从出生到现在,有过多少这种天高云淡的季节了?我看到过多少漂泊不定的白云了?我呼吸过多少雨后清新的空气了?见到过多少美丽的花开了?数不清,可我一一地看到了,体会到了,那么多!那么多美好,好有福分啊。

我还要在这世上行走几十年,在这期间,我可以享受很多很多。比如在这样的天气里去拜望一位老朋友,比如过几天去姐姐家的小院里住些日子,比如憧憬一份两个人的美好……我们都是运河的舟楫,千折百回地过长江。每一次走出门去,都是“远行”,每一次回到家的灯光里,都是归乡,每一次难过和失落都是远行,每一次破涕为笑都是归乡。

前方的路远得望不到边,背后的路走过了无需再看,要看,就看好脚下的路,和眼前的事物。黄蜂获得了重生,树木伐掉了青草一垡一垡地长,酒庄的老婆婆咽下最后一口气,昨日立秋今天明空像镜子一样……月亮照常地升起落下,落下升起,我的看到和听到都是长江中的一滴水,滴下去就融在了波涛里。

无数舟楫在江水中摇摆,而我,只能做着自己的事:把燕麦泡在开水里,洗净绿萝上的浮尘,在寂静的夜里,看着月光一点一点漫上西墙……如若有一天,窗外的雨正敲打着玻璃,归来的你一脚踏进屋里,抖落一身水珠,扭亮最亮的那盏灯。那时,时光慢慢绽放着,在这风涛万千的江心里,开出一朵莲花。心已归乡,月色不再凄惶。

写于庚子年立秋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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