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从大雁塔穿过两次。早上从地铁站出来,穿过大雁塔去上班,晚上从单位步行到大雁塔,穿过大雁塔坐地铁回家。
这样我有机会在春夏秋冬,在上班的每一天穿过大雁塔。
我曾经向往过,看一个景点,最好是春夏秋冬都能去看看。比如我在秋天去了青岛,送行的师傅建议我在春天再去青岛看看,我在冬天看过了北京的颐和园和故宫,还想在夏天看看颐和园,在春天看看故宫,种种原因吧,都没能实现那样的愿望。
春夏秋冬,每一天走过大雁塔,让我满足了读一个景点四季的愿望,尤其是读一个景点充满诗意的秋。
我在秋天穿过大雁塔,光是说一说,心里就能自动描成一幅画。
走在弯弯的石板路上,脚步不由自主地就慢下来了。人被草木包围着,也被鸟鸣包围着,那一刻,时间是静止的,它属于了这里,也属于了我。
晴天的早上能看到高低起伏的草地上阳光洒下的足迹,挺直高大的松林,被松林劈成一束一束的阳光。绿色的草地,金色的阳光,在我经过的时候,一直定格在那里。
树叶和草叶是一点一点泛黄的,凋落也是一点一点凋落的,即使黄叶一半地上,一半树上,在早晨,在阳光下,没有萧索,没有苍凉,没有伤感。
那半黄半红的叶子装饰出一幅色彩明艳的画。即使叶子看上去有些零落,一眼也是数不过来的。如果天天走过,我想我有机会看到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那时倒也不必伤感了。
除了草木的包围,还有和我一样,天天来这里的人,因为天天见面,成了陌生的熟人。我与这些陌生的熟人,让我想起了史铁生,他坐在轮椅上,与穿过地坛公园上班的人,也是天天见面的,虽然不说不问不相识,但有了很深的眼缘,心里彼此都成了熟人。
一个姑娘,秋天的某一天之后,每天都在这里吊嗓子,仰起头,双手喇叭样围着嘴巴,发出啊的长调,声调很高很长,至少贯穿大雁塔的西半边,但一点儿也不觉得刺耳。在我经过的那一阵,她一遍一遍地练习着,旁若无人,没有人会因她的打扰而生气。我有次好奇她能持续多久,专门为她开了秒表,结果她持续了15秒,心里悄悄地为她点了赞。
一位退休的老人,着装很讲究,常常一身黑白搭,带着金色镶边眼镜,人因瘦而显得单薄,头发没有全白,年龄应该也不算很大。他从对面走来,一眼就能看出特别的地方,每走一步,腿都抬得比一般人高,几乎抬成九十度了,两条胳膊尽力地甩开,应该是想通过胳膊的惯性尽力驱使腿抬得高一些。他就那样一左一右,一左一右,真像我小时候老师让我们练习齐步走的样子。不用问,他的腿一定遭遇过什么,但现在,他每次都是从我身边自信而笃定地走过,我在经过时,特意放慢了脚步,想让他从容地走过我。
一些退休的青年老人,拿着长短不一的铜管乐器,生疏地练习着,有的能将就着听出调子,有的断断续续啥也听不出来,谁也不在乎好坏,各自吹各自的。有时候也会有几个人合起来一起吹,那些应该是经过一番苦练稍有成就的人。这样的退休生活也挺好,人无论在什么年龄阶段,最重要的是培养自己的兴趣爱好,那怕从零开始也不迟。
这些都是在早上的场景,晚上的大雁塔又不同了,如梦如幻。
几乎十步一灯,犹如白昼,秋天的晚上,不像夏天那么燥热,鸟儿早早地进巣安歇了,但还有一群美丽的“鸟儿”,她们是来这里拍古装照的姑娘,画着美丽的妆容,穿着如画一样飘逸的汉服,或清秀,或典雅,或富贵,或含羞望月,或挑灯妩媚,或脉脉含情,每一个定格都是一个穿越的古典美女,重现了古代女子的如情似水和绝色美丽。夜色里,灯光下,让人穿越到盛世唐朝。
我在早晨穿过大雁塔看到一波人,晚上穿过看到另一波人,但早晚看到的都是一样的草木。早上有阳光,晚上有灯光和月光。草是绿的,叶子是多彩的。
人在大雁塔的秋色里尽情地释放,秋在大雁塔的昼夜里淋漓尽兴地铺开。
史铁生是坐在地坛公园的一角,静静地看着穿过地坛公园的人,我是一个大雁塔的穿越者,静静地看着在这里的人和草木。草木有草木的舒展,人有人的自在。
史铁生在地坛公园找回了自我,我在秋天的大雁塔里找到了舒缓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