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在冬天的牵牛花

在我几十年的认知里，牵牛花都是开在夏天的。这个冬天，第一次亲眼见证了开在冬天的牵牛花，仅有一株。提起这株牵牛花的由来，还得追溯到去年。

去年的春天，三八妇女节的半天假，我充当农妇，种下了牵牛花的种子。种子没有辜负我，长出的牵牛花蔓生命力极强，沿着飘窗的防护网疯爬，浓密的叶子遮天蔽日，就像我挂出去的绿色窗帘一样，这可比手工的窗帘好太多了，纯天然的，会呼吸的、立体的。七月的时候，绿色的窗帘上陆续点缀上紫色的花朵，每一朵都是早开晚合，每天都有新的花朵，她们就像躲在窗外和人做迷藏一样，时而开在这里，时而开在那里，每天都给我一个小惊喜。

去年八月之后我搬走了，之后牵牛花的生命状态不得而知了。

今年的八月我再回来，窗外的牵牛花窗帘还在，还是去年的，已经都是枯黄的叶子。叶子撤掉之后，飘窗外的小阳台里暂时一无所有，连一根草都没有。因为已经到了夏末，想着没有什么可种的，便一直让阳台荒芜着。我想着那只鸟儿衔来一粒草籽，或者一阵风儿吹来一粒草籽，让荒芜里长点生命，让我站在窗前，能够欣赏到一个生命的样子，可是一直都没有。

九月归来闲在家里，偶然向先生问起能种点什么呢？他说可种的多了，但是种什么都得先浇水，让土湿润起来。为了种菜，我又开始像个农妇一样，先用水浇灌，等土壤不太软，不太粘的时候，用铲子整个翻了一遍土。然后种下了奶油白菜籽。

在菜苗还没有集中出来之前，我发现一颗绿色的小苗——一颗似曾相识的小苗。那时我在想，或许她是去年的牵牛花，但又不十分肯定，也有可能是买的菜籽里混的别的种子。当集中成片的菜苗出来的时候，那颗小苗叶子已经像核桃那般大小了，我依然不确定她是什么。也想过会不会是鸟儿衔来的草籽。好在我一直没有生过要拔掉她的心思。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她长出了细细的蔓儿，这才确定她就是一株牵牛花，应该是去年种下的牵牛花结下的花籽，落在脚下的泥土里。

一颗富有生命的花籽，就这样一直留在了土壤里。她熬过了去年的冬天，错过了今年的春天，也即将错过今年的夏天。在这个夏天的尾巴，她的生命萌发了。

像那只蜜蜂在阳台筑巢，被儿子说成家里是动物园一样，长在菜园里的这株特别显眼的牵牛花，也被先生调侃，阳台成了植物园。植物园就植物园吧，比起我种的菜，我更珍惜这株牵牛花。因为她的生命更不易，她错过了生命该有的美好时光，也许现在她只想抓住生命的最后时光。

或许她等一等，明年的春天不是更好吗？我这样想。可它能等吗？它已经等了一个冬天，也等了一个春天。也许一颗种子的生命也是有时限的，她不能等一个冬天，又等一个冬天。

所以，即使时节并不那么合适，她依然选择让生命启程。

我为她怜惜，也为她的勇敢而高兴。但我能为她做什么？好像什么也不能做，唯一能做了，就是看好她，不要让她受到威胁。为此，我给家人下了命令，谁也不准动那颗牵牛花。对这个弱小的生命，我成了她的守护者。

但是，毕竟时节已经到了秋末，气温开始下降，树叶开始转黄，一场秋雨一场凉。这样的时节并不适合牵牛花的生长。我也看得出来，虽然她已经很努力了，但是叶子还是长不开，蔓儿还是那么细。她纤弱瘦小得就像一个严重缺少营养的孩子一样。远不像去年的牵牛花蔓疯长到防护网上，还要攀爬上楼上住户的窗口。她连我家窗台的沿都没有越过，只是很勉强地就近找了一个小小的靠山。

冬至过了，更多的叶子黄了，牵牛花还绿着。是季节忘了这株牵牛花，还是牵牛花忘了季节，或许都有。红楼梦里提到花有花神，那么这株逃逸的花，也一定被花神遗忘了。所以，尽管叶子都黄了，似乎与她毫不相干，她依然吐着富有生命的绿色。

她能开花吗？我想不能了。毕竟都冬至以后了，能有生命已经实属不易了。多少和她同期的花已经连叶子都没有了。就这单薄的生命估计也难长久。

我在看过家里的盆景断叶求生之后，出于对植物的自我求生判定，我断定她不会开花了。

毕竟她在我窗前，毕竟和我息息相关，她让我难免有一丝忧怜。我只求她好生地长着。

此时的这株牵牛花，太特别了。对我而言，她开不开花已经不是无所谓了，而是太有所谓了。如果开花对生命是一种伤害，我倒是希望她保守地生长，不要开花，不要在艰苦的生命过程过度地消耗自己。她活在冬天，已经是生命诚可贵，我对她什么都不多奢求。

然而，是我低估了这株牵牛花。她在经过了漫长的孕育后，终究长出了花苞。花苞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天终于盛开了。虽然花朵没有去年那样张扬，但是颜色却是一样的鲜艳，紫色深得一分不减。可谓是朵缩小版的紫色牵牛花，在我眼里她是小巧玲珑。

我端着一杯热茶，看着这玲珑的牵牛花。茶很烫，我只能慢慢地品。当然，更需要慢慢品的是这株牵牛花，她比我杯中的茶更有韵味。

或许，对这株牵牛花，她并不在乎我怎么看，我怎么想，也不在乎季节赋予她什么。对她而言，生命一旦开始，就要努力完成自己，开花是她最重要的完成，为了这最重要的完成，她可以对抗一切，包括这不合时宜的节气。

天气越来越冷，最后一批叶子还在抵抗，她也在抵抗。

       写于2024年12月2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