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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平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
2023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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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随笔|蛙声一片

宋词里“听取蛙声一片”的意境已经很久不曾感受了,自栖居在这个城市以来,我一直被这个城市困扰,即便在深夜的书桌前与书中的人物叙谈,对着自己的稿件说话时,也无法须臾逃避——建筑工地上打桩机空洞的打击声响彻云际,仿佛远古的恐龙列队越过;工厂机器一成不变的转动声,回荡在夜风里,犹如流浪者忧郁而含混的歌声;楼上人家什么东西掉到地板上的尖叫,声如惊雷,闪着电光,楼下人家的家庭影院,胜似海浪,赛过山崩,而我只能坐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书房里,磨炼我的耳朵与心脏,消磨我的时光与生命。我本能地厌倦噪音,这也许就是我无法融入城市的原因。其实我并不是一个特别好静的人。我喜欢聆听真正的音乐、儿童稚嫩的笑声和来自大自然的和风。真正的音乐令人舒展,儿童的笑声纯洁无瑕,能勾起人们爱的无限情怀,自然的和风则可荡涤我们内心的疲倦。而噪音除了让我们烦躁不安,除了搅扰我们夜晚的宁静和甜美的睡眠,还能给我们什么呢?

我生于水乡,在蛙声中长大。我们家老屋在一条长河的源头,那里是我祖父选定的栖居地,祖父虽是大字不识的农民,他却很会看风水,之所以迁来长河的源头筑室而居,是因为他认定这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属龙脉中的龙脉。祖父选中的龙脉没有给我父亲带来什么好处,父亲从祖父手中接过和除了老屋就是犁耙,而这龙脉却给了我一生享用不尽的东西,那就上蛙声。小时候我最强烈的印象就是,门前的长河里青蛙特别多。一到夏天,天黑之后,长河到时候是青蛙的世界,村庄包裹在蛙声里,老屋被包裹在蛙声里。躺在星空下的凉床上听蛙声,听着听着便迷醉了,床在蛙声中漂浮,梦在蛙声里游走,我仿佛不是在人间,而是在天上。星星是我的同伴,月亮是我的兄长。那时候,我不知道什么是诗,其实已栖居在诗中。后来我之所以能成为一名作家,成为一个美与诗意的传布者,首先要感谢的就是弥漫在我家老屋周围的长河蛙鸣!长大后,我离开了老屋和长河,但没有离开水乡。无论是在乡村中学教书,还是在水乡的小镇开店,我都能时常在蛙声中思考,在蛙声中写作,枕着蛙声入梦。蛙声让我忘忧,什么成败得失,什么浪誉虚名都忘得一干二净,蛙声令我灵感如涌,诗情澎湃,一行行文字仿佛一串串蛙声,一串串蛙声仿佛一条条通向天上的路径。

来到城市之后,我竟再也没听到过蛙声。进入城市以前,我对城市的印象并不坏,城市的高楼可以望远,城市的商店大,买东西心情阔,城市的车多出门方便,城市夜晚灯亮不怕鬼,城市里天南地北的人多信息广,更重要的理由是,城市里的文人也多,交流切磋方便。做了城里人之后,我又后悔不迭,城市噪音令我烦躁不悦,城市高楼爬起来累人,城市的商店大,商品的价钱高,城市的路灯亮,碍看月亮,城市的人多,相互认识的少,城市的文人多,聚会的时候少。尤其令我不习惯的是城里听不到青蛙叫。这些是否也是一种城市噪声呢,这种噪声我听见了,别人是否也听见了呢?听得见的噪声还容易克服些,最难克服的是难以觉察听不见的噪声。城市是工业文明的竞技场,工业文明的发达难道非要以制造这些听得见和听不见的噪声为代价吗?我想,想逃离城市的人并非我一个,在城市的夜晚想念蛙声的也一定大有其人。

我并非乡村文明的守成者,蛙声代表的也并不仅仅是乡村文明,她代表的是人类的某种普遍存在的情绪。这种情绪在许多城市逐年扩展的绿地上,缓缓舒阔的湖面上,渐渐成片的森林中,以及人与人之间人生和生命的关怀里,渐渐找到了自己的栖息地。我似乎听见蛙声穿越城市的噪音隐隐传来,这蛙声来自我的故乡,又与我耳熟能详的蛙声略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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