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正下着雨,这是这个春天的第一场雨,下的很轻很细,几乎没有任何声音,正合了中国古诗人那首古诗作《春夜喜雨》的意境。在我的印象里,春雨就是一支乐曲的低音部,仿佛温柔的月光流泻在大地上,就像平静的海水抚摸着沙滩,舒缓缠绵温馨。处在低音部的音乐是不需要耳朵的,她是缓慢飘过的一个细节,正如雨声无声的落在外面,在室内的人如果不热爱春雨,又怎么能感受春雨呢。在这个春夜里,春雨和音乐这两个似乎极不相干的词反复出现在我的脑子里,仿佛有着某种不同寻常的暗示。我努力打开记忆的门扉,试图进入一种回望。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大约是在七岁的时候,那 时候我还是个乳臭未干朦盹未开的学童。有一天正在上课的时候,我听到从生产队的大喇叭里传来一种高亢激越的声音。它不是人说话的声音,也不是动物的鸣叫声。这声音像是从管子里吹出来的,又像是从什么线上弹出来的,里面还夹杂着锣声鼓声和木棒子的打击声,嘈杂喧闹混乱刺耳,不甚好听。我不知道这些混合在一起的声音是什么,就问老师,老师说这是音乐。我再问音乐是什么,老师就答不上来了。在我们那所破旧的学校里,我亲爱的老师们都是些本地的农民,他们读过一点书,或者只上过扫盲夜校。他们之所以能拿着教本上课堂,是因为我们那里太贫穷太落后太缺乏知识,和那些一字不识的乡民相比,他们几乎算得上大知识分子了。要这样的老师为我们解释什么是音乐,实在是免为其难了。我就这样第一次与音乐遭遇,我不知道自己所听到的是否就是真正的音乐 ,如果是,那么音乐给我的第一印象并不美好,与我后来所理解的音乐相去甚远,几乎大相径庭。我当时听到的音乐给我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音乐是地主高举的皮鞭,而我就是欠了他租了的佃户,音乐是无主阶级铁拳,而我则是将要被铁拳打碎的资产阶级复辟分子。
待我渐渐长大,渐渐有了阅历,渐渐远离自己的童年和自己所处的那个时代之后,我发现真正的音乐并非像我童年时听到的那样。它尽管也有激越高亢的高音部,但那不是超越人性对人类命失去关怀无视善恶情仇的激越,是激越而不是疯狂。那高亢不是歇斯底里不是轻薄无知狂吼乱叫,应该是警示是号召是人类向文明进军的号角。真正的音乐,它的高音都是其低音部的扩展与回声,就像一棵树,高音都是树冠,低音部则是树根。没有低音部的低沉缠绵温馨舒缓,高音部就可能失真甚至失去方向,走向音乐的反面,变成噪音。由音乐的低声部我想到了春雨,这是我第一次将春雨和音乐联系在一起,我发现春雨和音乐这两个词在意境上几乎是相似的,甚至是可以替换的。我热爱春雨,是因为我理解春雨,春雨之所以细之所以轻,是因为春雨是大地的爱人而示是荡女,是成物的母亲而不是仇敌。从严冬的战场上下来的大地非常疲惫,需要的是爱人的抚慰而不是狂轰烂炸的情欲,万物刚刚苏醒,需要的母亲的呵护而不是呵斥。被抚慰的大地因春雨恢复充沛的精力,又有了出征的力量;被呵护的万物因春雨而成长,它会长成大树,会结出坚果。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与音乐的低声部在这里被完美的融合在一起,成为我记忆中烙印最深的部分,化为我人生的财富。
我虽然缺少一对音乐的耳朵,但我能够听懂音乐,因为音乐以春雨的形式,已经在我的生命中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