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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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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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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从书页上漫过

文/林四海

如果说,这一生还有眷恋,那就应该是读书了。

——题记

印象中,我的四十多岁的生涯,大多是在书本中度过的:求学时的苦读;闲暇时的小憩;工作时查找资料;写作时寻求灵感……

这世间,有很多事物会在生命里来来往往,包括时光、人,或者曾经在某个时段刻骨铭心的记忆。但在我的生命里,还从来没有哪一样能够像书本始终盘踞在我的心里,从不曾离开。

那些流年,在翻开的书页上慢慢的淌过。

我读过的第一本书,其实不能称之为严格意义上的书。那只是一本有着大幅大幅线条画的小人书,每一幅图画下面只有两三行简单的文字。

书是哥哥带给我的。

至今仍旧会对哥哥心存感激,不仅因为他在血缘上、在生活上处处关照我,更是因为他从小就为我开启了阅读的大门,并由此将我领进了一座充满圣洁的殿堂。

小人书的书名叫《哪吒闹东海》。

哥哥为了买回这本书,从离镇七八里的老家门前河岸边,开始捡废品,一直捡到废品收购站,装了满满一大袋的各种废弃的瓶子、塑料、废纸等等,卖了八分钱,才买回了这本《哪吒闹东海》。

哪吒的形象在很多孩子的心里刻下了痕迹。特别是在那个精神世界相对还比较贫瘠的年代,一个手套金镯、腰缠红绫、面色白里透红的粉嘟男孩,无疑成为年幼的我心中神圣的化身。尤其是当他面对父亲——托塔李天王的权威,毫不畏惧、敢于挑战的举动,在每天被父亲要责怪若干遍的我的心里,成为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求,或者说,成为我最初懵懂理想的化身。

每个男孩的心里都曾经隐藏着一个侠客梦。

我的侠客梦是从哪吒开始的。当他肉身褪去,灵魂飘飘摇摇,只是一缕仙气而已,却被师父用几节藕段接起来,化腐朽为神奇。我记得,那个夏夜的诸多梦里,我似乎也踏着风火轮,挥舞着火尖枪,甚至也是赤身裸体追赶着不知名的怪物,上可入天,下可潜海,酣畅淋漓、岂不快哉?

包括在与小伙伴的玩耍中,我也学着小人书中读来的动作、语言,折下一段枯树枝,嘴中念念有词,左右腾挪、哼哼哈嘿,由此引来一帮小伙伴仰望的目光,童年的那种自豪与骄傲,写满了脸上。

那种场景,在若干年后我再次回到故乡,依旧会有儿时的玩伴谈论起。他们或她们的脸上,依旧是那种崇拜的模样:听说,你现在是作家了哎,那一定是读了很多书的!

在他们的眼里,作家始终是与书联系在一起的。

他们在酒酣之余会有忿忿不平,多数是责怪自己的孩子:你看看你们现在,就是要走我的老路了,不好好读书,将来能有什么出路,还不是一辈子待在农村?

农村,已然是我梦中追寻的归宿。而之于我的那些童年玩伴们,仍旧是走不出的桎梏。

我的那些至今仍留在故乡的玩伴们,将我能够离开故乡外出工作的原因,归于从我读小人书开始。

我没有真正剖析过我外出工作的原因,但我知道,也许他们说的是对的:至少,读一些书是没有坏处的。

读《边城》的时候,是一九八八年的初夏。

在表哥家玩耍看到这本沈从文的《边城》后,我就偷偷的藏在怀里带了回来。姨父是小学语文老师,对表哥的读书自然苛刻有加。表哥也不负众望,成为家族里第一个跃出农门、吃上国家饭的子弟。

表哥成了我们一干小兄弟们的榜样。大人们每次对我等的口诛心伐,都是以表哥为由头的,这让我们对年长十多岁的表哥产生了怨恨:如果不是他学习成绩好,那会有我们在父母面前这般的狼狈?

怨恨归怨恨,小孩子是不记仇的。

因而,当我第一次站在表哥的那张黑黝黝的书柜前时,我的内心还是感到了震撼:满柜子都是我只听说过而没有见过的国内外名著!那个时候,刚上初中的我,对于自己将来终究是从文还是从武,还处于犹豫之中。恰好看到了沈从文的名字。从文,从文就能写出一本书哎!

我偷偷的将那本标注着“沈从文著”的《边城》揣进了怀里,带回了家,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

那风光旖旎的湘西古镇茶峒,那天使面容的翠翠,那豪爽仗义的天保以及歌喉婉转、悱恻缠绵的傩送,让我在质朴的文字中构架起对生命、生活乃至懵懂爱情的最初设想。

甚至,哥哥有女同学来借学习资料,我都偷偷的趴在门框的后面,想象着那个小姐姐也许就是翠翠的样子,哥哥就是天保,而我就是那多情的傩送。日暮黄昏,小姐姐回家的身影朦朦胧胧的,我就在后面自顾自的吼着:“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

一九八七年的春晚,费翔的一首《冬天里的一把火》火遍大江南北,也是我唯一会唱的一首所谓的“山歌”。

当然,小姐姐终究没有转过身来。哥哥也不会像天保一样离家出走,他每天都是在埋头苦读,读成了继表哥之后家族里第二个考走的子弟。

黄海沿岸的夏天潮湿、压抑。

对我而言,这种压抑还有来自我的班主任老师的。家里的煤油灯到了晚上八九点的光景就要被吹灭了,因为全家每月只有半斤的煤油供应,父母亲绝对不会让我挑灯夜读,而且还读的是他们眼里的闲书。没有办法,我只有将《边城》偷偷的带到学校、带到课堂上,压在一大叠的语文、数学、英语课本下,在老师埋头讲课或者转身板书的时候,偷偷瞄上几眼。

那些日子,在校园里我几乎不敢直视班主任的目光,我怕我的心思会被班主任犀利的眼神窥破。在我的想象中,班主任老师是绝对不认可我将这种禁书带到学校的。

所幸,暑假很快就来临了。

那个暑假,我读完了一整本的《边城》。

高中我选的是文科班,包括大学也是读的中文系。

与哥哥比起来,我还是觉得我是幸运的。哥哥也读的是文科班,最后高考时却阴差阳错的读了财会专业。在我想来,财会专业与文字八杆子也打不到一块儿。

读文科班、读中文系,最大的好处就是所有与文字有关的书,我都可以肆无忌惮地读了:读《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和《红楼梦》等四大名著,读清末《官场现形记》、《老残游记》、《孽海花》及《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等四大谴责小说。

最喜欢读的还是宋词。

宋代的晏殊、吕夷简、范仲淹等三任宰相都曾经在我的家乡做过西溪盐仓监。三人的政治抱负自不必说,单单是词赋上也是各领风骚。

据传,晏殊的《浣溪沙》就是在西溪的任上写就的。在盐仓累积、灶火连天的黄海岸边,其休闲消遣的方式中,对过往境界的追忆,无疑是最好的去处。面对着曾经的楼台亭阁,作者感叹着世事变幻又难以逆转,使全词充满怀旧之情,又糅杂着深婉的伤今之情。所以说“无可奈何”,表明一切必然要消逝的美好事物都无法阻止其消逝,但消逝的同时仍然有美好事物的再现,生活不会因消逝而变得一片虚无。

此间,适逢我书生意气之时,读的还有新文化运动时期涌现出来的诸如鲁迅的杂文、小说之类。

我始终是以一种看客的身份去读孔乙己和阿Q的,包括对祥林嫂的态度。这种看客的身份,在鲁迅的杂文里不止一次地被批判,哪怕不是说的我。其实,鲁迅又怎么知道我呢?

我只是也偶尔迸发出一点点的阿Q精神罢了。

比如,我的高中数学课上。数学课上,我依旧会把一本文学读本垫在数学课本底下,或是《彷徨》,或是《呐喊》。我不是刻意要挑选这样标题的书来在数学课上读的,我就是觉得在文科班的数学课上,我如那读本的标题一般“彷徨”,以至于要“呐喊”。

少年不识愁滋味。当我强赋新词时,数学老师依然以凌厉的语气对我施以说教:“你的偏科,终究会让你后悔的。”我倔强着阿Q一样的头颅,有些恼恼地,用孔乙己的腔调嘟哝着:“读书,读书有什么后悔的呢!”

全班轰然。

眼中的数学老师,如未庄的赵举人般,森严不可侵犯。在他的俯视之下,我最快意的就是他无可奈何的落寞神情。那些被数学老师轰出来躲在宿舍看书的日子,阳光懒懒地照耀着,我想象着宿舍就是那破旧的、四处漏风的土地庙,而我,就是蜷缩在里面的主人公。

高中的爱情,也如同阿Q的恋爱悲剧。直至高考结束,书中的阿Q也被押上了刑场,就像吴妈自始至终没有看一眼阿Q一样,我心仪的女生也没有看过我一眼,我就跄踉着上了考场。

大学,没有太多的读书记忆。

或者说,是因为到了大学才发现:我读的书那么少。在那些整日光鲜耀眼的众多同学面前,来自乡村的我的自卑、渺小,不可避免地从我的衣着、日常花销里显露出来。

在这样依旧有些压抑的日子里,我记着父亲送我上学时说的一句话:“咱吃的、用的比不过人家,咱就跟人家比读书。”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相貌不出众的我,用读书完成了担任学校文学社社长的历程。好多年以后,大学同学聚会,我在一堆顶着官员、研究生、博士后光环的同学中,唯以骄傲的就是,有人问我《瓦尔登湖》在中国的哪个省份,他们表示没有去过。

当然,我也没有去过。

在读《瓦尔登湖》之前,我读的是海明威的《老人与海》。

从我个人的阅读视角来看,《老人与海》有些晦涩,老人、男孩,小船、大海,生命、死亡,喧闹、孤独,太多的隐喻反而削弱了它的文学力量,或者说,原本可以透过文字传递出来的温暖,却像初冬的太阳,暖暖的,又感觉到有点冷。

我敬佩的是,圣地亚哥老人在重重的生活重压之下,依然能够保持着贵族般优雅的生活姿态。比如我。那几年,在大学同学无一例外留在各个城市工作之外,只有我背着行囊回到故乡做了一名乡村教师。刚刚从象牙塔里锻造出来的优越感,在我那依旧封闭的故乡里变得一文不值,圣地亚哥成了我纸上的英雄。

幸好,我还有许多书,在大学里省吃俭用购了许多书。

大学里的购书,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装装门面。大学生,中文系的大学生,如果不读几本名著,那是说不过去的。

直至工作以后,我才发现,我在中文系阅读过的那些书,竟然如此苍白,苍白得我丝毫想不起来读过哪些书。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差距,让整日骑着一辆破旧自行车东逛西走的我,在巨大的夜幕笼罩着乡村的时候,一头又重新扎进了那些从大学带回的书里。

也是在这个时候,《羊脂球》、《瓦尔登湖》、《变形记》等等,乃至中国的四大名著又再一次走进了我的视线里。

重读的书里,有外国的、历史的,也有现实的。

比如汪曾祺,这个老家距离我只有200多公里的乡土文学大家,让我游荡在乡村的灵魂瞬间就找到了归属。在他的散文《冬天》里,我一下子被击碎了固有的认识:“大白菜是从山东运来的,美其名曰‘黄芽菜’。”在故乡,“黄芽菜”是我的左邻右舍对大白菜的昵称。

这看似毫不起眼的“黄芽菜”,竟然也可以写进文章里,变得经久不衰。再去翻看我写过的那些所谓的风花雪月的文字,我甚至感到了羞愧。原来,文章是可以这么写的。

于是,开始了一边读,一边写。

写我的故乡,我的玩伴,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还有故乡的那些山芋啊,荠菜啊,小蒜啊,丝瓜啊……

曾经读过傅菲的《纸上的故乡》:“在没有乡音的城市里,我沿薄薄的纸张返回故乡。那是香椿树,从不开花;溪边茂密的是水芹,母亲正弯下腰去采……”

简陋的故乡越来越靓丽。因了她的宁静、绿色,跻身“中国最美村镇”。而我,却离故乡越来越远了。

进城的时候,妻儿拎着大大小小的锅碗瓢盆,我却背着一堆书挤上了公共汽车。

准确的说,我是背着故乡进城的。

因为,在我的眼里,故乡是一本永远读不厌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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