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光照耀（组诗）

 雪光照耀（组诗）

                           ◎  蒲永天

啃秋

点缀在山坡上的白羊，移动得越来越慢

好像秋天的步子，走到此刻越发沉着而细致

冷雨再浇一遍，夜色再漫一遍

那道山坡上宽阔的秋意，就又加重了一层

我知道大山深处有一双手

正在加紧回收，春天就放出去的花花草草

不管在那道山坡上，经历过什么

过了夏天，就要平息潮汐，一点点回去

而故乡那些洁白的羊，显然在和大地较量

想和雪花，争夺更多的白色

转身之际，秋天就要到来，枯草哀伤

铺满我心田，那些白羊就细细啃伤一片柔软

通途

潮湿地贴在心空，像是一种愧疚

茫茫的黑暗里，没有一条可以承载泪水的道路

像是一颗温润的汉字，立冬之后找不到合适的纸张

孤独地悬在高处

好像今天一场雨夹雪，全都落在了那里

那般冰凉，我的仰望，不敢细说思念

亲爱的，当大地寒凉，我以夜色取暖

那弯新月，我视作我最美的通途

雪夜

寒风如兽。低低地吼叫之后，变得柔顺

独自外出，雪地上万物的睡眠蓬松

有动物皮毛柔软的气息，隐隐扩散

有雪的微光，舔舐着夜色

我伫立雪地，破门而出之后却丢失了方向

像一颗带墨的汉字，缄默、隐忍

我固执地寻觅一块地方，搁置空茫的心

我感到骨头被雪光凛冽地照耀

印在雪地上的影子，也摆脱不了孤独

只有写下诗行。蓬松的雪地上

我孤独地为这片干净的世界，秘密称颂

藏迹雪夜。我怀抱着温柔小兽，任凭撕扯

咳嗽

咳嗽声声，早起的母亲温习着乡下

那些干冷的时光：摸黑给温吞吞的土炕

续上干树叶等杂物燃料，一阵阵呛人的烟雾

腾起、弥漫小院。一阵阵咳嗽声里

新的一天到来，母亲洒扫庭院、喂猪、喂鸡……

用脚步丈量宽阔的院落

如今身在九十多平米的楼房

琐事在夜色的残片里，被碰得叮当作响

都在排队等候，她硬是要把狭窄

拾掇成宽阔的场院。多年的习惯成了生活

咳嗽声成了生活的态度

咳嗽声里，乡下的白天亮了

咳嗽声里，小城新的一天却迟迟不到

直至母亲的咳嗽声化作朦胧的呼唤

把我惊醒，我才清楚地知道

几颗中药丸就能解决的问题

母亲却花了这半生，去苦苦经营

藏雪

苍茫的雪，从辽阔的空中飘下

羽毛轻柔。触到我们的瞬间

激起多少青春遐想：没有雪的日子没有你

毫无遮拦地飘洒。我只是握紧你的手

心跳的感觉似乎未曾麻木

穿过茫茫的雪，那扑向我们的每一片

都带着惊喜，贴在你的眉眼

化在你咯咯的话语

扑进我的怀抱。我揽住你曼妙的身姿

一场茫茫大雪将我摄获，将我温暖

多少年来，我们再次穿越雪幕

我再次确定无疑：幸福就是不厌其烦地

收藏一场又一场洁白的雪

暖雪

一双无形的大手，从沟沟壑壑轻轻一揽

隐藏的冬鸟，就被搜罗到了眼前

雪飘落。远道而来的活物，按耐不住惊奇眼神

它们挺着小小的身体，揣小小的警惕

在雪中蹦跳，靠近大雪另一端温暖的老屋

隔着纷扬的雪花，与人保持着胆怯的距离

惊呼不定地鸣叫，有突然的敏捷和不屈的飞翔

一场雪，让我们遇见，彼此目睹活着的隐秘

我隔着落雪，止不住喜欢

写下不成行的诗句，有如它们懵懂、顾盼的温暖

寒夜

细长的柳枝，垂落如帘，路灯的光芒

筛落一地。灯光浸润下的乡间小学校

在大山的臂弯里，睡意斑驳

二楼教室里，白润的灯光晕染着

小小的身影，如在梦中

大山里的孩子也是能飞翔的天使

遥远的狗吠传来，似遥远的星辰

明明灭灭。多少陌生的脚印

正在星辰间小心地散步

在宽阔的操场，我抬头仰望

所有的星星都屏住了吠叫

在夜色掩盖下，散步的神在觊觎我的柔软

暗下去的狗吠，却抛来一团团温暖的光亮

当孩子们下晚自习了，寒夜里的所有

就被笑声、说话声、脚步声，踩得粉碎

旷野

有时候，去旷野里

寻找风而不遇，只见丢弃的洋芋秆

和没人收割的一簇簇野草

像田野的头发

自由，失去了应有的愤怒

我点燃它们，激发它们的愤怒

想挖掘到一阵风，吹起火苗

让熊熊的火焰，痛快地带走收割后枯萎的景象

我看到，一束束小火苗

小心地试探着

并且向四周扯出，高高低低的脊背

想要随时聚集体内的力量

四散，像把火舌的一半反抗，射出去

然而，旷野里一双巨手，轻轻地摸了一下

这些火焰的红头颅，它们便安静下来

退回到大地上

旷野，此刻正是一片盛大的秋天

洋芋地里

洋芋地里，父亲的身体，一个僵硬的问号

带着浑身劲儿，叩问着土地

他一下一下，把坚硬的锄头，挖进泥土

像把不甘与疑问，挖向内心深处

他一窝一窝地挖，在一片坡地上寻找答案

哪怕不能再小的一颗洋芋

也把它掏出来，见见阳光

好像在掏着他所付出的苦心

撇不下土地父亲，最终笑了

他说想不到到，多少年的泥土里

也能结出一串串的红枣

笑声被对面的山坡返回来时，地楞上烧着的洋芋

正散发出泥土般醇厚的香味

遥远

遥远的地方，双亲在乡下以自己理想的方式

活着。在缓慢的时光里，他们逐渐衰老

乡下的植物们在季节里汲取水分，疯狂生长

又一年夏至将到，最为漫长的白日像一生中某个节点

悄然来临。我在轻微的煎熬里

感到眼底不易察觉的潮湿，和一些皱纹同时到来

在暮色四合之际，从一阵凉爽的风中

携带着一些叶子绿色的声响，回到不足十平米的屋内

遥远的地方，布满愧疚，模糊的细节里

一生中重要的东西，在掌中细细溜走

我将变得陌生，在遥远之中走得更远

背弃家乡，却让整个苍茫的天空，压在孱弱的身躯上

核桃

高大的老核桃树，被轻轻一摇

就如冰雹，落了一地、蹦蹦跳跳

梦里，翠绿的核桃皮还散发着清新的气息

丰收的核桃，我们拿回屋子

我夹核桃给你吃

咔嚓一声，就露出白森森的核桃仁

想到你身体中，正孕育的五十多天的孩子

我的心轻轻一颤

这个初秋，脸皱得像核桃皮

小心守护

十个月，并不是太长的时间

然而，期间的等待，如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