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式赛车手

花式赛车手（小说）

林皖红

一

小龙没有想到爸爸会给他买来一辆摩托，是那种天蓝色的儿童摩托。

那天傍晚，西天边的云彩被落日烧的火红火红的，像是彩色的棉花糖，在风的吹动下变化着不同的形态，小龙喜欢看火烧云的姿态万千。

爸爸出现了，从一个小黑点变成一个魁梧高大的人，他的身旁是那辆天蓝色的摩托，亮的耀眼，爸爸说，小龙，这辆摩托送给你了。

爸爸希望小龙能成为一个赛车手。

许多年过去了，小龙常常会回想起这天傍晚的情景，如今他的儿子也已如他当年的年纪。

二

那段日子小龙有痛也有快乐，小龙的爸爸也是。

如今，摩托已被置弃在杂物间里，和别的杂物不一样，车身上没有一点灰尘，除了有几处伤痕外依旧光鲜亮丽，那是小龙爸爸经常擦拭的结果。

小龙爸爸的头上已有白丝，两只眼睛也黯淡无光，爸爸先于岁月老了，其实爸爸不应该这样，他应该精神矍铄才对，小龙由此相信爸爸为了他耗费了过多的心血。

回忆往事，小龙像是走进午后一个沉沉的梦中，清晰而又朦胧。

爸爸送给小龙摩托的时候也同时将希望送给了小龙，小龙那时还小，他感受不到这份礼物的厚重，对小龙来说，这就是一个普通的礼物，他欣喜无比，以至于那天夜里他起床撒尿时还特意去看了一眼摩托，月光从门缝洒进来，摩托发出幽暗的光。

第二天是一个晴天，小龙推着摩托出了门，他这时候还不会骑，土路坑坑洼洼，摩托便显得笨重，小龙推着摩托的姿态显得笨拙可笑，他一点也不在乎，故意推着摩托从二娃、大丫门前经过，按响了喇叭。

二娃他们的脸上露出了羡慕的神色，他们跟在小龙的后面，央求小龙能让他们推一段路，小龙不让，他骄傲的昂着头推着摩托，心里别提有多美，这是小龙最高光的时刻，也是小龙最值得回忆的一段日子。

后来大丫成了小龙的妻子，在新婚的晚上谈及此事，大丫还忿忿不平，不就是一辆摩托吗，至于烧成那样。

那几天，小龙爸爸忙着在一块荒地上建训练场，他无暇管小龙也不想管小龙，这只是表面现象，他内心想的是让小龙好好显摆一下，培养小龙对摩托车的兴趣，为日后枯燥的训练打下基础。

土法上马的训练场建成了，飞坡台和接坡台就像是两个土堆，土气而不规范，小龙爸爸却很满意，这是他查了许多资料后的结果，他为将小龙培养成花式赛车手付出了最初的心血，接下来就要看小龙的了。

小龙爸爸对小龙的训练是从怎样骑行摩托开始的，如何发动摩托，控制方向，加速与减速，越过一些微不足道的障碍物等最基本的动作开始，小龙对学驾驶摩托期盼已久，他兴致盎然一遍遍地练习乐此不疲，他要向二娃大丫他们证明他是会骑摩托的，用事实回击他们对他只会推着摩托走的嘲笑。

赛道是一条修的很平整的土路，它经过石磙反复的碾压后丝毫不逊于城里的柏油路，这里空旷无人，很适合初学者学习训练驾驶用，小龙驾驶着摩托在赛道上绕行，他现在已经很熟练了，在经过站在赛道路边的爸爸身旁时，他见到了爸爸的微笑。

三

说实话，小龙是一个有天赋的人，短短的时间内，他就掌握了骑摩托的基本技术，像模像样像是一个老骑手，他很希望爸爸能给他一天假，让他在村子里来一个自由行，爸爸似乎并不懂得小龙的心思，断然拒绝了他的请求，要想成为一个花式摩托车手，要学的东西很多，爸爸说，几天后会有一场雨，那就是你的假期。

天下雨的时候训练场道路泥泞，是不适合训练的，想不放假都不行，然而，村子里的路也是泥泞的，小龙同样不可能在小伙伴们面前炫耀他的车技。爸爸对小龙的闷闷不乐视而不见，爸爸有他的训练计划。

下一步，爸爸给小龙安排的是从小跳开始练起，距离是一米。

小龙心不在焉的听爸爸讲小跳的要领，训练场上的枯燥无味让他的内心里有了抵触，他很清楚爸爸只是纸上谈兵，不可能给他做示范动作，这让小龙学起来困难无比，他才不想去当什么花式摩托车手，有这时间还不如去找小伙伴们玩。

像许多孩子一样，小龙对爸爸有着毫无来由的恐惧，他不敢将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来，爸爸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小龙有一百个不愿意他也要按照爸爸说的去做。

摩托车驶向起跑线，小龙看着一米处的终点，开始他人生的第一跳，在这一瞬间他犹豫了，对他来说，这一米远犹如万水千山，那个小小的障碍如同一座高大的山不可逾越，爸爸说的那些要领他都忘记了，无奈之下，小龙驾驶着摩托绕过了障碍停在了终点线上，他一脸羞愧。

小龙想爸爸一定会很生气，他相信爸爸的脸一定是铁青的，他低下头不敢看爸爸。

小龙没有等到他猜想的爸爸暴风骤雨般的训斥，爸爸在他的头盔上轻轻地拍了一下，第一次都会因为底气不足而失败，没关系，再来，小龙一定能行。

爸爸说，你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吗，除了你的信心外，你的技术上也存在着不足，这怪爸爸没有讲清楚，你接近跳跃时，要尽量保持低姿态，在起跳时，身体要向前倾斜，利用身体和腿部作为悬挂器，使摩托车保持低飞行 ，着陆时要保持油门，以避免摩托车晃动失控，多试几次，你会在逐渐增加速度中来找到最佳速度。

这次小龙没有分心，他记住了爸爸的话。

爸爸的鼓励让小龙有了完成小跳的勇气，他按照技术要点向前倾斜着身体，保持摩托车低飞行，在接近障碍时加大了油门，摩托车从障碍上滑行过去，小龙完成了跳跃。

完成一米小跳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成绩，但小龙很是兴奋，像是完成了一次了不起的跨越，爸爸也很满意，给了小龙发自内心的赞扬，并给出了新的要求，两天后进行两米小跳的练习。

一米、两米……到今天的二十多米，小龙都能一跃就跳过去了，居然做的有模有样，爸爸的脸上有了笑容。

四

所有的成功都离不开辛勤的付出，有汗也有血，小龙想成为花式摩托车手在训练中的付出是必不可少的，他的身上伤痕累累。

小龙娘心疼的直掉眼泪，她一边在小龙的伤处擦药水一边抱怨小龙的爸爸，好好的孩子，你看伤成啥样子了，这还是好的，要是落下个残疾，你说怎么办？

头发长，见识短，要想成龙成凤不摔打摔打能行吗，再说小龙受这点伤吃这点苦算什么……

娘知道她说不动小龙爸爸，也就不想听他这一套吃尽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说辞，她对小龙说，别听你爸爸的，咱不练了，成材的路又不是就这一条，咱选一条别的。

小龙的身上到处都疼，这时他觉得娘说的特别有道理，伤在谁身上谁知道疼，今后只要不去练什么花式摩托了，他也就不会受伤了，也就不会这么疼痛难熬了，现在难得娘这么支持他，于是他郑重地点点头说，娘，不练了。

娘胜利地瞪了小龙爸爸一眼，小龙爸爸识趣地走开了，他不相信小龙会放弃训练，走远了，他回过头对小龙娘笑笑，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知子莫若父。

小龙娘不以为然，她想说，你真要懂得你的儿子就好了，就不会害得他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了，你知道小龙现在心里想什么吗，我知道，知子莫若母。但小龙爸爸已经走远了，她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到底是知子莫若父还是知子莫若母在小龙爸爸和小龙谈过一次话后有了分晓，小龙又去训练了，小龙娘责怪小龙不知好歹，恨恨地说，以后受伤了没人同情你。

小龙爸爸和小龙的谈话是极具煽动性的，让小龙不得不为之心动，他说，小龙，你为了当一个花式摩托车手付出了那么多，难道就为了一次微不足道的小伤放弃了，你能甘心吗？你要是一个男子汉，就应该在哪里跌到就在哪里爬起来。

真要小龙放弃他确实心有不甘，他不想让那些小伙伴们嘲笑他不是一个男子汉，他要在赛场上显示他的英勇他的坚强，为了自己的理想他会坚定地走下去。

小龙无疑是很有天赋的，在小龙爸爸指导下，他的双蹦、连跳等动作都做的很规范，也很漂亮，小龙爸爸很欣慰，他的眼光无疑是独到的，小龙是一个好苗子，离他的目标很近了。

这时距离小龙开始接触摩托车已过去了两年，小龙的个子也长高了，小龙爸爸觉得他可以向他的目标再进一步了，他为小龙买回了一辆YZ250，当他将这辆成人摩托送给小龙时，小龙在爸爸的眼睛里看到了对他的期冀。

五

YZ250铮亮的烤漆是那样的炫目，对小龙无疑是一种诱惑，小龙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它，并迫不及待地跨上摩托，他检查一下刹车离合，变速器等等一些能用到的地方，一切都很满意，小龙用脚启动了摩托车，他抓住离合器不松手，加油门挂挡，摩托车便冲了出去，这辆摩托车真爆，小龙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骑着烈马出征的将军。

然而，小龙毕竟是一个孩子，骑行成人摩托太不相趁，在外人看来就像是杂技团里的小丑滑稽可笑，小龙娘显然听到了外人的议论因而强烈反对，但固执的小龙爸爸丝毫听不进小龙娘的意见，我行我素。

他给了小龙几天时间让他自由的骑着摩托在乡间的田野穿行，让小龙和摩托的亲密接触中彼此熟悉，这是下一步进行训练时的前奏，是换了摩托后必不可少的环节。

这次小龙爸爸给小龙安排的训练科目是跨越三十米，在小龙熟悉摩托的时候，小龙爸爸已经做好了准备工作，他搭建的飞坡台和接坡台间的距离是三十米。

三十米是一个冷冰冰的数字，让小龙心寒，接坡台距离飞坡台太遥远了，小龙觉得这是一条他从未逾越过的遥不可及的鸿沟，可这是他爸爸对他的要求，他也不想认输。

小龙启动摩托驶向飞坡台，近了，他应该加油门了，这时，他突然泄气了，以前他只跨越过二十几米，今天他能跨越三十米的距离吗？对自己能力的怀疑让小龙失去了勇气，摩托没能驶上飞坡台，而是从下面绕了过去。

小龙在场地上已经跑了几个来回，每次到了飞坡台边，他都没有勇气驶上去。

小龙爸爸不动声色地看着，小龙的表现在他的意料之中，此时不是责怪而应该是鼓励，他喊道，小龙，你要相信自己，你是可以的，记住要领，加油。

勇气是一个奇怪的东西，有时只需三言两语他就能回到你的身上，小龙爸爸的话让小龙勇气倍增，爸爸说的对，三十米不就是比二十米多那么一点距离吗，如今他换了一辆摩托，这点距离他是可以跨越的。

摩托驶上了飞坡台，小龙身体向前倾斜着保持着姿态，摩托“起飞”了，油门的轰鸣声和小龙展现的超炫车技犹如一场视觉盛宴。

摩托越过了飞坡台和接坡台间的距离，应该落下了，然而这辆摩托的动力实在太爆了， “飞”过了接坡台后继续向前，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　

一种不详的预感让小龙爸爸目瞪口呆，他没有料到会是这样，这都怪他太急于求成了，他心里默念着千万不要出事，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

这辆摩托太爆了，让小龙瘁不及防，在摩托飞过接坡台的那一瞬间他慌了神，他知道摔下去的结果会是什么，在电光火石之间小龙终于稳住了心神，他在摩托着陆时保持着油门以避免摩托车晃动失控，他的沉着终于使他得到了自救。

小龙爸爸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六

小龙娘想起这次三十米的飞跃依然心存余悸，这是一次冒着生命风险的举动，虽然是以有惊无险的方式收场　，但万一呢？谁能保证下一次还有这样好的运气，她不允许还有下一次的冒险。

小龙爸爸第一次对小龙娘的抱怨没有反驳，他的心里有着某种淡淡的悲哀，难道就因为这一次方式的错误就放弃了对小龙的训练？他虽然不甘心就这样前功尽弃，但如果他坚持，小龙娘一定会和他拼命的，他内心的烦躁与焦虑只能用尼古丁来掩盖。

与父母不同，这次的失败反而增添了小龙的信心，不就是三十米吗，只要他熟悉了摩托的性能他就有把握完成这个跨越，他说，明天起我要骑着这辆新摩托从一米小跳练起，只要掌握了跨越时的摩托速度后我一定能够跨越三十米。

一切从头开始，可以帮助小龙熟悉摩托。

听说小龙还要训练，小龙娘睁大了眼睛，厉声道，我不同意。小龙啊，你就那么相信你的爸爸，他只是纸上谈兵，不可能让你实现梦想的，训练是要讲科学的。

小龙爸爸很感动，小龙不愿放弃是他没有想到的，小龙说从头练起他是赞同的，如果早这样做并不会耽搁多长时间，好处是温故而知新，即巩固了已往的成绩，又掌握了新摩托的性能，为后续的三十米跨越奠定基础，他为当初的急于求成揠苗助长导致的后果深深的后悔。

小龙，就按你说的咱从头练。小龙爸爸很欣慰，但他完全忽略了小龙娘的态度。

我看你们谁敢！小龙娘不是那么轻易愿意让步的，特别这是关于小龙的死活，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她必须坚持。

夫妻多年，小龙爸爸显然是了解小龙娘的，一旦她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和她来硬的吵翻了天也没用，他可不想影响夫妻感情，他做了让步，听你的。

小龙爸爸认为只要他服了软这事也就过去了，但没有想到小龙娘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说，你少用阳奉阴违来糊弄我，这么多年夫妻了我还不知道你，你休想背着我另做一套。小龙娘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也知道要你放弃也很难，除非你答应我用科学的训练方法训练小龙，我也许会考虑的。

小龙娘以退为进击中了小龙爸爸的软肋让他无话可说。

面临两难不知如何抉择让小龙爸爸彻夜难眠，他不甘心放弃之前的种种努力，也不能否认小龙娘说的有道理，有些事不是光凭一腔热血就能做到的，何况小龙娘这一次是认真的，决不会做出让步，哪怕是一点点。

小龙爸爸不能不承认他的无能为力，他的水平达不到用科学的方法去训练小龙，他应该承认现实，应该有这个自知之明，这天晚上他想了许多，天亮时他出了门。

第三天小龙爸爸回来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容的，显然他已解决了难题，他对小龙娘说，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小龙娘不解地看着兴高采烈的小龙爸爸，毫不迟疑地回答，算数。

小龙爸爸说出了他这几天的去向，最后他说，体校看过他带过去的小龙训练相片答应接收小龙，并对他前期所做的一切进行了肯定。

难怪他这样高兴，小龙娘想，此刻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去给小龙收拾行李。

几年以后，小龙终于成了一个花式赛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