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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小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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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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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人寰,只说我的故事

我的两亩地


      一

一年,只有一个春天,但我有两亩地。

我的两亩地,一亩种了中药材,另一亩也种了中药材。它们不大不小,不远不近,不贫瘠也算不上肥沃。

被日光偏爱的那一亩,玉竹青翠娇嫩,白色的小花如惊鸟铃一般在枝头摇曳。

相反,另外一亩,只看见耕作时留下的脚印和几根柔弱的杂草。土地里的生命,它们需要营养、阳光、空气、雨露,千古如斯,古老而神秘。这一地的桔梗,此时是白描,不必渲染。

写作的时候,我喜欢干净、纯粹和有点精神气的文字,种地也一样。

沾满泥土的锄头,它使我心里踏实;脸颊滚落的汗珠,它使我精神充盈。一天的劳作,在清风的衬照下,方见我的新生。我喜欢草木丰美,一大片、一大片地占据我的荒原……

山头,荼蘼白茫茫一片,仍无人问津,我便采了一朵,采走了它的无聊、寂寞和孤独,留下晚风的叮咛和故事的开头。

和别人的地相比,我的两亩地属于弱者。

我拿出剩余精力,静静地站在我的地头,我又向往着看到我的地的同类。锯齿般的桔梗叶,一夜之间,不动声色地打破了这片清寂。我的这一亩地,是美感的整体,也是我心田的万物之源。自此,我的精神不再有缺陷。

一年,只有一个夏天,但我有两亩地。

我的两亩地,有着不为自然强制的气质,我有确凿的证据。这种独有的气质,成了它们乐在其中的生长方式。

活在世上,没有一个人愿意完全孤独,也没有一亩地愿意完全荒芜。所以,农耕文化正在被唤醒。一群人在田间里吆喝,一部分人在庭院里呐喊,屈指可数的沉默者在充满诗意的荒原里呢喃。

沉默者必不合时宜。然而,一切土地都会被接纳,包括我的两亩地。

在一个我还没有醒来的清晨,玉竹白色的小花凋谢了,我心里有点失落。人生中辉煌的时候并不多,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对某种美好的回忆和期待中度过,花开也一样。

花开太短暂了,太珍贵了,无论花期多长,我都会觉得可惜。生命太短暂了,弥足珍贵,无论用它来做点什么都觉得惋惜。我总试着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足以让我在迟暮之时感叹不虚此生。但是,没有一件事比种地更重要。地里种些什么,一点都不重要,却有讲究。讲究的人,他们的地也一样讲究。

精神原是为逃避无常而不倦地追求永恒,到后来这不倦的追求本身成了最大的需要。如果连土地里也没有答案,那你就真得有点儿深刻了。

人生中一切美好的时刻,我们都无法留住。人人都生活在流变中,人人的生活都是流变。

一切美好的价值都会成为过去,消逝是万物的宿命。记忆是每个人唯一能够留住的财富。我想念那一串串的玉竹花,记忆不断重复和加工,便成了信念。

好在,你告诉我,来年花还会开。

你说,我期盼的是花,还是你?

时间是一篇冗长的腹稿。失眠的滋味,春秋有别。

一年,只有一个秋天,但我有两亩地。

桔梗花含苞时如僧帽,现蕾时,如风的口袋般膨胀,让人充满遐想。盛开时,五角星形的花瓣,清幽淡雅,一朵朵倒垂下来,像远古的钟,所以又称钟形花。

宁静高雅的桔梗,在秋天绽放了。它们和那些在盛夏里绽放的桔梗大不相同。我的这一亩地有点晚熟。的确,我的桔梗花,有它们自己支配命运的气质。也许,花开的意义,所贵者不在意义本身,而在过程,意义就寓于成长的过程之中。

桔梗花紫中带蓝,蓝中见紫,清新爽目,给人以宁静、幽雅、淡泊、舒适的享受,被誉为“花中处士、不慕繁华”。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释其名曰:“此草之根结实而梗直,故名桔梗”。桔梗根药用,有止咳,祛痰,消炎等效。

人要活得像花一般。在具体的人生中,我选择了两亩地。别人的地,不是种菜,就是种粮食。诚然,还有人选择留白的土地。而我呢,我只种了中药材。一亩玉竹,一亩桔梗。

我不相信一切所谓人生导师。在这个没有神明的世界,谁敢说自己已经贯通一切歧路和绝境,因而不在困惑,也不再需要寻找了?

至于我,我将永远困惑,也永远寻找。困惑是我的诚实,寻找是我的勇敢。

桔梗花一直在绽放,而我却没有一直陪在它身旁。因为旁的原因,我不得不离开一段时间,尽管有万般的不舍啊!

世上的事大抵如此,永远未完成,而在未完成中,生活便正常的进行着。所谓不了了之,不了就是了之,未完成是生活的常态。

世上事了犹未了,又何必呢。这种心境,完全不是出世的超脱,而更像是一种对人生悲欢的和解和包容。

我走了,去了你去过的远方。

等我归来的,是花,还是你?

泥土里有杂草,这似乎是一件最平常的事,凡是种地的人都对这习以为常。

还记得,我和孩子们一起去地里除草。有孩子发现了新药材,有孩子拔掉了最大株的桔梗苗。还记得,那个下着大雨的中午,有孩子独自跑去地里,试图用小小的雨伞为这两亩地遮风挡雨。

这已经是夏天的事情了。

时间对人生的重要性似乎是不言而喻的:时间的流逝改变着人生的场景,时间的悠长衬托了人生的短暂。

还记得,除草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半夏。还记得,我和孩子们一起挖了几株,把它们移栽在花盆里。还记得,我不小心挖断了两株,孩子们不小心拔掉了几株。为此,我心疼不已,却也能坦然接受。这是一个爱花人的心事,时间会帮我保守住这个秘密。

半夏,这个名字清新自然。没有人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发芽的,它们只悄悄的在玉竹的庇护下生长。农历五月,半夏开出了黄绿色的花,形状为佛焰苞。

各种各样的会议,讨论着种种人间事物,却没有人和我一起讨论半夏。人的一生,有多少偶然和无奈。没有人一起赏花,这重要吗?一切终将黯淡,唯有怜花之人在岁月的深谷里,散发着阵阵幽香。

这也是夏天的事情了。

现在,到了冬天。一年,只有一个冬天,但我有两亩地。

凡人群聚集之处,必有孤独。我怀着我的孤独,离开人群,坐在我的地头。我的孤独带着如此浓烈的爱意,爱着地里的玉竹、桔梗、半夏和已经不再柔弱的杂草。春去冬来,地里只剩孤零零的玉竹和我。

也许孤独是爱的最意味深长的赠品,受此赠礼的人从此学会爱这世间的一切,也学会了理解别的灵魂和深藏于它们之中深邃的美,从而为自己建立了一个珍贵的精神世界。

我不相信人的一生只爱一朵花,我也不相信人的一生必须爱许多种花。

花开花谢,这种形而上的自然规律,和冬天无关……

丝叶唐松草

我怀念奶奶还在世的日子,漫山遍野的丝叶唐松草微微开着,一朵挨着一朵,星星点点,我采啊采,奶奶坐在花丛中等啊等……晚风吹着山坡,照着我的小脸。我喜欢那时候的我。那时,我真的以为我采的是山荷花。

那座山,没有乌云,没有雨季,没有水,也没有河流。只有翠柏下的幽幽花香,石头缝隙里不知名的马蹄印和老人们口中的战壕遗迹……

小时候,我很喜欢跟着大人们一起爬山。山上有一簇簇的紫花地丁、开着黄色小花的防风、可以添花蜜的地黄、成片的黄芪、毛茸茸的瓦松、扎人的大小蓟、被挖断的远志、触手可得的苘麻、刺球般的苍耳、瘦弱的益母草、红红的酸枣、可口的龙葵、金黄且柔软的菟丝子、成串的鸳鸯藤、肥美的马齿苋、捆绑成扫帚的地肤草、长柔毛的白头翁、迷离的曼陀罗、一见如故的沙参……

外曾祖父曾是当地知名的中医圣手,母亲的柜子里至今还留有一些发黄的偏方单子,零零散散,却早已无人问津。或许是我从小就接触过很多医书和医术,或许是遗传的原因吧。中药材和中医学,成了我业余的“选修学业”。对此,我孜孜不倦。

旁人游览名山大川,观的是景致,游的是自在。而我,却不同,我更在乎的是沿途的植被和野生的药材。旁人在楼阁里种的是陶冶情操的花草,而我种更多的亦是中药材。

我识得一些中药材,也识得一些种中药材的人。却不知道丝叶唐松草的药用价值。我只当它是花,只觉得它的花朵清婉、花骨朵儿圆润、枝叶细腻,美得纯粹,美得让人心生怜爱。

夜里,我又梦到了丝叶唐松草。早晨起来,我就坐上了贵阳北——西安北的列车。一切复活都在回忆里,一切超越都在想象中。

列车疾行,我选了一个临窗的座位,安静且自由。邻座是一位女子,也是个温柔到极致的人儿。我想,我们彼此都是幸运的。

青山峻岭,大地沉默着,这是生命的乐章。忽地,一片荷塘,又一片荷塘,这不会消失的洁净,在车窗外,也在车窗里。

山野万里,我仔细推敲着每一里,陷入了胡思乱想……

我神游天外,忽然觉得头脑和心都不复杂,所以我生性疏懒。坐在火车上,写点东西最踏实。

我早就养成了自主学习和写作的习惯,我不是一个善言的人,但语言恰好让我足以安身立命,使我能够不必在乎外来的封赐和奖赏。

在这个热闹的世界,我常自问:我究竟属于哪一类人?我不属于任何主流的、非主流的和小众的圈子。但我也绝不是一个出世者。所以,唯有读书和写作最适合我安静的生活。

一个人坚持一种习惯,比如养花、节食、打坐、等月光,也几乎算是有信仰了。除了读书、写作,对花执拗地喜欢也成了我一生的信仰。

灵魂只能独行,我一声不吭地回家了。

下午五点多,我在西安北下车了。迎接我的是西安的夏天,热情且浓烈。

转乘地铁时,车厢里人好多,空调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休说我是北方人。我一刻也不能忍耐这滚烫的热浪。但是,这里才是我的根。

在这个时代,近乡情怯仍实用。

晚上到家,我开门喊了一声妈妈。母亲才知道我回来了。她一手接过我的行李,一边埋怨我不吭声地回家。大概,这就是我回家的意义吧。

在北方,姑娘们回娘家的日子,真真是幸福啊!当然,我也不例外。

小时候,总是忙着读书、学习,没时间和母亲一起睡。长大了,忙着工作、结婚、生子、读书和写作,然后在贵阳定居,同样没时间和母亲一起睡。从小到大,在我的记忆里,似乎母亲就是严厉和遥远的代名词。她总是催促我读书,读书,读书……

这次回家,晚上我了熄灯,准备休息时,母亲抱着一床薄薄的被子躺在了我的身旁。我悄悄转过身,发现她好小,小的像我小的时候。那一晚,我们母女俩聊了好久好久,说了好多好多话。现如今,我有些记不清内容了。那夜的月光好美,凌晨四点的丝叶唐松草最美!

我会一直怀念那种愉快的心情,只因为我喜欢啊!

那晚,月亮一夜没睡。而我,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

文学创作是在孤独中,在一切谈话都沉寂下来时进行的。今夜,母亲不在我身边,我一个人写着我的故事,我有点想她了。

做人和教人本质上是一致的。父亲说想让我成为一个善良、丰富、高贵的人。

做父母的很少有不爱孩子的。“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自小,父亲就悉心培养我正确的人生观和乐观坚毅的性格,让我具备依靠自己争取幸福和承受苦难的能力。熏陶是不教之教,是最有效最省力的教育,好的素质是熏陶出来的。

所以父亲喜欢读书、写作,我也是。唯一遗憾的是,他的书法被我荒废了。

父亲对我特别的宠爱,不论我有多成熟、多稳重,都不会减少一丁点,这在我家已经不算秘密了。

立秋微凉,山上的柏籽约莫熟了,我又想自己制点香了。于是,父亲开着车和我一起去山上采摘柏籽。我提着小篮子,和父亲一起劳作。柏籽的清香在空气里弥散开来,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全是小时候的味道啊!

不一会儿,我和父亲就摘了一大筐。圆滚滚,略带伪尖刺的柏籽都听话的躺在我的小篮子里。山风吹啊吹,树影晃啊晃,太阳贴心地躲进了白白的云朵里。

父亲独自坐在山坡上,汗水浸湿了他的薄衫。我悄悄转过身,发现他好小,小的像我小的时候。

趁父亲休息的时候,我又去看了看我的丝叶唐松草。它们都如期的盛开了,像你我的约定般。

父亲坐在花丛中,陪着我。我采啊采,他等啊等。等着我长大,等着我回家……

丝叶唐松草,它不是山荷花,却是山荷花。它迷人、清净、雅致,遗世独立地盛开在山坡上。

下次,等我回家,丝叶唐松草还会和我见面。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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