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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友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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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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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人物三题


崇焕武魂


桑基鱼塘连天碧,小桥流水夕照红;炊烟袅袅乡村静,小巷时闻叫卖声。这是岭南水乡随处可见的景象。它以水之柔,成其性格;以鱼米之丰,养活一方人;以坐贾行商,作为谋生手段。这样的岭南,有居家之趣,却与彪悍、武力甚远。可这样的岭南,偏偏在明朝末年风雨飘摇之时,出了旷代武将袁崇焕,一个堪比岳飞、杨家将的人物。说他是南粤武魂,毫不为过。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东莞石碣镇水南村袁崇焕纪念园,瞻仰这位民族英雄、抗清名将。纪念园门口右侧一块石头上刻着“崇焕故园”四个端庄朴拙的大字,落款为巨笔写英雄的金庸“敬书”。金庸对袁崇焕推崇备至,称他是真英雄。他在《袁崇焕评传》开篇说道:“在距离香港不到150公里的地区中,过去300年内出了两位与中国历史有重大关系的人物。最重要的当然是孙中山先生,另一位是出生于广东东莞的袁崇焕。”

袁崇焕,明朝末年著名的军事家、政治家、文学家,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民族英雄,是明末罕见的可与清军铁骑抗衡的一名骁将,在抗击清军(后金)的战争中先后取得宁远大捷、宁锦大捷。清太祖爱新觉罗·努尔哈赤曾说:“朕用兵以来,未有抗颜行者。袁崇焕何人,乃能尔耶!”

但因不得宦官魏忠贤欢心,袁崇焕先是辞官回乡,后击退皇太极解了京都之围,魏忠贤余党又以“擅杀岛帅”“与清廷议和”等罪名弹劾他。皇太极再趁机实施反间计,袁崇焕最终被崇祯皇帝处死,明朝也因此失去了最后的“擎天一柱”。十四年后,崇祯自缢,明朝灭亡。也不知道这位末代皇帝在最后最绝望的时刻,是否曾想起被他屈杀的虎将。

同为广东人的康有为叹道:“假若间不行而能尽其才,明或不亡。”梁启超的评价则更为痛切:“若夫以一身之言动、进退、生死,关系国家之安危、民族之隆替者,于古未始有之。有之,则袁督师其人也。”

袁崇焕的功绩、遭遇,堪比岳飞,但其结局更比岳飞惨。岳飞以“莫须有”入罪,尚有百姓同情他,爱戴他。岳飞的死讯传出,百姓为之哭泣,狱卒冒险将其遗体背出杭州城,埋在钱塘门外九曲丛祠旁。而袁崇焕被以通敌叛国罪处以凌迟,百姓信以为真,争吃其肉,反倒是敌人的后代——乾隆皇帝觉得袁崇焕“深可悯恻”,才下诏为他平反昭雪。可那已是一百四十多年后了。思此怎不令人痛心、惋惜?

没想到田园牧歌般的岭南竟然出过如此铁骨铮铮的大英雄,且能武能文。他临刑时口占的一首诗让我久久难以释怀:“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我在纪念园徘徊良久,遍览石刻、遗存,不由在心里赞之叹之痛惜之。面对一匹仰头长啸的石马,我深深叹息:将军含冤死,战马空悲鸣!

纵观历史,表面温润如玉的岭南人并不缺乏血性和智慧,在历史上像袁崇焕这样建立不朽军功的粤人大有人在。袁崇焕之前,有高州的冼夫人,历三朝更迭,保一方安定,被周总理誉为“中国巾帼英雄第一人”;曲江侯安都,平南征北,佐陈霸先建立陈王朝,拥临川王陈茜为文帝,威名一时无双。袁崇焕之后,花都洪秀全,领导太平天国运动席卷大半个中国;番禺邓世昌,在甲午海战中毅然驾舰撞向日军主力舰,何其悲壮。

到了近代以后,南粤更是英雄辈出,战将如云。个个彪炳史册,气壮山河。

崇焕武魂昭南天,南粤何愁无勇将?昔日战场敢冲敢杀,今朝商场敢拼敢搏,此粤人之谓也!近四十年来,以深圳特区为先锋的珠三角各地均以“敢为天下先”自命,在改革路上劈波斩浪砥砺前行,不是没有道理的。

(原载2020年03月10日《羊城晚报》“花地”副刊)


千年九龄


叶落花开已四季,冬去春来又一载。不知不觉,我与“他”相见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月里,我常常会想起粤北山区有一个伟大的灵魂,他生于曲江,逝于曲江,世称“张曲江”。他对岭南的影响,不可估量。“岭南第一人”当之无愧。

2016年冬,我驱车数百里,专程前往拜谒这位先贤——张九龄。他的墓园,位于广东韶关市北郊罗源洞山麓。山下开阔地上,迎面有一座汉白玉雕像巍峨耸立,张九龄左手后背,左脚向前,阔步走来,风度翩翩,让人望而肃然起敬。其身后,乾坤朗朗,松柏苍翠,竹影婆娑,一条石阶小路蜿蜒向上,没于山顶,静谧悠远。我怀着朝圣的心情,拾阶而上,去祭拜一代名相,岭南文化的翘楚。

大约走了数百米台阶,张九龄墓现于上山小路的左侧,坐北朝南,古朴庄严。但见墓身呈半圆形,青草覆盖其上,砖室墓基,斑斑驳驳,青苔满阶。中立墓碑修长,碑上刻有“唐故尚书、右丞相、始兴伯、张文献公墓”十五个大字。这十五个字,道尽了张九龄生前誉,身后名。

张九龄(678年—740年),唐朝开元年间著名文学家,西汉留侯张良之后。据说,他举止优雅,风度不凡,有“风度先生”之美誉。张九龄去世后,唐玄宗对宰相推荐之士,总要问:“风度得如九龄否?”作为开元盛世的最后一位名相,张九龄既为时人所敬佩,也为后世所仰慕。王维、杜甫、司马光、归有光都曾写诗撰文赞美过他。

我肃立张九龄墓前,迎着徐徐山风,一股怀古幽思难以排遣。想他张九龄自幼聪慧,能诗善文,有济世大才。可他性格耿直,直言敢谏,先是与朝廷重臣姚崇意见相左,后被奸相李林甫毁谤排挤,三度入京,几番沉浮。

纵观张九龄一生,有两件事对岭南经济、文化影响最为直接、深远。

先是“去官归养”回到岭南后,向朝廷“状请开大庾岭路”。张九龄想要开凿的大庾岭梅岭古道,是中原出入岭南的必经之道,当年“人苦峻极”,行走不便,不利于岭南的开化、开发。岭南近海,海岸线长,海外贸易有天然优势,唐代的广州已成为海上交通门户大港。故开凿梅岭古道,改善南北交通显得尤为迫切。张九龄的建议很快得到朝廷批准,于是他亲自踏勘现场,指挥施工。古道修通后,成了中原腹地到达广州、出南中国海直线距离最近、最便捷的一条路,不仅为岭南经济发展、文化交流作出巨大贡献,且造福后世。到了宋代,北方蛮族进逼,大量中原汉人避乱南迁,他们正是通过梅岭进入岭南。

再就是他在文学方面的成就,为岭南铺了路,树了榜样。文学史家评价,张九龄的五言古诗,诗风清淡,以质朴的语言,寄托深远的人生感悟,对扫除唐初沿习的六朝绮靡诗风,贡献很大。苏东坡过梅岭时曾祭拜过这位前朝名相,留下了“江南作相何人始,岭表孤忠独我公”的慨叹。也就是说,张九龄是“南蛮之地”有史以来走出的第一位宰相,因其显赫的地位和文学建树,他理所当然成为岭南文化的先驱,对岭南诗派的开创起到了启迪作用,被誉为“岭南第一人”。清朝的屈大均这样评价:“粤人以诗为诗,自曲江始;以道为诗,自白沙始。”岭南的文学,当从九龄始;岭南的文化,当从唐代盛。唐代岭南,先有张九龄土生土长,情系乡梓,后有韩愈两度贬入,均为岭南开化立下不朽之功。谁承想,我中华民族文学最盛在唐朝,粤人张九龄《感遇》12首,竟名列《唐诗三百首》第一,他作为开篇诗人,独领唐诗风骚。而张九龄最广为人知的,是一首带着浓浓“海味”的《望月怀远》诗,一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绝唱千古。

从古至今,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乐山者性善,乐水者心宽。唐朝名相张九龄生在粤北山区,却心怀大海,寄情明月。月光如水润南粤,大海有潮起珠江。千年前海上高悬的一轮明月,还照着今日郁郁葱葱之岭南。岭南,自当行稳致远,不负前贤!

(原载2020年1月30日《羊城晚报》“花地”副刊)



若水百年


“昨夜骑羊驿,今朝鹿步来。百年无湛子,闲杀钓鱼台。”这是明代著名戏曲家汤显祖当年经过广东增城时写下的诗句,一句“闲杀”,道尽南粤先贤湛若水身后的寂寞。如今的先贤故里增城,是著名的荔枝之乡、“中国最具幸福感城市”,这里崇文重教,人文鼎盛,难得有“闲”,早已“换了人间”。

增城建县于东汉建安六年(201年),隶属南海郡,因南海郡原辖6县,新设一县,增多一城,故曰“增城”。初秋的一个周末,我来到国家一级图书馆——增城图书馆,但见一楼大厅好生热闹,正在进行的“书香礼赞新中国、阅读追梦新时代”——2019珠三角作家新书推介暨分享会,吸引了数百老少读者,与台上作家热烈互动。大厅右侧长长的阅读区,三三两两分坐各处的年轻学子或专注看书,或随意翻阅杂志,或认真书写笔记。大厅左侧一个宽敞展厅里,“湛甘泉文化题材绘画作品展”让我大喜过望,“钻了”进去。

“湛若水,明理学家、教育家,字元明,号甘泉,增城新塘人。……历任南京礼、吏、兵部三部尚书。为官清正廉明,热心教育,一生捐资创办书院超过50所,门下弟子4000余。明代心学大师,时与王阳明齐名,有‘北王南湛’之誉,其创立‘随处体认天理’学说,在日本及东南亚有很大影响。”这是五年前增城历史文化名人评选时,给这位理学大家的评语。

2014年增城启动的第一批历史文化名人评选工作轰动一时,市民投票总数达55.9万票。评选出的增城第一批历史文化名人一共8名,依次是:湛若水、崔与之、何仙姑、胡庭兰、古成之、郭继枚、赖际熙、陈大震。湛若水当之无愧成为增城历史文化第一人,“湛子”的事迹、学说也在荔乡有了一次最广泛的普及!

今次增城图书馆举办“湛甘泉文化题材绘画作品展”,是又一次深入宣扬增城历史文化的画展,数百幅展品的作者,既有增城区的丹青高手,也有当地中小学生。他们以“湛甘泉文化”为素材,突出增城本土特色,向参观者展示增城深厚的历史文化。尤其通过画“甘泉”学“甘泉”,弘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学生的画作五彩缤纷,充满了童趣和想象力,从“大明真儒”“甘泉思想”“圣学之本”“诲人不倦”“万山归来”等多个角度,画出了自己心目中的“湛甘泉”,也表达了对这位南粤先贤、家乡名人的崇敬之情。

当中有一幅署名吴天瑜的画作引起我的兴致。年仅10岁的小画家以《我的偶像》为题,画了一幅湛若水身穿长袍、手执折扇、文质彬彬向同学们走来的画像,旁白一行小字:“哇,湛老师真帅!”这幅独具幽默感、穿越感的画作让我会心一笑,不禁为这位小朋友以先贤为“偶像”拍手叫好。学生处于可塑阶段,树什么样的榜样,以什么样的人为“偶像”,将影响他们的一生。而“爱上”湛若水,爱上学习、学问,错不了。

而我对“偶像”产生浓厚兴趣,还得追溯到湛若水的老师、江门人陈白沙。2018年中秋,我慕名探访白沙故里,细细品读了这位“圣代真儒”,深为敬佩。陈白沙是广东人的骄傲,是明儒心学的开创者,是岭南地区唯一入祀孔庙的大儒,有“岭南一人”之美誉,以“自然为宗”“澄心悟道”“学贵自得”“学贵知疑”等哲学思想,创立了“江门学派”。陈白沙晚年曾把自己构筑的江门钓台作为衣钵传给湛若水,后来湛若水在家乡也建了个钓台,命名为“江门钓台”,以纪念恩师,并作为传播其哲学思想的重要场所。

大文学家汤显祖南迁,是因上书触怒皇帝而被贬为广东徐闻典史。途经广州时,他来到增城沙贝村(今新塘镇)的东江边,登临钓台。此时正是明万历十九年(1591年),湛若水(1466年-1560年)已经去世三十余年。望着人去台空,一江碧水缓缓流淌,受到皇权打压的汤显祖心中起了波澜,奋笔写下《钓台诗》,发出了“百年无湛子,闲杀钓鱼台”之喟叹。汤显祖在诗中感慨,湛若水去后,钓台已“闲”,没有人追随“湛子”,没有人在此讲授心学了。

星移斗转四百年,东江有话禀先贤。如果汤显祖能够穿越回到今天,看到增城人将湛若水推为“历史文化名人”第一人,并成立“湛甘泉文化促进会”,举办“湛甘泉文化题材”大型画展,利用“挂绿大讲堂”专题讲座传播历史文化,将“甘泉故事”生动演绎,让“若水精神”发扬光大,他定会为今日增城的“忙杀钓鱼台”而感到欣慰,抚须道一声:若水流百年,甘泉润荔乡。湛子后继有人了!

        (原载2019年11月05日《羊城晚报》“花地”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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