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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友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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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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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薯,滋养我的童年

家乡人说“吃饭”,说的是吃米饭。但真正养大我们那一代人的并不是白花花的大米,而是番薯。番薯俗称地瓜,因生长在地里的块根呈圆形、椭圆形或长条形,像形态各异的“瓜”,故名。

出生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我们,童年长期处于饥饿状态。那时生产队的农田,多数用来播种水稻,而水稻亩产仅五六百斤,与浮夸风吹的亩产万斤相去甚远。近海的家乡多台风,早稻抽穗或成熟期,正是多风雨的夏季,一阵强台风,一场大暴雨,就可令水稻倾覆、受浸、失收。人们赖以生存的“粮食”,也就没了保障。

此时躲在地里默不作声的番薯登上餐桌,副食变主食,填充了我们辘辘饥肠。番薯多种植在不宜插秧的旱地,易种易活,生命力强,风雨后恢复快,亩产数千斤,最高的可达万斤,这在困难时期是真正的“救命粮”。

打小,我上桌看到的几乎都是,一碟萝卜干,一碟咸菜,一大盆粥。清清的粥水往往只有一把米,用餐瓢打粥,米粒像顽皮的小孩,跑得比你手中的瓢快,舀满一碗粥,也没捞到几粒米。能够填肚子的,也就只有实实在在的番薯了。

番薯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管够的。收获期,家里堆着满满的番薯,自然想吃就吃,春荒时节,就只能定量分配了。这时候可难为了母亲,她必须掂量着手中的菜刀,一刀刀把大个的番薯,切成一般大的一块块,煮熟后儿女们每人几块均分,剩下的头头尾尾和浸水不好吃的,就留给父母亲包尾了。

有时候见父亲下田未回,我会捡一小簸箕,用干净的布盖好,留给父亲吃。那时的冬天特别的冻,番薯煮熟上锅后,很容易冷。冷了,就不香,不好吃了。

为了帮补家庭,填饱肚子,小小年纪的我们,会在生产队开挖番薯时,提个竹篮去番薯园里“捡漏”。集体生产,总有一些粗心的叔叔伯伯,挖掘时将番薯挖断了,捡番薯时也有一些小的躲在泥土里没被捡到。这些断的、漏的,就是眼尖的小童捡漏的对象,半天光景,常常可以捡到好几斤。偶尔捡到一个大番薯,就像中奖一样开心。有些勤劳、力大的少年,会用锄头将番薯垄翻挖一遍,捡到的番薯自然更多、更大,常常将粪箕装得满满的,挑在肩上像打了胜仗似的,赶着夕阳回家。

到了年龄稍大些,我们会在外出放牛或割牛草的时候,偷挖番薯吃。那时我负责放牧生产队的一头小公牛,常牵着它去一条条田埂上吃草。田埂两边的番薯长大了,将干爽的泥土顶裂开来,露出了在地下的俊模样。红薯的诱惑,肚子的饥饿,我实在忍不住了,四看无人,就迅速下地挖一个,再找个水沟洗干净生吃起来。番薯的甜蜜,充实了饥肠,滋养了我的童年。

偷番薯,是那个年代在乡村长大的孩子共同的记忆,“偷”的行为,多半是集体完成的。集体干的事,人们也就不以为“偷”了。所以童年的我们并未以“偷”为耻,而更多的是当作一种游戏。饥饿时玩的游戏。

记得有一次,北风凛冽,我们在一处背风的山坡放牛,山下是大片的番薯园,大部分的番薯已经收成,还有一些尚未开挖。我们见方圆几里没有大人,就商量着偷些番薯来烤。我们兵分三路,一路用空置番薯园里的土块垒一个塔状中空的炉灶,一路去捡柴草,将炉灶烧得通红,一路潜伏到番薯沟里偷挖番薯,并将所得番薯全部丢进火炉,然后迅速将烧红的炉灶推倒,把番薯压在下面,埋了个严严实实。不一会,火烧土烘烤番薯的气息弥漫开来。

琢磨着火候差不多了,我们扒开烧得黑乎乎还很滚烫的土块,掏出一个个煨熟的番薯。此时番薯皮已经烤焦,呈金黄色,烤番薯的香气带着一股焦味直冲鼻孔。未等番薯凉快,小伙伴们一个个猴急地抓在手里,烫得受不了,就不断地在双手间抛来抛去,就是不舍得放下。如此片刻,手拿得住番薯了,就急不可耐地将它掰开。刹那间,粉粉的番薯肉洒了一地,喷喷的香气更加势不可挡。将番薯塞进嘴里,无需咬,番薯肉已经碎了一嘴,那种爽脆,是水煮的番薯无法比的。土炉烤番薯的感觉,快活胜神仙。

这样的“好事”,记忆中也就干过几回。毕竟番薯姓公,是大家的财产,这个理我们还是懂的。而且偷番薯,也颇有讲究,我们不是粗暴地将整株番薯连根拔起,而是选那些个数多,最好已将泥土顶裂开来的,这样很容易就能扒开泥土,看清楚一株里有多少个番薯,然后选个头大的卸下一两个,再将泥土复原,既保证瓜藤不死,其他番薯可以继续生长,又不易为大人发现。这大概就叫“盗亦有道”吧。

40多年过去了,曾经以粗粮形态养大我们这一代人的番薯,变得稀罕起来,已经进入酒店、上了宴席,成为餐前点心、馈赠礼品,堂而皇之,娇贵得很,不再用来疗饥了,自然也没了与泥土共游戏的趣味。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原载2020年8月23日《佛山日报》“文苑”副刊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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