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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友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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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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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如草

 

过去农村无电无煤气,一日三餐烧柴草。夏秋收割时节,稻草花生藤多,柴火不成问题。冬尽初春天寒,坐烧柴草空,农作物无收成,村庄周围山矮贫瘠,无草可割,只能进深山砍柴割草度过春荒。

从水田连片的村里到野草茂密的山中,约需三十里地。我和大兄、二姐,还有二姐的一个姊妹4人结伴进山。这是我第一次到深山割草,茫茫山中杂树丛生,芒草枯黄,一人高的野草,呼呼啦啦迎风轻拂,人在其中如入草海,弯腰割草时只听镰刀与芒草接触地沙沙声响,三米就不见了彼此人踪,常要直起腰望一望,叫一声,以免迷失了。

野草这么充沛,我们尽量选择那些秆粗耐烧的草料下镰,没过多久便割下满满两堆,用绳子捆绑结实后,就拿两头尖的“尖担”(一种棍状的挑货工具)往草捆中间使劲一插,一头挑住一捆,再把草捆扶稳站直,而后蹲下身把尖担居中往肩膀上一压,就想站立起来。可是站不稳,因为重量远远超出意料,压在肩上双脚直哆嗦。也难怪我们几个贪心,进一次山不容易,面对漫山遍野的草料,谁不想多割一些,好解家中烧柴草之急?

怎么办,割好捆实的草料难道丢弃一部分?卸下来再跑第二趟更不现实。山路迢迢,一个来回差不多要走二十里地呢。我们4人面面相觑,最后决定玩一回命,再苦再累也要把草料挑回去,大不了中途多休息几次。

就这样,我们再次蹲下身,把一百多斤的草料挑在肩上,憋着一股劲,迈步就往山下跑。说是“跑”一点不夸张,人在负重的状态下行走,是慢不下来的,只能随着惯性往前冲。如风般快走了好一会,习惯使用的右肩膀被“尖担”磨得又红又肿,疼痛难忍起来。可是山路崎岖狭窄,只能容得了草担竖着径直往前走,却不能打横换肩。这可真是苦不堪言,挑战耐力的极限。哪怕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也还得找到一处稍微宽敞一点的山路,才能把担子放下来,歇一歇,换肩再走。因为进山割草的人很多,不能挡了别人的道。

如此快走一程,停一停擦把汗,往前望不到蜿蜒的山路尽头,心中满是绝望,再挑担的时候一次比一次沉重,一次比一次艰难。眼看我和大兄两个从校园出来后没吃过太多苦的菜鸟快要不行了,二姐就让我们在半道休息,她和同伴先把自己的柴草往前挑一段路,再返回帮我们兄弟俩挑。这样一来既减轻了我们的负担,她们在回头走时也得到片刻休息。只是来回一耽搁,下山的速度更慢了。而且如此偏苦两个女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二姐才比我大两岁半,比大兄小四岁半,当时也就十八九岁芳华。

我和大兄缓过气后,继续挑担前行。也许是接近山脚路渐平缓,也许是受到二姐她们的鼓励,身为男子的我和大兄,终于在最后一段路挑起了自己的重担,顺利将草料挑到集合点,绑上自行车后架,“铃铛铛”骑车出山,满心欢喜往家赶。

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令我羞愧,也让年少的我惊奇地发现:女人的忍耐力要比男人强得多。

在儿女成群、生活还很贫困的年代,在重男轻女、男尊女卑思想还根深蒂固的社会环境里,当时粤东一带的农村女孩普遍没书读。她们从小在家里挑水洗衣、煮饭炒菜、放牛养鸭、下田干农活,样样要学要做,样样要做得来做得好。所以同一个年龄段的孩子,女孩要比男孩能干得多,成熟得多。

忍耐,日渐成为她们的命和习惯!

往后漫漫岁月里,我又发现,女人生命的韧劲,不完全来自磨炼,还有一些性别差异、体质差异的成分在里头。常年出门在外,每次回去都会听到谁谁谁走了,仔细一问,老夫妻中多半是男的先走,女的后走,而且往往会后走很多年。放眼望去,村里剩下的老人以女人居多。白首村头者,尽老妪。

如果向前再往饥荒年代看,这种情况就更明显。我爷爷、外公都是在1943年大饥荒时忍耐不住饥寒交迫死去,去时正值三十多四十岁的青壮年。同样为了子女忍饥挨饿的奶奶、外婆,则都见到了二十一世纪的曙光,比自己的丈夫多活了近60年,整整一个甲子的时光。经历了到四五十里外的海边挑盐贩卖的困苦,熬过了解放后“三年自然灾害”和“十年文革”,迎来了改革开放后的稳定、温饱和宽裕,奶奶、外婆均得以安度晚年,无疾善终,生命力之强让人惊讶!

这是不是说明:男人如树挺拔易折,女人如草柔弱坚韧?

光阴无痕,转眼已去数十年。进入电气化、智能化时代,日常吃用不愁,女人如花娇艳,“十指不沾阳春水”,不用再像野草那样经风受雨,疲劳筋骨,这是身为女子的幸福。但,花易凋零草常青,在“负责貌美如花”的同时,何妨吸收“草”的野性和韧劲,赋予“女人如草”新的涵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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