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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友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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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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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别”不过是一场分别


昨晚又梦见母亲了。母亲在电话里告诉我,家里收到几封寄给我的信件,其中一封是杂志社寄来的样刊,我写已故同窗好友的散文发表了。母亲“报告”这些事的时候显得很平静,我醒来后却在暗夜里想了很久。我极力回想梦中的情景,因为一位研究玄学的朋友曾告诉我,梦中的情景如果醒来还能清晰地记得,那这个梦可能就是真的。

朋友的话在现实中被撕得粉碎。

母亲离世接近一年半了,第一次梦见,是在她走后没多久。我梦见她躺在老屋里忽然醒了,把我高兴得泪流满面。我扑过去,想问问母亲,她身体衰竭时无力说话,却一直拿眼睛望着我,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交代?我太想知道了,俯下身,张了口说话,却没有声音。我着急极了,就拼尽力气说话,却把自己急醒了。醒来梦境历历在目,可惜不是真的。后来又陆续梦见几回,大都不太清晰。

昨晚这个梦倒是清晰了,却离奇得很。写信、收信,那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部队当兵的场景;而能够用手机与母亲通电话,那是近二十年来的事;怀念同学傅木龙的文章《一场等不及的生死之约》,则是在2019年发表的。这几个情景叠放一起,实在有点穿越的味道。我琢磨了半天,有一点想清楚了,那就是我终于能够接受母亲离世的事实了,所以梦中相见显得平静,就像母亲在世时那样。

这一年多来,我一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每次想起心里都会痛。傍晚下班回家上楼梯的时候,我会想起刚搬来这处住宅的头几年,母亲寒暑假进城小住,有一次陪她上楼,问她爬上五楼累不累,母亲说不累,慢慢走一会就到家了。回家,自然是不累的。

回到乡下,走在熟悉的巷子里,看到母亲住过的三处房子,我脑海中总会浮现母亲的身影:年轻的她,系着蓝色围裙,在灶前烧火做饭;中年的她,悄悄端来拌了红糖的鸡蛋水,给夜读的我补充营养;晚年的她,拄着拐杖站在家门口,喜迎我们归来,又目送我们回城。种种情形出现多了,渐渐成了习惯,心就不那么痛了。

最最刻骨铭心的,是与母亲的两次别离。第一次是应征入伍离家之时,连日来闷不出声的母亲异样地把我叫进灶间,将一碗烧化了灵符的茶水端到我面前。求神拜佛保平安是乡间代代相传的习俗。看着母亲布满血丝的双眼近乎乞求地望着我,并不迷信的我仰脖喝下。我知道这碗漂着纸灰的茶水,寄托了一个古老乡村的母亲,对远行儿子全部的祝福和牵挂,如果我不喝,母亲将夜夜担惊忧虑。另一次就是母亲病危住院,我们在努力到无能为力时,不得不忍痛选择放弃。眼睁睁看着母亲灯油耗尽,我为她戴上一串佛珠,祈望她近佛心安,走得平静。

常说人生之痛,莫过于“生离死别”。我从十六岁就开始外出打工、流浪,接着远赴海南当兵,一去多年,然后在异地工作至今,所历“生离”已平常,但亲历撕裂般疼痛的“死别”却只有别母这一次。三十多年来,我亲近的长辈如外公外婆、大伯、六叔、尾叔,他们走的时候我都不在家乡,多半连知道都不知道,更谈不上回去送别,想起心里总会觉得遗憾。

我只好安慰自己,因为未去送最后一程,没见到最后一面,所以他们留在我心中的,永远是生前那个模样。甚至有时会有一种错觉,似乎他们还活着,就像马航MH370航班上的旅客那样,由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的亲人至今还抱有希望,还常常跑到北京首都机场去等待,等待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他们走来。

尤其是我的六叔和尾叔,在四十多五十岁的壮年就走了,令人惋惜,如果现在还活着,也不过八十岁上下,还能陪他们的五兄、我的父亲在一起抽抽烟、晒晒太阳、聊聊家常,那该有多好!

昨晚的梦让我禅悟,既然“生离”是一次又一次的分离,“死别”又何尝不是一场分别?“分别”似乎比“分离”还要轻一些。

一年多来,我回乡下多次,每次都会去山中看望母亲,与在家乡的小弟一起,坐在母亲的脚下,和母亲说说话,聊聊工作、生活上的事,就好像母亲在世时那样。母亲也总是默默不语,做一名忠实的听众,就像她晚年那样。这种感觉,让我的心特别的安宁。一切,似乎并未改变。

都说“母亲在,家就在”。我发现母亲不在了,家还在。母亲不在的只是她的呼吸,她的肉身,而她的音容,她的精神,一直都在。她不过是去了另一个地方,我们在漫漫归途中终是会遇见的。

而梦境,谁说不是又一种真实?

       (原载2021年1月13日《渤海文学》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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