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了,汕溪寨里家家户户贴新联,欢欢喜喜迎新春。外出归来的亚富、亚贵兄弟,却一夜愁白了头。
事因兄弟俩一回到家,母亲就对他们说:“我年纪大了,身子骨不比以前,干不动买菜做饭洗洗刷刷的活计,更照顾不了你们的老父亲了,你们想办法安排人回来做家务吧。”
兄弟俩一听,母亲这个要求不过分。双亲年届八旬,一辈子与泥土打交道的他们一直身康气爽,让兄弟俩省了不少心。可岁月不饶人,树木也有枯朽时,何况吃五谷杂粮的人。兄弟俩呢,亚富在往东200公里的A城开档口,夫妻俩起早贪黑,才勉强维持店铺正常运转,离一个人,档口都得关门歇业。亚贵在往西200公里的B城工作,两口子是双职工,更没有辞职回家专职照顾父母的道理。怎么办?
兄弟俩嘀咕了半天,办法无非是,要么自己回来照料,要么花钱雇人帮忙。与家属商量的结果,都赞成请人帮忙,虽然这会增加不少的经济负担,但总比丢下活计可行。
定下大的方向,兄弟俩接着商量,请谁帮忙好呢?他们将村中有空闲又亲近的中年妇女筛了一遍,最后不约而同想到了阿莲姐。阿莲姐身体健硕,手快心善,子女均已外出,她在家里没有太多负担,是最佳人选。
兄弟俩拎着一袋柑子兴冲冲去找阿莲姐。阿莲姐听明来意,难为情地说,不行啊,可不敢接这活,一来怕煮的饭菜不合老人口味,二来人老怕摔,万一有个好歹,自己负担不起。兄弟俩硬着头皮将每月的酬劳提到六千元。阿莲姐生气地说:“这就不是钱的问题!”
是呀,不是钱的问题,才是大问题哩。兄弟俩为此吃不好睡不着,父母亲每天起床就问这个事,愁人哪。
转眼到了大年初二,是女婿上门拜候岳父岳母的特定日子,三个嫁出去的姐姐和姐夫一起回来做客,家里热热闹闹。难得人齐,母亲主持召开了一个家庭会议,几个姐姐意见一致,异口同声要求两个弟弟和弟媳妇轮流回来照顾父母。
赡养父母,是儿子的事,与嫁出去的女儿没什么关系,这是汕溪寨的规矩。古人说养儿防老,可从未说过养女防老。
兄弟俩无奈,回房与自己的妻子压低声音继续开小家庭会议,可想破脑袋,明摆着的问题还是没法破解。你说该谁作出牺牲?
兄弟俩去找多谋善断的邻居坤兄。坤兄说,这事好办啊,你们亚姐不是嫁本村吗,你们把雇阿莲姐的钱给你亚姐,请她帮忙照顾父母,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亚富亚贵一听有理,连夜跑到亚姐家,一番软磨硬缠,又是求情,又是奉承,又是许愿,亚姐终于松了口,答应替两个弟弟照顾父母。
兄弟俩兴高采烈,回到家中热了两个菜,开了一瓶洋酒,请坤兄开怀痛饮,海阔天空的神聊,聊这些年在外打拼的艰辛和荣耀。
夜,在酒精麻醉下睡着了,汕溪寨显得格外的宁静。文明社会,没有狗吠,没有鞭炮声声,电视屏幕轮番播放的晚会节目像寒风中的露天电影,自顾咿咿呀呀地唱着舞着。
突然,一串“叮铃铃”的声音响起,亚富亚贵红通通的脸上顿时失色,哀叹道:“肯定是亚姐反悔了!”
果然,亚姐在手机里说,小弟啊,你们走后我思前想后,翻来覆去睡不着,我这边还有家公家婆、儿子媳妇和孙子,我顾了那头,顾不了这边,难做人啊!
末了亚姐带着哭腔说道:“求你们别难为姐了,就让姐睡个安稳觉吧。”
电话挂了,事情回到了原点。亚姐放下包袱抱起枕头大概可以睡安稳觉了。亚富亚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四眼相对无神,今晚又要失眠了。
第二天,亚贵拖着疲惫的步伐,启程回城。他和亚富最终咬牙决定,把父母接进城,先在A城住两个月,再到B城住两个月,然后返回A城......在旁人看来,这个办法倒蛮不错。事情至此,似乎得到了圆满解决。
可“旁人”终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做了几个月“城市人”的二老闹起了脾气,不干了,气鼓鼓地说,宁愿自己买菜做饭洗衣服累死家乡,也不愿在双城之间东奔西跑,迢迢八百里呀,这把老骨头哪经得起这么折腾?何况住在城里就像住在监仓,儿子媳妇一出门,老两口闷在楼房,连个说话的邻居都没有。
将父母送回汕溪寨,日子重回原有轨道。累了两个月的亚贵没有解脱的感觉,反而更加忧心忡忡,双亲毕竟老了呀。他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不停地想,儿子小,父母望子成龙,儿子长大飞出去了,父母却衰老在故土没人看顾,难道“望子成龙”错了,难道“养儿防老”错了,两者之间又该如何两全?
辗转反侧难入眠,昏昏沉沉入梦乡。梦乡里,亚贵见到汕溪寨办起了托老所,他的父母和村中老人都入所全托,老人们聚在一块,有说有笑,穿白大褂的阿莲姐们像勤快的蜜蜂,来回穿梭。亚贵目睹这一幕,欢欣地笑了,一颗眼泪,从眼角滚落下来。
天亮了!
(原载2022年2月11日《佛山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