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苍茫的乡村,是乡村出生的人的家园。不论你进城多久,走得多远,你的根还在乡村,魂还在乡村。那座山,那道水,那片田,那口井,那条悠长的小巷,总在你的梦中,若隐若现,终身难忘。
这次回乡小住,冬日美好,乡间宁静,我陆续拜会了五六个新朋旧友。他们和我一样,出生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陆丰乡村,吃不饱是共同的记忆,跳出农门走向远方是当年共同的愿望。于是,随着大海早潮涨,他们涌进了城,成为第一代进城的农民。接着又把妻儿老少陆续接进城里,乡村渐渐就空了,只留下一间旧屋,供奉祖先的牌位,于风雨中孤独、守望,静待外出的人逢年过节回来清扫。如今,夕阳正好,大海波澜不惊,金色阳光涂满海面,他们想家了,越来越频密地走在回乡的路上。
我拜会的第一个朋友,姓沈,桥冲镇人。他原在佛山开档口,起早贪黑,艰辛倍尝,还要看各色人的脸色,眼看年纪大了,遂起了归心,就举家回乡,在村里租塘养鱼,还被村民选为村干部,以在富裕地区多年的历练服务乡梓,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坐标。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只要户口没进城,终归要回乡的,回乡还能为家乡做点事,功德圆满了。举杯抿一口小酒,老沈纵横交错的脸像花儿一样璀璨。
我拜会的第二个朋友,姓钟,南塘镇人,原在佛山经营酒店。多年江湖浸淫,目睹了都市夜的黑,领略了灯红酒绿迷人眼,向往于回归乡村的极简生活,前两年把酒店交给职业经理人,自己回家乡选择在近海的湖东镇办了个养殖场,专门收购农村弃之不用的红薯藤和残次红薯喂养黑猪,想以自己微薄之力,为社会提供绿色健康食品。他脱去西装革履,脚穿球鞋,头戴竹笠,在山野里过起了半隐居的农场主生活。有志者,事竟成。他和他的湖东土猪,不但上了汕尾电视,上了《南方日报》,还跨长江过黄河上了央视的农业农村频道。他很快成了乡村里的一个名人、怪人。对于自己回归乡村的初衷,他赋诗言志,不忘为他的土猪做宣传:“少小离家壮回乡,山间砌舍把猪养。要问珍馐哪家好,数我湖东猪最香。”我们中午就在林木茂密的山中,沐浴海上徐徐吹来的凉风,品尝了他养的土猪肉,那味道,真的很香!
我拜会的第三个朋友,姓陈,八万镇人,在广州一家大型国企任职,周末刚好有事回乡。我自驾车从内湖镇出发,经324国道,转133县道,沿八万河蜿蜒前行,斜出县道跨河进村,来到村后他的家,一栋新建的四层楼房。他带我从一楼到四楼逐级攀登,逐层介绍家中精致地摆设,登上顶层平台放眼眺望,但见村庄背靠巍峨雄奇的鹰吊山,清澈的河水从村前不息川流,远望山峦叠障,近看山环水绕,风景秀丽。朋友外出多年,家中并无人常住,花重金把“家”安在村中,显然是要把根留在这块生养自己的祖地。节假日里,陪着老人,带着妻儿,常回家看看,家山还在,乡愁还在,安慰就还在。
更令人刮目相看的,是他在卫校的师弟,姓林,在东莞开连锁店,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年轻上进,热心公益。他以一家几兄弟之力,在村里建起了一座祠堂,名曰“明德堂”。国泰民安,乃建祠堂。祠堂不仅是供奉祖先牌位和举行祭祀活动的场所,也是时代文明的象征和民俗文化的代表。通过祠堂,弘扬良俗,团结子孙,凝聚力量,勉励后人自强不息,明德致远,这是比修建房子更为彻底的认祖归宗。堂前三炷香,远行更心安!海陆丰一带,近年兴起建祠堂、修族谱的热潮,自有其深远意义。
乡居期间,我还邂逅了三位在惠州做生意、办实业的乡贤,他们得知家乡内湖镇成立教育促进会,开展奖教奖学,纷纷慷慨解囊,分别捐献了10万到50万不等的善款,支持家乡教育。大爱无疆,教育是基础。他们早年外出,在他乡摸爬滚打,经历风雨,爱拼敢赢,致富后不忘桑梓,拿出真金白银回馈社会,将个人奋斗、发家的行为升华为爱,爱人,爱乡,爱国。钱银身外物,用得其所方能发挥其最大效益,这才是做生意赚钱的最高境界。
作为第一代进城的人,他们人过中年,渐近晚景,看尽他乡的繁华,深知城市拥挤中的疏离,珍惜乡村寂冷中的乡情,陆续走在回乡的路上。乡村田犹在,荒芜却亲切,呼唤游子归。人们从广州、深圳、佛山、东莞、珠海、惠州等大中城市,乃至省外、境外、国外,隔山隔水望故乡,以不同的方式回顾乡村,反哺乡村。他们的每一次回乡,就是一次心灵的释放,精神的回归。山路弯弯,溪水悠悠,稻田翻浪,瓜果飘香,乡村不老,游子永远年轻,建设家乡的心依然滚烫。
“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游子,正自觉不自觉地推动乡村重新建构。古老与现代交错,斑驳与簇新并存,或将让曾经凋敝、“空巢”的乡村“缓过来”,“活下去”,重现生机。往事越千年,乡村从未消失,也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