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这是宋代诗人林升的诗作《题临安邸》。而我每每读到这首诗,就会联想到家乡鳌江的山外村和青山寺。林升是平阳人,我很疑惑他诗句中的“山外”与“青山”两个意象是否来自自己的故乡。诗人身在杭州,心系故乡,这也符合情理,因为在诗中,他表达了类似的心境,即身在临安,却心怀故都。
山外村是鳌江雁门的一个村落,位于荆溪山的西麓山脚,而西麓这个山腰座落着一座古刹青山寺。从山外村到青山寺,既可以沿着小路拾阶而上,亦可以沿着通山公路盘旋而上。前者行走于绿树掩映、花草环绕的古道石阶,虽然遇到陡峭的路段,攀援上会有些许吃力,却能在曲径通幽中随处闻到沁人心脾的草木芳香。后者行驶于斜面平坦、视野开阔的水泥路面,虽然在一百八十度急转弯时,会让你头晕目眩,却在登高望远中时刻体会心旷神怡的超然感觉。
步行半小时,或开车数分钟,我们就可以从山脚来到青山寺的山门。山门非常古朴,两侧是两块大岩石,再砌两段黄色围墙,从右到左连写着“南无阿弥陀佛”六个黑底金字,下面衬着六朵金色莲花,中间做一个简单的门额和两扇木门。门额上题写着“青山寺”三个黑色大字,而两侧的对联“秋色平分南北雁,高风遥接东西林”却非常引人注目。这副对联是平阳当代文化名家苏渊雷所撰、中国佛教协会原会长赵朴初手书。
诗中的南北雁,指的就是平阳南雁荡与乐清北雁荡。荆溪山与相连的塘川山、钱仓山是平阳南雁荡的门户,即南雁门。这也是雁门这个地名的来历。古代远行,不管是走陆路,还是海路,从北雁荡到南雁荡,必经南雁门。东西林,却是荆溪山巅著名的两座佛教丛林,荆山寺和香云寺,在附近海拔更高的杨文广坦上俯瞰,寺院所在的山头就像女娃头顶的两个发髻,故俗称“东纂”和“西纂”。
从青山寺的山门进去,佛殿依山就势而建,红墙绿瓦,飞檐翘角,雕梁画冻,层层叠叠,蔚为壮观,殿宇紧紧贴着后面的峭壁,仿佛是平阳版的山西悬空寺。寺内响起木鱼的敲击声和信众的念经声,梵音缭绕,让人心平气和,似乎进入了纤尘不染的佛国世界。在寺院广场的一侧,立着一尊脚踏莲花的观音金身塑像,约有十余米高,菩萨慈眉善目,衣袂飘飘,左手捧着宝瓶,右手洒着圣水,时时刻刻要把平安、福气带给人间。
青山寺的广场其实就是山腰间突出的一块极小的平台,平台前方就是悬崖。为了安全,寺院在悬崖边上筑起了青石栏杆。凭栏远眺,这里原来就是极好的观景平台。从这里望去,鳌江就像一条奔向东海的巨龙,蜿蜒曲折,气势不凡。江南是改革名城龙港市,而江北就是百年商埠鳌江镇,两岸均高楼林立、大道纵横,江面上有五座大桥,如彩虹卧波,如腰带环身,连接着南北。两座城市在如太极图案的江流中犬牙交错、融为一体,难分彼此,其实就是一座人口接近百万的滨海拥江大城市,正共享“瓯越明珠”的荣光,跨越式地高质量发展。
青山寺的观景平台,实际上是正山门,而原先进入的则是侧门。正山门前并无大路,却让寺院更像天上的宫阙,出门要腾空踏云,乘风而去。实际上,沿着栏杆,还有一条小路通往寺外。这里暗喻一个道理,是仙人可以青云直上,做凡人只能脚踏实地。
正山门有一座巍峨耸立的花岗岩牌坊,如同仙境门庭,三门四柱六梁,柱为圆柱,梁为板梁,梁的边角俱有古典饰纹,庄重大方、美轮美奂,中间梁顶两侧有石狮造像,中间则是寺院标志。倚靠栏杆往里眺望,正对着一尊笑咪咪的弥勒佛坐像,让人不禁想起“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天下可笑之人”这对名联。
透过这个山门,我们看到了山外的风景。而山外的人,也在远望着这座青山。这座青山的山腰,开了一个天窗,露出了青山寺的容颜。深藏在绿树丛中金碧辉煌的青山寺便成了山外的人眺望的风景。而真正的山外村,就在这座青山的脚下。借助仙人的视角俯瞰山外村,一幢美丽乡村的全景图映入眼帘。
温福铁路的高架桥从山外村穿村而过。在铁路与村庄之间,是一片绿油油的果园。金秋的季节,正是柑橘挂满枝头的时候,金色的果实,就像繁星点点。而靠近山体的村庄,是一排排整齐的低层楼房。看见这片楼房,不禁让人想起一桩令人伤心又温暖的往事。
三十多年前的一个秋天,山外村背靠的荆溪山山体发生了大面积滑坡,灾情造成重大人员伤亡,大量房屋田园被毁。灾情发生后,牵动了当地政府、社会各界和无数人的爱心,还被列为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列为救灾项目之一。第二年夏天,首批灾民就搬进了援建的新房。眼前看到的这片楼房就是当年灾后重建的民居。
人类在无情的天灾面情,是如此地脆弱。也许失去生命,也许变成残疾,也许陷入贫困。但是,人类又是如此地坚强,爱心凝聚成伟大的力量,让幸存者在废墟上重新站起来,依靠奋斗,改变命运,过上美好的生活。活着的人要好好地活,才能告慰九泉下的先灵。
我打开手机,搜索到《浙江山地滑坡及其成因》一文收入了山外村的案例。文章说,是荆溪山山体钾长花岗岩风化物发育的砂粘质红泥土层夹带了半风化岩块,沿基岩断层节理面迅速下滑,造成了山体滑波。我惊愕了,荆溪山的岩石都是坚硬的花岗岩,在亿万年的岁月中,也会风化成砂粘质的红泥土。看到这点,我相信滴水穿石、铁棒磨成针,都蕴含着科学的道理。在时间面前,百炼钢也可变成绕指柔。
我站在青山寺的正山门,眺望远处的鳌江湾和近处的西塘河,以及铁轨上飞驰的动车、国道上川流不息的汽车,再俯瞰脚下的山外村,唐代诗人王湾的诗作《次北固山下》又映入脑海,禁不住脱口而出:“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