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的夜晚颇不安静,我居住的小区旁边,一个城中村正在拆迁,日夜不停的机器轰鸣声,把炎热的夏夜搅得愈发躁动不安。
城中村的消亡是历史的进步,在现代文明和农耕文明的交替中,有些乡村必然要消失。在另外一个城市,我故乡的小村庄也早已在几年前变成了陌生的高楼大厦。
不安宁的夜晚,睡意浅浅,好不容易睡去,梦便恣肆泛滥起来。
很久梦不到故乡了,最近的夜晚,却总能梦到那个永远回不去的老屋,梦到还是过去模样的遥远的故乡湖。
冷夜微悠,清风拂我思乡梦,梦中的故乡湖,依然是少年时代记忆中的湖光水色。我以为我把它遗忘了,遗忘在记忆中晦暗的角落里,当那湖清晰地平铺在梦中的时候,我发现,其实它从来没有走远,就静静地安放在哪儿,等着我去掀开关于故乡所有记忆中最美丽的一页。
于是,便生出无限乡愁。
乡愁是月明星稀夜晚沉沉的思念,乡愁是水墨画中一缕淡淡云烟,乡愁是故乡湖中一叶渐行渐远的小舟……
关于故乡,许多年于我只是一个符号,甚至浓缩成一个城中村一个家的符号,牵引我回去的是浓浓的亲情,是妈妈盼儿归的眸光。无数次从那座城市走过,却忽略了城中千变万化日新月异的景色,每次回家都是直奔主题:探亲,看望妈妈,然后匆匆离开,回到另一座城市。心理上反倒与自己生活工作的那座城市更近一些,错把异乡当故乡,许多人大约都和我差不多。在故乡,曾经的那些踪迹,已然被时光遮盖,积满岁月厚尘,自己总以为,在那里发生过的所有故事都平淡无奇,不曾有过轰轰烈烈爱情,甚至不曾谈过一场哪怕朦朦胧胧的初恋,没有感情上任何藕断丝连的牵挂,便觉得,我不过是一个被故乡遗忘远走他乡的女儿。
微信铺天盖地的时代,忽一日,被母校衡水中学的校友拉进了同学群,群里的人都是当年的同学少年,刹那间,过去的那些人那些事便穿越时光停驻下来,让我清晰地又看到了旧时岁月中的某些片段,也让我突然感觉自己和故乡的距离近了。从微信群只言片语的信息中,能深切感受到,生养我的那座城市越来越美了,母校名气越来越大了,少年时代经常游玩的故乡湖,如今也成了城市名片。
从宣传图片上看,那湖,确实比当年多了许多韵味。
少年时代的衡水湖,不过是个北方平原上不起眼的自然湖泊。春天虽然是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的美好季节,我却更喜欢另外那些季节的故乡湖。夏日,水草丰盈,芦苇丛生,薄雾般迷蒙的水汽缥缥缈缈笼罩着水面,偶有水鸟掠着湖面飞过,湖对面的村庄、青纱帐像朦胧的水墨画。到秋后,湖水便瘦了许多,瘦成长长的一条,却在秋风中风情万种。冬季,湖中的绿色虽然凋零了,但暖阳下的芦花在萧瑟北风中飘呀飘,飘出万千柔情。
那时候,有一位比我年长许多的姐姐在冀县工作,我们是文友,也算是闺蜜,某个深秋周末,我骑着自行车到七十里外的那座县城去探望她。从市区到冀县,故乡湖就静卧在路边,一路相随,绵延几十里。正是深秋时节,秋风凉了,芦苇在湖水随风摇曳, 在秋风的摩挲下苇塘飒飒作响。那个年月,还没有私家车,公路上车马寥寥,因了这湖水相伴,几个小时骑行的疲劳和寂寞,都被忘到了脑后。回家的时候,已是傍晚,夕阳把瑰丽绚烂的余晖洒在湖面上,洒在芦苇上,大雁在天与地的光影里排着方阵急急南飞,这样温暖的画面,在记忆中曝光成像,诗一般唯美,唯美的有些不真实。
毕业后回故乡工作过一年,湖边,是朋友们经常举行聚会的地方。原生态的野生湖泊,租一叶附近村民的小木舟,划行在湖心,自生自灭的野荷兀自盛开着娇美的花。绕开芦苇,绕开野荷,撒上一网,能捕到几尾并不肥硕的鱼虾,那绝对是无污染的纯绿色食品,鲜美无比,这样的美味现在湖边的故乡人也享受不到了。
十年前的清明节,为父亲扫墓去过一次湖边,那一次只是到了湖边,并没有到湖中观景。刚刚开春,湖里的芦苇初生淡淡绿意,湖水透着丝丝寒意,已经开发过的湖面不似旧时模样,这湖于我有些陌生。那天,在湖边还没舒展枝叶鹅黄的嫩柳下拍了张照,与湖水合了张影,很有些某某到此一游的慌张与匆忙,然后便离去了。
屈指算来,又有十年没看过故乡湖了,老屋拆迁之后,家搬迁到了比过去靠西靠南的地方,离湖似乎又远了一些,但是,路顺,开车去很方便,十几分钟就能到。每每说去看看,却每每又有各种借口没有去成。
前些日子,弟去湖边写生,回来告诉我,去看看吧,现在的湖比过去美了许多。初夏,小妹也去了一次故乡湖,据她说,我真的该再看看今天的衡水湖,美着呢。
嘴上说就去,就去,月初回了一次老家,还是因为七事八事的没去成。
虽然这些年人与湖相隔很远,却一直魂牵梦绕。或许,我真的应该再去一趟故乡湖了,那里有我的根,无论走出多远,无论我是否记挂着它,却割不断血脉相连的亲情,有些符号是嵌刻在基因中融化在生命中的:我是衡水湖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