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的爱

太阳下山，鸟儿归巢，街灯还没亮，如梭的车辆，如织的行人，潮水般慢慢退去。

目送你取了车票，进了车站，才转身拉开车门，发动车子准备回家。

一年了，你还是个那个未解的谜，弄不清，猜不透。心总是揪着，像吊起来用鞭子打，什么心情都没有。

大学毕业你选择北京，我们完全认同，现在的年轻人谁不这样，北上广，明知工作压力大、生活成本高，也不后悔做北漂族。我又何尝没有这样的想法，在一个小城市一个不起眼的单位，空耗了自己大半个人生，没有成就感，也找不到幸福感。

我也知道，一个人漂在北京不容易，你每次回来都车接车送、好吃好喝，家原本就是休憩的驿站。

车子上了路，并没有往家走，随便找个车位，熄了火，拉上手刹，燃起一根烟。看着隔三岔五行夜行人，那一刻街灯亮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闪烁。

一对恋人五指相扣，手牵手走过去，腻腻的、甜甜的，说不完的情话；年轻的夫妇牵着孩子的小手，蹦蹦跳跳地走着，如春日里的一簇花；老年人，结伴走过，有说有笑，轻松而惬意。生活的情趣无处不在，可自己，还有许多不可知的状况在前边等着，满心的疲惫。

你，确实长大了，大到身高、体重都超过了我，掩不住内心的喜悦，无数次端详你的背影。多好的年龄呀，像一湖春水，激情荡漾。人生的蓓蕾，在舒枝展叶中开始绽放，一簇碧绿、一抹宁黄、一片嫣红，年轻人怎么欣赏都不过分。

我，却开始变老，撵不上生活的节奏，开始有些力不从心。岁月的熬煎，骨子里的锐气逐渐消散，心里搁不住事，脾气绷不住，无名之火猝不及防就烧起来。可以想象，自己发脾气的样子一定相当狰狞。年岁不饶人呀，慢慢变老的滋味并不好受。

我是长子长孙，你也是。我是父母的主心骨，你是我们的主心骨，这种位置不可替代。长大和变老，不可逆的时间匆匆，守着一杯清茶，静静品尝一弯新月在杯子里的倒影，恰如心海中的一艘小船，出发和靠港，打捞岁月的遗存。

延续生命、传递责任，人生千人一面、莫不如此。我盼着你长大，盼着你长学问、长见识、长能力，稚嫩的肩膀能肩起越来越多的责任，直到有一天内心足够坚强，经得住风雨，见得着彩虹，给我们一个和谐的家，给我们应有的快乐和舒心的日子。

那年，你怀揣梦想进京，顺风顺水，可心可意，全家人都为你高兴。有姨夫引荐，再加上形象尚可，又是知名大学毕业，前景一片光明。为表感激，我们邀亲戚一起吃饭，大家赞许有加，期许有加。之后半年，你下工地，紧张忙碌中，不适应、不习惯、不服气的事开始多起来，社会百态、百家百姓，一个人真正融入社会诚属不易。工程完工，你邀我们参观机器人展会，带着牌出出入入，开眼界、长见识，我们感到莫大荣幸。借调党群口，你写的报道屡屡登报，我们拿来给所有人看，大家认可你的文字功底和积极向上的态度。

北京买房，第一次提起时，我犹豫再三，拿不出钱是主要问题。第二次，同意你排队抓阄，深感机会难得，有了房等于有了根，一只脚已经踏进北京城。你抓到房子，我们马不停蹄为你筹钱，倾其所有、尽其所能，亲戚朋友也都倾囊相助。为顺利签下合同，你补足了缺口，那个缺口实实在在是一笔不小的债呀！

自此，你的生活变了，开始为钱发愁，开始急着挣钱，开始东挪西借，开始东躲西藏，开始藏着掖着。猜不透、想不出，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记得，去年年初，你妈瞒着我为你筹第一笔钱，钱很快就回来了，你们娘俩窃窃私语，很是高兴了一阵子。之后，再为你筹钱，钱回来得相当艰难，黑色五一节，家里气氛发生了变化，欢笑声没了。暑假期间，你说海南买房，因为你太太病危，我无暇顾及你。等到为老人办事，急需用钱时你仍在借钱，这种不正常、不合情理处，我有觉察，但仍没在意。

问题出在暑假开学，同事给我打来电话，我才知道你经济上陷入绝境，四面楚歌、叫天不应，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苦撑。再之后的事情，历历在目、痛入骨髓，债务越过越多、旋涡越来越大，在希望中等待，在绝望中挣扎，精神上的枷锁越扎越紧，舒心的日子成了奢侈的代名词。

事到如今，再追究谁是谁非已失去意义，我是父亲，我要为你的错我的错大家的错一起埋单。我不会经营，除了工资再无其他收入，每月工资到手想到的首先是你，能吃上饭吗，打得起车吗，别人又讨债吗？要不了几天，工资卡余额归零。接下来，又要借钱，亲戚张不开嘴，朋友不好张嘴，同事硬着头皮张嘴，想来想去还想到学生。隔着电话，你在那头踌躇，我在这头唏嘘，为难、痛苦和着眼泪，有如挥之不去的魔咒，情何以堪。

多想早点结束这样的日子，你这样想，我们也这样盼。你说年前能解决，从小年开始直到除夕，日思夜盼，钱迟迟不到，年味没了，心态乱了，只好心情复杂地送你回去。你又说五一之前能解决，盼五一等五一，五一到了，钱依然到不了，这个五一过得寡淡、清冷。你还说，一切都解决了，钱已分期分批打过来，24小时到账，钱又迟迟不能到账。我们的心烤在火上，又像打摆子，忽冷忽热，之后是焦急和无奈。

亲戚朋友劝我们，不要再找钱给你，可我觉得你是我们的唯一。你麻烦缠身，做父母的焉能坐视不管，任由事情向更坏的方向发展。生活千疮百孔，该延续的还要延续，只是希望早一点向好，尽快结束这不尴不尬的局面。

你大姑电话劝我，谁没个三灾六难的，过了这道坎就好了。你叔也说，孩子敢闯敢干是个好事，眼下让钱别住了，就想解开的办法。可我却说服不了自己，不知道你的底细，不了解困难有多大，单凭直觉怎能化解难题。我一遍遍追问自己，去年是你的本命年，又是你太太去世的年头，有点坎坷也说不上什么，凡事小心小心再小心就是了，谁知道问题如山，化解起来如此之难，我们的出路在哪里？

沉重的思想包袱，巨大的人情债，打乱了生活节奏，扰乱了平静心态，黑云压城、不见天日。经历了那么多磨难，我都咬牙坚持下来，都能拨云见日，恢复生活的信心和勇气，可这一次来得凶猛、去得难缠，寝食难安、身体暴瘦、衣带渐宽，不是过日子，而是熬日月。但我坚定一个信念，日子总有熬出头的时候，让所有的困难都来吧，如果这种折磨还不够，还需要身心以及精神上的淬炼，那，我别无选择！

清白的良心，是平安的枕头。我总觉得，我在和一个、一群不可知的敌人作战，这其中还有我最可信任的人——你。因为，无论如何我了解不到事实的真相，你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需要花很多心思才能破译，错误的信息往往导致事情更加错上加错。我总觉得，解决你的问题，你能站在我们一方，齐心协力、共度难关，可事实上你始终怀有抵触情绪，不让我们介入，只是一再坚持自己解决，导致问题越拖越大。

自尊心和自信心怎能划等号，做父母的还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