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离4月25日土匪暴乱的时间仅剩一天,如果按24小时计算,则不足一天时间了。丁上淮坐立不安,带着徐平等几位南下学员再次爬上鸡鸣山,察看元永井的地形,顺便去税警队视察了一下。只见东北边晨雾缭绕,大地苍茫,村庄依稀,桔红色的黑禄盐道穿梭在高矮不一的树木中间,沿着高低起伏的山势,从羊毛关方向下来,又从沙矣旧方向蜿蜒而上,隐没在鹦歌哨,过了鹦歌哨就将进入禄丰县境。这条路上也是土匪猖獗,运盐马帮及背盐驮夫经常被抢劫,生命朝不保夕。
丁上淮好不容易把思绪收拢来,朝南边望去,只见灵鹫山脉与老高山山脉紧紧相依,留出山脚的一条箐一直往南延伸,山箐中有一条大路,一直通往阿陋井。说大路其实也并不准确,它不能通车,仅能人走马过。之所以说大路,是相对毛毛山路而言,是根据来往元永井和阿陋井的热闹人流叫起的。在路两边苍翠的大山上开满了杜鹃、马樱花、山茶花,以及不知名的各色鲜花,呈现出百花齐放满园春色的欣欣向荣的景象,太阳走去的方向的山要比太阳出来的方向的山高得多,大家都叫它老高山,是紫云峰发脉而来的,它一直伸延到南部,渐渐低落。两条小路从元永井爬上老高山,像是一条红色的腰带栓住了老高山。自古以来,山那边的锣锅甸、山河、小花箐、老王坡以及武定县的仓底等地的彝族长年爬行在上面,靠背柴卖来维持生计,一个个瘦得筋骨暴露,皮肤炭黑。丁上淮刚来元永井的时候,就被眼前的这幅劳动场面惊呆了,他曾经有过一定要改变他们生存状况的冲动,但是后来他知道这是彝族人的一代代生活方式以及数量多的情况,才渐渐地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
南边的灵鹫山及北边、东边的群山上都有小路连接着元永井,复杂的交通给土匪的神出鬼没提供了便利,增加了元永井的隐患。丁上淮本来是察看山势分析道路的,却无意中看见了四方碑的密密麻麻的墓群,新旧坟墓不计其数,元永井几百年的生息繁衍,那里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墓园,墓园里的坟墓一座连着一座,旧坟与新坟交错,红沙石质,威严而凄凉,不觉间勾起了他内心的伤痛,即将发生的土匪暴乱也必将造成生灵涂炭,坟墓也将增多。他看不下去了,带领几个学员,匆匆赶回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里,他却久久不能平静下心来。离土匪暴乱的时间越来越逼近,而畅达他们的情况还一无所知,李玉生的情况也一无所知,如果请不到增援部队,那将如何呢。这是他一生中感受的第一次漫长的等待滋味,是酸甜苦辣五味杂陈的味道,是如坐针毡的味道,是心在滴血的味道,而这种味道他是无法向别人讲述的。只能等,耐心地痛苦地等,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待畅达带来好消息。为了减轻等待的痛苦,他安排徐平等几位学员到街上探查情况,看敌人有没有什么动静。
说是敌人,也只是假想中的敌人,李惠仙也没有说清楚是哪一股土匪。在改朝换代的交替时期,土匪混乱,大大小小都有,也不知是哪股胆大的土匪。消息还说,元永井内部也有特务要呼应,但是到目前他还看不出元永井哪些人有作案动向。税警队?那是他接管的武装,他看不出蛛丝马迹,他不愿相信。野风社?清风社?启文公社?工人?……
这些都不像要反的样子。
但是,这些都有可能造反,国民党军队的残余势力狗急跳墙,十分残忍,有可能潜伏在元永井的每一个角落。他越想越害怕,元永井这口老井越来越深,深不见底,深得没有一点波纹,那些乌龟王八、毒蛇臭虫都藏得很深……
早晨的元永井街上,有卖青白苦菜的,有卖猪牛羊肉的,有卖鸡鸭的,有卖豆腐的,有卖五金百货的,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热闹异常。盐是这里的财富,财富像一块巨大的磁铁,深深地吸引着四方八面的人,吸引着人们的欲望。徐平他们几个年纪轻,看不透人间的欲望,他们只会照着丁上淮的指示,下来察看街上的动静。但是,一到街上,满眼满耳都在喧闹着,到处都是动静。他们看不出有什么敌人,有什么坏人。
丁上淮所说的动静,是指敌人的活动,他们心知肚明。警觉地在人群中穿梭了几遍,也没有看见形迹可疑的敌人。走到北硐方向,才突然看见三个穿解放军服装的战士,他们仔细观察了一下那几个人,但他们从没有见过那几个人,也看不出他们有什么恶意的形迹。徐平就用眼神示意其他几个同志,匆匆赶回来报告丁上淮。
丁上淮一听,热血立即沸腾了起来,内心突然爆炸,瞬间产生如释负重的感觉。第一反应就是,元永井果然有新情况!他立即命令徐平等人,赶快去盯住他们,摸清他们的底细。
接到命令,徐平等几个人立即赶到街上,找到那几个解放军,与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在他们后面探听情况。跟到一个商店前,听见那几个人操着外地口音,说说笑笑,买了一些吃的用的生活用品,就向沙矣旧方向走去了。徐平让其他同志等在那里,他又返回来找到丁上淮,把收集到的情报报告给丁上淮。丁上淮听说他们已经向沙矣旧走去,却没有收集到其他情报,感觉不踏实,就又命令徐平等人,快速追上他们,向他们问清实情。
出去约半个小时左右,徐平带着人回来了,把情况详细地向丁上淮作了报告。原来,那几个士兵是解放军骡马大队的士兵,他们有一个排的人马,是从昆明来,要前往黑井驮运盐巴。大队人马已经离开沙矣旧,他们和几个领导还停留在沙矣旧,准备太阳落山,天气转凉时再出发到黑井去。
丁上淮一听,紧绷的心弦突然放松了一些。他想,既然是解放军,那就没有什么焦虑的了。
缓和了一下情绪,他心里突然闪出一个激动人心的念头。这个念头像一盏香油灯,在漆黑的小屋里照亮了他的世界,他迫不及待地派徐平等几个学员前往沙矣旧,向解放军领导汇报元永井危急的情况,并请求他们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