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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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汤固万万没有想到军事接管小组会把元永井看守得那么紧，自己的梦想一夜之间烟消云散，那个歌舞升平的老窝已经几重山水，税警队那儿是回不去了。他疲倦地靠在一棵大树干上，感觉天空被树枝遮住了，双眼看不到辽阔的天空，凌乱的乌云若隐若现，宛如梦境。前方是青翠欲滴的山峰，像大海的波涛，浩瀚、迷茫。他一次次地想，在这样的树林里隐蔽着，解放军是找不到自己了，但是，毕竟自己是司令，是带着兵马的将。俗语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在所带的粮食已经不多，仅够百把号人消耗两三天，这该怎么办呢？他站起来伸了个腰，抖抖身上的疲劳，望一望刚刚下过一场雨的天空，黑云又不知从那儿飘来，罩到了头顶，这使他烦燥不安，他两手叉腰，转身走向身后的山洞，想去躺一会。就在这时，有人慌忙跑来，边跑边喊，报告队长，报告队长。他听着这人的声音，就知道是哨兵普发，普发负责放哨敌情。这时来报，肯定有敌情，他就开始警惕起来，身子也不转，直顾往越来越黑的山洞的深处急急地走去。心想，难道我就只能这样一步步走向黑暗的深渊吗，且走且想，心里老不是滋味，等普发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边，左一个队长右一个队长喊着，好像死了爹妈似的着急时，他才停住脚步。普发见他停下脚步，用手拍着胸口正准备向他汇报什么，他就阴险地微笑着把他的身体扶正，普发条件反射地正了正身子，准备说话，只见汤固的微笑变成愤怒，“啪”地一声，一个巴掌重重落下来，厉声说，叫你喊我司令，你怎么就没有记性。再抬手想打，普发赶忙抬手护住被打过的脸，连声说，是，是，是，队长，我记住了。汤固又“啪”“啪”地打了两巴掌，说，让你叫司令，听见没有？普发才挺直胸膛眼冒火花地说，是，司令，报告汤司令，张光裕逃跑了。
汤固一听，果然不是好事。他原以为普发会报告重要的敌情，等他报告完再慢慢想对付敌人的办法，反正盘踞在这深山老林里，敌人是不敢轻易进攻的。可是，张光裕逃跑了，就意味着他们的行踪被彻底暴露。张光裕会带着解放军轻车熟路地来进攻，这还了得吗？作为国民党军统特务，他对作战还是比较有经验的。他立即喊来邪正光，邪正光是他的得力副手，能文能武，将来可成大器。让邪正光去追张光裕应该万无一失。他说，邪副官，普发说张光裕逃跑了，你赶快去追，千万不能让他跑了，这人一跑，将坏我们大事。万不得已你自己做决定。
邪正光听说张光裕逃跑，觉得有些意外，但他不想耽搁时间，他踢一脚普发，说，还不快带路。两人急匆匆地离开汤固，朝张光裕逃离的方向跑。汤固看着他们离去，觉得还是不放心，喊声等等我，也跟着跑去，心想。抓住张光裕，一定要把他舌头割下来烧吃掉。
普发把汤固、邪正光等十几个人带到张光裕逃跑的地方，把发现张光裕逃跑的情况简单快速地向汤司令报告了一遍。汤固详细地察看着地形，仔细地听着树林里的动静，只听到林中风声急促，群鸟悲鸣，眼见那地方抬头不见天，大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低头不见箐，悬崖峭壁，百米多深，枯藤如织。刚来这个地方时，他就仔细察看过四周的地形，觉得这个地方居高临下，易守难攻，才决定在这儿落脚的。特别是这个地方，仿佛天然屏障，非猴猿可侵之地，没想到张光裕会从这里逃离，不知他生死如何。
汤固喊了声普发，普发应声道：报告！汤司令，已经声音颤抖，两脚筛糠，他怕汤固又打他，他曾经亲眼看见汤固吃过人心。汤固见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伸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几下，阴笑说，吓着了，不要怕，不要怕，刚才我不是也着急坏了吗？你说说他是怎么逃跑的。普发用手指着二十来米远的地方，说，我跟着他在那里拾柴，他说他拉肚子，要来这里拉，我说这里不安全，让他去那边，他说那边有人，他拉不出来屎，偏要来这边，我说让他自己小心点，他答应了，我就在那边拾柴。可是过了一会儿不见他回来，我就喊他，不见他答应，我看看四处都没有人，又喊又叫都没有人答应。我想他一定是掉下山去了，就赶快过来找他，可是找不到他，我以为他掉下山去了，又对着山下大声喊也没有喊答应他，我就问两边的哨兵，他们说他们也都不见他，我估计就是从这里掉下了。他指着一棵大树说。汤固就命令邪正光仔细察看一下。果然，那儿有被踩翻的腐叶，显着一条湿阴阴的痕迹，估计张光裕真是从那儿走过去，抓住一根藤条往下爬的。他命令一个精灵的土匪从藤条上爬下去看看，但是，那个精灵鬼尝试了几次都抓不住一根藤条，只好退回来跪着求饶。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说，让我去试试。汤固回眸一看，只见一个身材又短又瘦的人，那是他们撤退时从半路抓来的新土匪。来的时候，他还被税警队员用一根藤条反绑着双手夹在队伍中。但是，不到两天他就喜欢上土匪窝了，给人捶背捏脚，抬柴烧火，利索能干，像一只猴子似的，汤固也默默地喜欢上了他，给他取个浑名叫小猴子。
小猴子跑过来说，汤司令，我能攀爬下去，我去看看吧。
大家都惊奇地看着他。汤固说，小猴子，你不会是也想趁机逃跑吧？
小猴子笑了起来，说，汤司令，我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我跑什么呀，打着火把都找不着这样的日子呢。我要是想跑，你的家伙还不收拾了我，他指着汤固腰上的手枪说。汤固笑了笑，说，唷，想不到你小猴子不但身子轻巧，而且嘴巴也利索。那就赏赐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吧，拿着这个，如果找到他，不管是活的，或是死的，你都给我割来一只耳朵，事成后，我就给你个班长当。当然了，如果自己不小心摔死了，我就给你安个烈士碑。
小猴子嘿嘿笑了笑，说，我还不想死呢，现在不敢浪费司令的钱，就给我个班长当当吧。说着，一跃过去，稳稳地抓住一根手臂粗的藤条，整个藤条架都摇摆了起来，吓得大家毛骨悚然，只见他像野猴子，一蹦一跳地往箐底爬。汤固吊着心说，小猴子，你不要急着下去，慢慢下，看看张光裕摔在哪儿没有。小猴子说，好，我看着呢，声音回荡在树林里，他爬到箐底，仔细察看了一番，果然看见有人逃蹿的痕迹。心里却想，张光裕总算逃出去了，要是不逃，哪时死在这帮土匪手里也不知道。就在这时，他也打着主意，是逃呢还是不逃，如果逃，这是最好的机会，那帮人都不敢攀爬，现在只是张光裕和他攀下来。如果去追张光裕，也许能追得上。但是，想了一会，他决定还是不逃了，他从另一根藤条上攀爬了上来，说，报告汤司令，我看不出人逃跑的脚印，只看见些虎豹的脚印。我想张光裕是逃不出这山林的，迟早要被虎豹吃掉。
这话不一定对，但汤固听着心里舒畅，笑着说，对，逃不掉，迟早会成为虎豹的美餐。嘴里说着，心里却迷茫，这张光裕难道真的恨死我了，他宁肯冒死逃跑，也不愿在我身边混饭吃。心里又一阵火冒，一把把普发拉过来，揪着他胸口的衣服，瞪大虎眼，龇着牙说，为什么不好好看着他，一个活人就这样丢了？普发被吓得脸色好似猪肝，身子颤抖得像迎风的杨柳，嘴里却发不出声音来。汤固放开手，用脚猛踢一脚，吼道，你自己下去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从这儿逃跑的。普发心想，汤固心狠手辣，吃人心，喝人血，简直不是人，简直就是豺狼虎豹。以及喂他长力气，不如就死在这山里。想着想着，心里释然了，轻松了，就说，那我下去看看。大家都知道他胆小，还受了气，此去必然凶多吉少，都不敢出声。只见普发小心翼翼地走到岩石边，从岩石上滑下去，只听他一边滑一边惊恐万状地惊叫着，大家都被他的惊叫声吓得六神无主，忽听山下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他的惨叫声消失了。
还没等大家从惊恐中走出来，汤固就大声喝道：好好给我看着，如果他还活着，只要见他攀上来就给我一枪崩了！
说着，急匆匆地赶回山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