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失去了张光裕,整个卧虎山的天空都黑下来了,仿佛要下一场暴风骤雨。山风时不时地吹来,树梢上呼呼啦啦地响。汤固心里一阵急似一阵的慌乱,比他从元永井逃离的那个夜晚还要慌乱,比他在战场上子弹飞过头顶时还要慌乱。他劫持张光裕来,是迫不得已,是权益之计,是为了保命。既然保住命了,也就没必然加害于他,甚至心里还有些感激这个曾经的老朋友。一路上还吩咐下属们多关心他,不要亏待他。然而,张光裕在这险恶之境悄悄逃离,现在生死未卜。如果说他死了的话。那么他宁肯死,也不愿呆在这个窝子里,显然是对自己的极大蔑视和诅咒;如果说他还活着的话。那么,情况就更糟糕了,他在这里期间,是在卧薪尝胆,是想置自己于死地,他一定会带着解放军来围剿。
想到自己的周密计划即将被破坏,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到又害怕又着急,对着普发滑下去的方向恶狠狠地吐了三泡口痰,猛踢一脚淹到脚脖子的落叶。恶声骂道,想死,去喂老虎去吧。然后,恼羞成怒地转身返回老窝,草草收拾货物,留下二十余人断后,带着余部兵马,踩着厚厚的腐质土,匆匆赶往广通县,与杨司令另谋计策。
杨司令,即杨守恒,是国民党原广通县县长,“4.25”反革命暴乱即是他和汤固一起策划的,他们的匪部遍及元永井、阿陋井、琅井、黑井,土匪上千余人,装备精良。他原以为一举就能拿下元永井,用元永井这个富庶而美丽的深山老林作为根据地,光复国民党在云南的统治,从而实现整个国民党在中国的复辟。然而,他的梦想就像孩子们吹出的肥皂泡沫,越大越美丽越容易破灭,在他们还来不及动手参与战斗,梦想就破灭了。当得知汤固失败以后,他就悄悄逃出广通县城,星夜潜入雕翎山,防备解放军的伏击。
没想到他和几个心腹刚刚逃到雕翎山附近,就遇上了汤固,不禁又惊又喜。惊的是他担心汤固已被解放军俘虏,他是在佯装潜逃而引诱他,如若是这样,那自己岂不成了瓮中之鳖。喜的是汤固的目光里满是愤慨的恶光,脸上流淌着强烈的求生欲望。在政坛上混得鬼精鬼精的杨守恒,分析问题比汤固略胜一筹,他眼睛看着前面的时候,心里是在想着后面的问题,眼睛向左边看的时候,心里是在盘算着右边的情况,看人多半能透过胸膛看到人心,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当然,汤固也不是一只老实的山羊,他也在快速地分析着这突如其来的戏台般的场景,他心知肚明,是自己心力不够,沉不住气,才将“4.25”暴乱的计划打乱的,这个责任非常严重。如果杨司令先知道详细情况,一定会怪罪于他,弄不好就会干掉自己。因此,他就多了一份心思,准备率先向杨司令汇报情况,将问题的核心部分抹去不提,把主动权抓在自己的手里,走一步看一步。但现在两人突然相遇,谁也没有预先编排好戏目,双方都僵持在了那里。机遇总是为有准备的人而布置的。由于汤固事先有了这个演戏的草本,在这关键的时刻,他突然来了灵感,用手袖遮住眉头和双眼,开始呜呜地哭起来。哭得杨守恒心里一阵酸疼,赶忙安慰他:汤副司令,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不用怕,我们再合计合计。
汤固感觉已经打动了杨守恒,就把遮着脸庞的手放下来,装作更加伤心的样子哭起来,声泪俱下,鼻涕都淌到了嘴里,就像烟瘾发作的烟鬼。他泣不成声地说,杨司令,你有所不知,元永井的军代表实在太狡猾了,竟然截获了我们的情报,差点把我们一锅端了,我这老命差点就丢在元永井了。要不是你司令福星高照,在天上保祐着我们,哪里还有我们相见的这一天。我寻思着,雕翎山山高林密,地盘又宽,先来找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再下去接你司令上来给我们作主,不料老天有眼,让我们在这里遇见你。
杨守恒一边安慰他,一边寻思着。心想,汤固平时看着不怎么样,在关键时候倒会寻找好地方,先我一步。他嘴上是这样说,哪知道他心里是不是盼望着我早一天被解放军一口吃掉,他好独掌国民党的大权……想着想着,心里就不痛快了。继而又想,我们好歹也成立了个司令部,汤固是副司令,我是司令,怎能这么轻巧地依了他。如果现在依了他,那以后还怎么跟弟兄们打交道。于是,埋头沉思起来,脸色阴沉沉的。
汤固一时猜不透杨守恒的心思,脸色也不好看了。杨守恒说,来雕翎山的事你跟兄弟们说了没有?汤固强颜笑道,已经跟他们说了。我说,带他们来找你,找到你就带他们去雕翎山过享福日子。
杨守恒听了,虎眼一瞪,说,汤副司令,你怎么这样糊涂,现在正是弟兄们拼命战斗的时候,你让他们享福,谁还愿意去拼命。不行,不行,要进山也不是这个时候进,我们得先拼杀回去,占领地盘,扬扬士气,有了战果,再带他们进山,这样才能立足得久。
汤固几天来担惊受怕,很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休整休整。不料,杨守恒却要再去打战,心里没有防备,突然胆怯起来,手脚已经软了三分。但君臣之礼不得不守,他只好极不情愿地听杨司令安排。从心里挤出一些苦涩的笑容来,说,杨司令说得极是,让弟兄们听司令的吧!
杨守恒说,一不做二不休,饿死共产党。
汤固不理解他的意思,忙问,司令,你这什么意思啊?
杨守恒就向他说出了一个让人胆颤心惊的计谋。